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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37節(jié)

    三征高句麗勞民傷財(cái)。

    “這幾年才聽不見那歌了,我小時候還有人唱呢,叫《無向遼東浪死歌》?!眲⑺菊€記得兩句,哼起了一首凄涼的小調(diào):“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2]

    “總之是,寧愿就死,也不肯再順應(yīng)官府征兵去高句麗的!”

    聽說新羅使臣是為求大唐出兵打高句麗,劉司正覺得自己是白教那女王使節(jié)規(guī)矩了,估計(jì)陛下都不會見她。

    姜沃對唐朝到底有沒有打過高句麗記不太清了——主要是大唐盛世,實(shí)在是武德充沛,哪個將領(lǐng)手下沒有個滅一國的戰(zhàn)績,都不太拿得出手似的。

    不過,就算打也不可能是現(xiàn)在。

    國家大事,儲位傳承最要緊。

    太子這件事懸而未決,什么高句麗,什么新羅倭國,全都得往后稍稍。

    這新羅善德女王大概也被高昌國的衰氣傳染了,派使團(tuán)來的很不是時候。

    果然,二鳳皇帝直接因病沒見新羅使團(tuán),只是通過鴻臚寺發(fā)表了下意見:哦,新羅被打了啊,那朕派個使團(tuán)去高句麗吧,跟他們說一聲最好以和為貴。

    新羅使節(jié)心梗:天可汗啊,您這是上墳燒報(bào)紙,糊弄鬼啊!

    新羅使團(tuán)原本不肯走,想要繼續(xù)在此盤桓磨一磨大唐出兵,鴻臚寺被纏的受不了,又送了兩次折子,把二鳳皇帝給搞煩了,直接表示:守不住自家國土說明君王不行,要不我挑個人去繼承你們新羅王位?

    新羅使團(tuán)這才灰頭土臉跑路了,生怕真的救兵沒請到,倒是請回去一位天可汗封的新羅王。

    因太子的事兒不好明說,新羅使團(tuán)就成了朝野中廣泛交流的話題。繼而把楊廣三征高句麗,隋朝山河破碎的舊事又拎出來掛墻頭。

    倒霉的隋煬帝,本來隋亡日久,近些年沒啥人罵他了。

    現(xiàn)在又卷土重來,人人都將他的過失拎出來罵了再罵。

    朝臣們借此機(jī)會紛紛開始寫文罵隋煬帝,實(shí)是項(xiàng)莊舞劍意在沛公,想以此提醒皇帝,隋朝是怎么二世而亡的,不就是繼承人沒選好嗎!陛下啊,咱們大唐不能重蹈覆轍?。?/br>
    *

    九成宮,獸苑。

    “隋煬帝所為都是錯的嗎?”

    問出這句話的是李治。

    媚娘手里握著小猞猁毛茸茸的尾巴,聽李治這么問,便道:“不盡然?!?/br>
    繼上回探討過‘探望太子’事后,這是她與李治第四次在獸苑‘偶遇’。兩人從未約過時間,但似乎有了種細(xì)膩而心照不宣的默契。

    讓媚娘覺得靠譜的是,李治每回與她談話都非常有禮貌,并未做出一點(diǎn)逾越之舉。

    不但如此,每回還都帶著探討的態(tài)度,與她討論一些朝局問題——若李治是那種奔著色相來,準(zhǔn)備占男女便宜的架勢,媚娘早跑了——在這個情勢下,跟一個皇子鬧出桃色新聞來,只怕性命不保。

    媚娘可是很愛惜自己小命的。

    而李治這里,是真想跟能理解他的人說說話。父皇給他分發(fā)的屬官,一個比一個正統(tǒng)古板(當(dāng)然有不正統(tǒng)的想法也不敢跟個小皇子說),以至于李治跟他們說話,還不如自己去看儒家典籍。

    唯一一個能理解他的,就是崔朝,還一年半載的回不來!

