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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45節(jié)

    媚娘也在旁道:“便是有人燒火,你頭一回獨自做菜,就要做四個,只怕也手忙腳亂?!庇滞锵В骸翱上冶贿@個才人的身份圈住了,去哪兒都是限制。否則便可以去給你打下手?!?/br>
    姜沃心道:便是jiejie你能去,也不敢讓你去的。

    袁天罡李淳風俱在,若是媚娘去了,說不準當即被人認出這就是那個‘日月當空’。

    李淳風大概率會立時將媚娘送到皇帝跟前去物理毀滅。

    媚娘真要見兩位師父,也得換了皇帝后了——姜沃已然發(fā)現(xiàn),李師父的忠心,與其說是臣子對國家的忠心,倒不如說是他對二鳳皇帝的個人崇拜更多。

    他對二鳳皇帝死心塌地,但對皇子們就都冷冷清清的,儲位不安的時候他忙不迭躲避,只肯上夜班。

    而太子殿下之前那場cos突厥人想投奔突厥的事兒出來,李淳風私下氣的簡直要陪著二鳳皇帝吐血。對著袁天罡和姜沃都吐槽過:太子殿下咋回事啊,有天可汗這樣的爹,竟然還仰慕什么突厥人,知不知道突厥讓你爹打的恨不得叫爸爸!

    可見李淳風只是二鳳皇帝的鐵桿,若是將來換了皇帝,估計他對李唐皇室‘日月當空’也不會有什么強烈反對了——上回姜沃還聽他跟袁天罡嘀咕道,太子若一直這般行徑最后還登了基,那大唐日月并尊還好呢,瞧著太子妃蘇氏挺明白的,起碼不心向突厥也不間歇性發(fā)瘋。

    姜沃就對遺憾的媚娘道:“jiejie不用擔心,不過是我的一點孝心,真手忙腳亂做的淡了咸了師父們也不會挑剔的?!?/br>
    *

    次日姜沃將菜下鍋的時候,確實有人幫姜沃燒火,但不是什么燒火丫頭,而是太史令李淳風本人。

    姜沃提著李廚娘備好的水靈靈小菜來尋李淳風,說要借太史局公廚的時候,就見李淳風搖頭道:“平時瞧著你在學業(yè)做官上,是個早慧的,有時候卻還是傻乎乎——吃私房菜哪里能用公廚?”

    說著還把食盒打開看了一眼:“居然還有這樣新鮮的菠薐菜,是你特意向尚食局買來的?若是拿到公廚去叫人見了,不說旁人,只元寶就能給你都吃了?!?/br>
    說著親自扶了‘眼神不好’袁天罡的胳膊,讓姜沃在身后跟著,七拐八拐,把她帶到了觀星臺旁竹林掩映的一間小屋里。

    若不仔細看,都看不到這還有間屋子。

    姜沃進門,就見各色火爐俱全,李淳風變戲法似的打開一個木箱子,好家伙,各色大料調味品齊全的都快趕上尚食局了。

    “師父怎么能從這里偷建一個小廚房?”這宮里對炭火的用度可是很嚴格的,不為用不起,是為防著走水。

    李淳風笑道:“你出門看看門外的牌子,這如何是廚室呢?”

    姜沃放下手里的食盒,走出去,只見門口木牌上分明刻著兩個古樸的大篆:丹室。

    ……合著是煉丹房。

    姜沃驚訝而回:“師父,您還會煉丹呢?”

    怪道她覺得這屋里的爐火有點怪,不似廚房灶臺,原來是煉丹的爐灶。

    “飛丹合藥,道家常見之法。”自古皇室就有服用丹藥的習慣,到魏晉時,服用藥餌更是流行到民間。李淳風雖也會煉丹,對此卻并不怎么信,只拿著官用丹室當他的小廚房用。

    他燒起火來非常行家,動作大開大合也很優(yōu)美灑脫。

    不但如此,聽了姜沃要做的幾道菜,又看了炒鍋的厚度,便頭頭是道指點道什么時候該爆炒,什么時候該小火。

    姜沃忽然想起,之前幾次在觀星臺上夜班的時候,夜深時分,李淳風總會消失一段時間,回來的時候就會帶一砂鍋面來與他們分食。姜沃原以為是師父讓公廚大師傅做的,現(xiàn)在看來……

    “原來都是師父到這里親手煮的面呀?!?/br>
    李淳風笑看她一眼:“你吃的倒是實在,從不問問誰做的,公廚里都是分配來的廚子,誰等你到半夜三更去?”