    李治寂寞的在宮里畫圈圈。

    因近來高句麗一事,隋煬帝又被拉出來一遍遍細(xì)數(shù)亡國過失。昨兒皇帝忽然叫了李治去,讓他回去細(xì)想一想,隋煬帝的所作所為是否全是過失,三日后再去回答。

    李治想了一夜,已經(jīng)有了基礎(chǔ)的腹稿。

    今日正巧見了媚娘,便拿這個熱門話題來說。

    要不說是熱門話題呢,媚娘也覺得巧:“昨夜我與姜太史丞也說起這事兒。”李治只看到她的側(cè)臉,覺得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那一點(diǎn)粉紅輕白,不由面上一紅,轉(zhuǎn)過頭去看著猞猁。

    兩人說話都看著毛茸茸。

    “隋煬帝橫征暴斂、奢靡無度、窮兵黷武等過失不必再說。但也是有遠(yuǎn)見的。”

    小猞猁特別乖,媚娘可以一點(diǎn)點(diǎn)摸索它的爪子。

    媚娘就著猞猁爪子一條條數(shù)去:“開科取士,使得寒門有了條登天路,便壓制了門閥;起造洛陽城,也不失為壯舉,畢竟洛陽南北往來較之長安更便捷,一旦有災(zāi)荒運(yùn)糧都便宜;修造運(yùn)河也是同樣的理兒?!?/br>
    “只是……他凡事做的太快了些,也太暴力了些?!?/br>
    媚娘想起昨兒姜沃說的話,大概是太史局學(xué)算學(xué)的緣故,姜沃分析問題跟媚娘不同,總喜歡用數(shù)據(jù)舉例子——她說起隋煬帝建一座新的洛陽城,竟然只用了十四個月!

    姜沃都想象不出以現(xiàn)在的技術(shù)和生產(chǎn)力,是怎么這么快建造出來的。

    只能是人命堆出來的。

    就像用六年開了大運(yùn)河,征勞力數(shù)百萬一樣,拿人命去換。

    媚娘嘆道:“譬如一個人在山頂,想著山下風(fēng)光好,急著下來,直接跳崖那必是要摔死的,只有尋著了路,慢慢踏實(shí)走下來,才得見真正的好風(fēng)光吧?!?/br>
    李治眼睛很明亮,聽媚娘說話時就更帶了一種贊同的光芒,越發(fā)顯得眼清如泉。

    他先對媚娘點(diǎn)頭,又道:“武才人善思我已知道了,但姜太史丞,我原以為她只醉心星辰天象,真不知她在政事上也有此見識。果然是袁仙師一眼看中的弟子,心有識量?!?/br>
    媚娘便嘆氣:“晉王如何能知呢?姜太史丞都不得上朝?!?/br>
    晉王從十三歲后已經(jīng)能上朝了,自然知道姜沃從未上過朝。

    他聞言有些惋惜道:“太史局一令兩丞。如今李淳風(fēng)李太史令一直夜間觀星,是父皇特許不上朝的。太史局上朝的官員一直是魯太史丞。有一回父皇當(dāng)朝忽然問起一句《星經(jīng)》上的云雨象,魯太史丞卻未答上來,到底是趕著去請了李淳風(fēng)來?!?/br>
    李治想起姜沃起卦的舉止:“若是姜太史丞在朝上,想必應(yīng)答如流。只為是姑娘家,便不得上朝,實(shí)在是可惜了?!?/br>
    媚娘心中一動,原想趁勢說些什么,但到底跟晉王還沒熟到程度,便又按捺不說。

    最后擼了一把猞猁頭,媚娘便與晉王告辭。

    兩人往往只說一盞茶時長的話,便會各自散開,這次說的原有些久了。

    媚娘告辭欲行,李治略一猶豫卻輕聲道:“武才人留步?!?/br>
    媚娘駐足回望。

    李治臉上透出一層努力克制的紅色來道:“父皇昨日透了信兒給我,說下月要令我出趟遠(yuǎn)門,才人……”他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說他下月后來不了了,武才人長久見不到他別失望?不,人家可能就是來看猞猁的,只是遇到他,不得不跟他說幾句話而已。

    但要是不說一聲就走了,李治又覺得不好。畢竟兩人每隔六七天,總會在中午時分于獸苑偶遇的。李治一般只有這個時間段有空——哪怕沒有大朝和常朝,一日之計(jì)在于晨,李治晨起也要留在書房里跟著師傅們讀書。

    于是猶豫再三,李治覺得還是要說一聲再走。說不得……武才人也是愿意偶遇他的呢。才剛這樣想著,就聽武才人道:“晉王不必?fù)?dān)心,我會常來探望小九兒的?!?/br>
    李治頓時覺得天灰撲撲的,整個人失落起來。