    有專業(yè)人員的指點,姜沃勉強把四盤菜上齊。

    面食卻是李廚娘早備好的,有糜子卷,糖饅頭,還有和了油酥和牛乳做的金乳酥。

    兩人請袁天罡先吃,之后才動筷。

    李淳風高興,還從丹爐里摸來摸去,拿出一個銅壺,倒出來竟然是葡萄酒。

    姜沃:……

    “侯君集從高昌回來,雖是把自己作進去蹲大獄了,但高昌的好葡萄酒葡萄苗卻是在外頭傳開了。圣人也喜歡葡萄酒,今年就讓人種高昌葡萄釀酒,估計過不了兩年,就喝上自產(chǎn)的葡萄酒了。”

    袁天罡是早就戒酒的,姜沃下午要回太史局當值,就只倒了一小杯,敬過二位師父就算了。

    一頓飯用完,兩位神仙很滿意,李淳風隨口問道:“這又是你偶然夢中見到的?跟那白色的‘棉花’一樣?”

    且說姜沃有些想法和發(fā)言,李廚娘很自然理解為仙師教的,但袁天罡和李淳風自己教沒教還是知道的。于是姜沃也沒隱瞞,而是早早就跟師父們透露過自己會‘夢到’些東西“師父們也知我從前得了好幾年離魂癥,那時候也不會說話,總覺得人在這里,魂魄卻去了旁的地方。見了許多不同的人事,卻又像碎珠子一樣穿不起來散的到處都是。有時候夢中,才會見得清晰些?!?/br>
    袁天罡和李淳風還安慰她來著:“自古多有大病而知之者,甚至變成先知能通鬼神的都有,你這不算什么要緊的。也是造化,我們瞧你身上帶著機數(shù),可見你這一病,倒是入了玄門之人?!?/br>
    因此棉花也好,炒鍋也好,都是大大方方在師父們跟前過了明路的。

    李淳風也就隨口一問,他也早看出這‘炒鍋’雖滋味不錯,但限制太多,只怕難用于大場合,民間更難。

    他問過不提,姜沃倒是對他會煉丹很感興趣,覺得李師父真是全才。

    李淳風還謙虛道:“我會的都是匠作俗事,袁師才是雅致人,他吹拉彈唱無所不精?!?/br>
    袁天罡笑道:“這聽起來不是什么好話啊?!庇謱值溃骸皠e聽他的,我并不會吹拉彈唱?!?/br>
    李淳風喝的略有些多,不自覺便滑出來一句:“怎么會,聽聞袁師從前在平康坊彈過一曲,以至于人家北里名花都不敢再碰琴?!?/br>
    姜沃聽著陌生詞匯,問道:“平康坊?北里名花?”

    兩人立刻都不說話了,李淳風也覺得失言,當即轉移話題:“該回太史局去了”。

    姜沃還沒來得及再打聽平康坊,這平康坊的大名就已經(jīng)傳遍宮闈了。

    *

    宮中最新勁爆新聞:出嫁方三月的高陽公主與駙馬失和,鬧到了宮里。

    且兩人鬧起來的緣故,聞者無不震驚:高陽公主惱怒駙馬房遺愛常夜宿平康坊,便在自家府中,召了幾個年輕英俊的侍衛(wèi)與秀美懂事的樂人,擺宴飲酒,一同聽曲兒取樂。偏巧又讓駙馬撞上。駙馬便覺得自己頭上綠的發(fā)光,夫妻倆便鬧了起來。

    桃色新聞一向是傳播速度最快的。

    姜沃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平康坊:唐朝是不禁止官員狎妓的,平康坊便是專門的‘紅燈區(qū)’,里頭都是一家家的妓館。因平康坊地理位置在長安最北邊,又被稱為‘北里’,里頭的名妓,俗稱就是‘北里名花’了。

    這般‘駙馬夜宿紅燈區(qū),公主就與其余男子宴飲作樂’的消息,傳得飛快。太史局內(nèi)也免不了俗,私下要說一說八卦。

    只是太史局除了姜沃都是男子,雖不敢明著指責公主,但從語氣神態(tài)就知,他們都是站在駙馬那邊的:男人嘛,去平康坊難道不正常?要是京中公子哥兒沒去逛過平康坊的,還會被稱為土包子,或被恥笑囊中羞澀呢,這是必要的應酬好不好。

    但女人的話……哪怕你是公主呢,也不好就這樣光天化日下,跟侍衛(wèi)、樂人同坐飲酒為戲吧。

    讓駙馬臉上怎么過得去?豈不是大大傷了男人的面子和尊嚴?

    還有人心有戚戚道:“怪道公主雖身份尊貴,但世家們都不愿意娶呢,實在是……還不如娶個身份低些,賢惠安分的媳婦。省的丟這樣大的人!”

    姜沃聽這些發(fā)言聽得厭煩,回來跟媚娘說起此事,不免帶了幾分刻?。骸奥犝f房駙馬捧過好幾個北里名花——那公主才是吃大虧的那個好不好。房駙馬所去之處可是不干不凈,很有染病風險。”

    “高陽公主府上的卻都是清凈年輕的侍衛(wèi)和樂人。細算下來,駙馬該給公主磕一個才是!”

    “且駙馬既然是正室,怎么絲毫沒有容人的雅量?公主不過是聽個曲兒就鬧起來,怎的如此善妒!”

    媚娘聽她用男人說女人的那些理論,反過來譏諷男人,便覺得她刻薄的又新奇又可愛,忍不住失笑。

    笑過后又奇怪道:“公主才出嫁三個月,新婚燕爾,不該是感情最好的時候嗎?怎么駙馬不著家呢?”

    姜沃曾經(jīng)見過高陽公主一面,觀其神色作風,是極以公主身份為傲,絕不會是俯身遷就甚至伺候人的姑娘——她原也不必去伺候夫君,她的尊貴來源于親爹又不是夫家。

    于是姜沃道:“想來雖是新婚,卻處不來,以至于沒有情吧。”

    媚娘想了想,忽然一聲嘆息:“其實男人有沒有情都也罷了,但若是成了夫妻,男人最該的,是有個籌算才是?!?/br>
    她爹在的時候倒是敬重母親是弘農(nóng)楊氏的世家女,從未紅過臉爭執(zhí),也從未再納妾貪花,可他臨死前卻不記得安排妻女的余生,只是糊糊涂涂理所當然的覺得,兒子應當會管繼母和meimei們的吧。

    以至于一點后手沒有替楊氏母女備下,故而武氏兄弟翻臉要驅逐繼母,楊氏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顛沛流離投奔娘家。

    媚娘覺得,娘親要能選的話,可能情愿父親風流點,也得有個知道為妻女安排后路腦子。

    姜沃聽媚娘這么說,不由問道:“jiejie覺得,夫妻間情分不重要嗎?”

    媚娘想了想:“也要緊,但在我看來,不是最重要?!?/br>
    “情,實在是很難琢磨又很易變的。”

    宮中妃嬪都知道一句話:以色侍人不長久,因而都想要皇帝的情意。

    可……情意就長久嗎?

    媚娘對姜沃笑了笑:“meimei小時候一定有喜愛的器物,可如今還在用嗎?就像我十歲時,得了一幅新的繡著花草的帷帳,喜歡極了,以為一輩子都不會用倦。誰知過了一年,帳子舊了,我也有了更好的便不喜歡了?!?/br>
    在媚娘看來,男女之間的喜愛、感情就是這樣單薄而易逝,如一彎流水。

    夫妻間最牢靠的是‘勢不可分’。

    “那些世家大族夫妻一體,必然不是指情意好的恨不得一體,而是……”

    媚娘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詞。

    姜沃接上:“jiejie想說的是‘利益共同體’?”

    媚娘拍案稱絕:“是,后漢書里有‘民得利益,方能長久’的話,用在夫妻間也是如此。”

    唯有利益一致,女子才不用擔驚受怕,不用把一生的安穩(wěn)寄托在男人的不變心上。

    媚娘莞爾:“何況不只是男人貪花,便是我,若是換位處之,不是個小才人,也是個公主,必也要私下搜羅些美男子,哪怕只是看著賞心悅目呢——小沃,你要是能日日看崔郎那樣的美人,難道不高興嗎?”

    姜沃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崔朝的面龐來。

    這些年,她已然見過許多人。

    與崔朝其實只有一面之緣且隔了半年了,但此時想起他的名字,那張臉龐還是立刻浮現(xiàn)出來,實在是美的驚鴻一瞥令人難忘,想一想都覺得心里很愉快。

    于是她很實在地承認:“那是愿意的!”

    要是太史局是一屋子崔朝(最好是質量一樣高,但品類不同的各色美男),供她觀看,那她必然會每天心情明媚,干活都更有動力!

    媚娘支著腮道:“咱們女子天然情感豐富些,也很能共情,我推己及人,能想明白男人朝三暮四的緣故,可男人卻再不會體諒女子的。就連公主這樣尊貴的身份,不過找?guī)讉€伶俐侍衛(wèi)與樂人陪玩,駙馬就鬧這個樣子。”

    姜沃點頭:“因為他們是既得利益者,自然會說著‘自古來體統(tǒng)如此’?!?/br>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玄武門:大唐開國過程中,李世民功勞最高,若是按賢明功績論,他自然該是太子??衫罱ǔ墒嵌Y法上的正統(tǒng)嫡長子。那時李建成既然是得利者,難道會站出來說什么要公平?他當然是笑納了太子位,說歷來如此,禮法如此。

    秦王想做皇帝,只能反。

    可二鳳皇帝還有玄武門這個戰(zhàn)場。

    女子的戰(zhàn)場在何方,卻不知了,禮法與輿論,都是無形的重量。

    “所以啊,又繞回meimei曾說的話了:端看權在誰手上,誰便能恣意些罷了?!泵哪飳χ摽諒堥_手,又緊緊握住。

    雖說如今九成宮中,最大的新聞就是高陽公主府上事。但姜沃跟媚娘討論的,與外頭人議論桃色緋聞又截然不同了。她們今日說的這些話,放到外面,想必是要驚掉人下巴。

    但姜沃和媚娘就這么‘何當共剪西窗燭’,剪燭花的功夫就隨口說完了,然后收拾著睡覺。

    這夜,下起了小雨。

    伴著秋雨細細打在窗上的聲音,兩人倒是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