    媚娘卻低了頭,聲音輕的像是鵝毛落在地上一般:“只是,我再不用正午頂著日頭出門了?!?/br>
    說完不等李治再說什么,媚娘轉(zhuǎn)身離去。

    日光下石榴裙在李治眼里綻開一抹亮色。

    真是比什么花都好看。

    頓覺九成宮鳥語花香人間仙境的李治,難得提起興致,又在獸苑玩了片刻,擼了好幾只豹子這才轉(zhuǎn)回自家宮殿,將一眾宮人都攆出去,他獨(dú)自靜下心來提筆寫‘隋煬帝之功過得失’。

    *

    兩天后,晉王交了作業(yè),從父皇處領(lǐng)到了一樁出遠(yuǎn)門的任務(wù)。

    此番出行意義深遠(yuǎn),必要慎重測算吉期。

    于是他出門便直奔太史局。

    與此同時,姜沃也接到了旨意,皇帝身邊最信重的宦官云湖親自來傳的口諭:“上回文成公主出嫁,從九成宮出行那日天高晴爽不說,江夏王還道一路順?biāo)?,會見吐蕃王的那日,更是碧空萬里——可見太史丞算的吉期都好?!?/br>
    “此番晉王出行,陛下道,還是太史丞卜吉期才好?!?/br>
    姜沃心道:她觀云觀風(fēng)頂多推測的出九成宮附近的天氣,其余的便是花了籌子靠系統(tǒng)算的。

    不過這買賣一點(diǎn)不賠本。

    比如此刻,云湖傳達(dá)了二鳳皇帝的贊賞后,她腦海中又響起了五十根籌子的進(jìn)賬音效。

    姜沃早讓小愛同學(xué)把籌子進(jìn)賬調(diào)成了金幣掉落的聲音。

    嘩啦啦的金幣聲聽得她整個人都幸福了。

    于是她直接去門口迎接晉王——這迎接的是晉王嗎,不,這迎接的是行走的寶箱??!

    而李治見姜太史丞竟然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心里暖洋洋,迅速給出了紅卡:姜太史丞待他向來鄭重有禮,好人啊!

    于是他也很客氣,笑瞇瞇道:“姜太史丞,接下來要勞煩你了。”

    姜沃行揖禮:“臣職所在,必盡心為之。”!

    第30章 下注晉王

    宮正司。

    姜沃拿起一枚透花糍咬了一口,清甜的紅豆沙,綿綿密密在舌尖滾過,落入喉中,依舊余下滿口清甜:“好吃?!?/br>
    她把匣子往媚娘那推:“jiejie吃?!?/br>
    媚娘也拿起一枚,托在手上先賞玩了片刻。

    宮中會做糍團(tuán)、米糕類點(diǎn)心的廚子不少,但能做這么漂亮的透花糍的,只有一位御廚。

    不知那位大廚是怎么做的,將外面的糍皮做的半透明,正透出里頭豆沙的顏色來,且各個壓成精致的花型,滋味又好又賞心悅目。

    只是這樣級別的御廚,滿宮里能吩咐動他的也沒有幾個。晉王就是其中之一。

    這點(diǎn)心,就是晉王送到太史局做謝禮的。

    一共四匣子,姜沃自然先孝敬過袁師父、李師父與陶姑姑,剩下一匣子才拿回來與媚娘分享。

    匣中除了透花糍還有玉露團(tuán),姜沃一見就覺得眼熟,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后來日式和果子的祖輩‘唐果子’了,瑩潤精巧,味道如何先不說,單造型就漂亮的像是工藝品。

    媚娘也喜各色造型的玉露團(tuán)漂亮,想留著欣賞,因此也只吃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紅豆餡的小透花糍,又問姜沃:“聽說李將軍并不愿意回東突厥去?”

    阿史那思摩,原東突厥王朝貴族,東突厥滅,他投向天可汗二鳳皇帝后被賜名李思摩,還封了右武侯將軍,故而媚娘稱他為李將軍——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誰叫他原名他就要給人白眼吃,還要跟人強(qiáng)調(diào)他如今姓李了,李唐王室的李!

    這回李治要出遠(yuǎn)門,就是為了送阿史那思摩。

    圣人給了阿史那思摩一個大恩典——封他俟利可汗,令他率舊部渡過黃河,回到東突厥舊址漠南去為王。

    這等恢復(fù)舊國(雖則是名義上),令其回歸故里的恩典,若是對大唐有異心的番將,必是欣喜若狂。

    自己做王不比給人做將軍好?

    然而阿史那思摩還真沒有異心,他一點(diǎn)兒也不想回去!

    “可惜也由不得李將軍,必得回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