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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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相斥,政治家之間大抵也是如此。 而現(xiàn)在的媚娘,在政治上哪怕有目光和天賦,但她還沒有經(jīng)歷,沒有讓她發(fā)揮試驗的舞臺,毫無疑問是極為稚嫩的政客,因此她是畏懼一鳳皇帝這樣千載難逢卓絕的帝王政治家的。 就像是猞猁害怕天敵老虎一樣。 而一鳳皇帝當日不太喜歡媚娘,或許也是一面之間,就察覺出了她的‘野心’。 是那種哪怕走一點邪路也想要向上的那種野心。 是為達成目的,為了最終的利益,冷靜的,不太在乎手段的政客思維。 所以他挑了雖然聰明但‘忠貞’‘賢惠’的徐慧吧。 * “徐充容賢惠,能為陛下分憂,但較之文德皇后,又實遠遜?!?/br> 敢說宮里這幾年最炙手可熱的寵妃徐慧不如人的,不是尋常人,而是跟著一鳳皇帝最久的宦官云湖。 云湖生的高大而面目端正,若是帶上假胡須走在外面,旁人絕不會以為這是個宦官。 大唐的宦官常要騎馬傳旨,騎術都很不錯。而云湖不但騎術好,武力值也極佳——有多佳呢,玄武門事變他哪怕是宦官也參加了。 此時這話就是他說的。 自打太子尋男寵之事后,皇帝心情一直不太好,云湖也常會說些閑話想讓陛下開心,而懷念長孫皇后,就是最安全的話題之一。 果然見圣人頷首。 “怎么能比呢?之前朕下決心遠征高昌,徐充容還勸過朕勿要窮兵黷武,少動兵戈,無非是照著書本子上的‘賢妃’來勸朕——若是觀音婢在,必會明白朕,那一仗非打不可!”觀音婢是長孫皇后的小字,若非眼前宦官是云湖,皇帝也不會提起亡妻小字。 “旁的女人絕不會有她的見識。” 云湖低頭不言,心內(nèi)其實是想到:可陛下您這些年寵愛的女子,都是溫柔和順,哪怕才思敏捷也不通政務的啊。于是后宮中人人效仿,更不會去關心朝政,就連徐充容,在上回上書后,也有一段時間未能面圣,旁的嬪妃更不敢再就前朝發(fā)表看法了。 哪里會再有如長孫皇后那般的女子,您要往玄武門前造反,她就負責發(fā)放兵器的賢內(nèi)助呢。 云湖的心聲沒有說出,但皇帝自己卻也道:“罷了,朕也不喜旁的嬪妃猜中朕的心思?!?/br> 或許他本性并不喜歡有見識的女子,他只是……喜歡觀音婢而已。 都說君心不可測,但只要是她,哪怕猜到了他心底的隱秘,哪怕違拗了他的意思,也都無所謂。 他可以被她猜中,因為他相信,哪怕他冒天下大不諱要去造親爹的反,觀音婢也會認可他陪伴他,永遠與他并肩站在一起。她站在殿前勉勵將士,親手給將士們發(fā)下寒光泠泠開了刃的兵器。 于是當年他縱馬往玄武門去的時候,都不用回頭再囑咐她多一句:勝了,他們夫妻將是這個帝國的主人,敗了,他們會一起從容去地下相會。 只有觀音婢可以得到他這樣生死托付的信任,若換一個女子,極有見識野心,能猜透君心就不必了。 想到玄武門,又想到太子,一鳳皇帝復煩悶起來。 若是她還在,孩子們何至于此! * “只盼我能得一個極有見識的妻子?!崩钪畏畔率掷锏溺瓯?。 今日是他為崔朝送行,后日崔朝就要正式帶領使團往西域去了。 李治忽發(fā)此感想,是因方才崔朝敬他:“這一西去路途迢迢,不知會不會錯過王爺?shù)拇蠡??!?/br> 這才惹得李治對未來妻子有所感觸。 崔朝安慰他:“同安公主盛贊過準王妃的性情,王爺放心就是?!崩钪我呀?jīng)定下的未婚妻,是皇帝千挑萬選的世家女,出身太原王氏。 只是崔朝自己并不以出身世家為衡人之準,所以沒提這個,倒是提起做媒的同安公主。 這位是真的姑奶奶——高祖李淵的meimei,李治的親姑奶。 然而李治只是一嘆:“不過是姑奶自個兒嫁了太原王氏,就滿口子稱贊王氏女?!憋@然對這位姑奶奶的目光不甚信服,覺得對方都是私心。 崔朝莞爾,晉王繼續(xù)往下說去。 “前些日子是平陽昭姑姑的忌辰?!崩钪斡趾攘艘槐疲骸疤痈绺绾鸵桓缍肌Φ臒o暇,便由我主祭?!彼^無暇,不過是太子正在跟皇帝冷戰(zhàn),閉門不出,而魏王忙著編書與孝敬父皇,哪怕幾日的祭祀也不愿離開九成宮皇帝身邊,于是這個差事就落到了李治身上。 而聽得平陽昭公主幾個字,崔朝收了與好友談話時的輕松笑意,臉色肅穆起來,露出無比的尊敬來。 平陽昭公主,高祖李淵的女兒,當今圣人的jiejie。 這是個極值得敬重的女子,她不只是大唐的公主,更是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征戰(zhàn)沙場,是貨真價實開國功臣。 因軍功懋著,公主于武德六年仙逝時,高祖特命以軍禮下葬。 當時還有愣頭青老古板的臣子,上書給李淵叭叭叭,道婦人下葬,按正禮不得鼓吹,哪怕是公主,也不該破例才是。 痛失愛女的李淵氣的在朝上大發(fā)脾氣,厲聲責問道鼓吹是軍樂,當年公主帥兵討伐天下,曾親擂鼓鳴金,一生與軍樂相伴,那時候你這禮官在哪里?你上過陣嗎?難道公主這般大功,只因婦人喪儀便不得鼓吹,你這樣寸功不建的男人,若是混個軍務,將來死了倒能鼓吹了不成? 給那太常寺官員嚇得立刻自陳糊涂——再不認錯,只怕皇帝就會讓他立刻去死一下親身感受‘沒鼓吹’的喪儀。更別提也在朝上的秦王,立時回首冷冷瞥了他一眼,很有種警告的意味。 當時的秦王, 后來的一鳳皇帝,一向很敬重平陽昭公主。 “父皇很懷念姑姑,常提起當年他與姑姑的軍伍會師于渭水河畔之事。”長孫皇后去后,李治由父皇親自撫養(yǎng)長大的,家族舊事也不是師父們教的,多是一鳳皇帝親口講的。 可以說,平陽昭公主的光輝形象,都是一鳳皇帝給未曾得見平陽昭姑姑的年幼兒女們塑造的。 李治從小聽著,自來很敬服姑姑。 兄長們都無暇,他去主祭,正和心意。 但真正讓李治觸動的,還是幾年前與姑父柴紹的一番相談。 他掐指算了算日子:“好快,轉(zhuǎn)眼也三年了……” 平陽昭公主天不假年,武德六年就過世。駙馬柴紹卻是三年前,貞觀十一年才過世的。 他與妻子一樣,不但是駙馬,也是大唐開國的出力者,且不止給岳父干活,還給妻弟干活——一鳳皇帝打東突厥的時候也用姐夫來著。 因此,貞觀十一年柴紹病重的時候,一鳳皇帝帶著兒子女兒們(依舊是限定長孫皇后嫡出兒女們)親自出宮去探望姐夫。 但皇帝到底是天子,不好總跑出宮,且他駕臨多了,必也打擾柴紹養(yǎng)病,于是一鳳皇帝去過一次后,就指揮兒子們常去看姑父。 李治去的是最多的。 比起在宮里看兩個哥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更愿意聽姑父講平陽昭姑姑的舊事。 柴紹也很喜歡這個柔和寬厚的小侄子。 平陽昭公主和一鳳皇帝是同胞姐弟,原就有些像,民間又素來有侄隨姑的說法,俱柴紹說,李治的眉眼是很像姑姑的。 后來柴紹病的越重,便懷念越多。 到了平陽昭公主的忌辰,李治更不忘去看姑父,就見姑父哪怕臥病在床,手里還拿著當年公主所寫的家書反復看。 “許多人贊我行軍善謀,多奇策。”他聲音低沉:“可其實,我自知短處,性子頗有優(yōu)柔寡斷之處?!?/br> “善謀與善斷是不同的——當年高祖舉兵,我心知該去招攬軍伍相助,但又舍不下家中父母與妻兒,總是猶豫著想安排的兩全其美再起身。還是她說,你只管走不必擔憂,我自有主意?!?/br> “果然,她不但在亂世中保全自身,還招募軍伍,攻城略地,大成氣勢?!?/br> 柴紹語氣中盡是懷念與自豪。 “那些年,我們夫妻各自領兵,我常為她出謀,她常為我做決斷?!?/br> 直到武德六年,柴紹奉命征討作亂的吐谷渾,平陽昭公主已經(jīng)病中,再無法夫妻同上沙場。等柴紹歸京時,妻子已然辭世。 “真快,已經(jīng)十五年了?!?/br> 貞觀十一年的柴紹在病榻之上,手持妻子當年的家書,只覺往事依舊歷歷在目。 “八年前打東突厥,圣人命我做金河道行軍總管,帥五軍之一。彼時五軍各路音訊相通需要一日一夜。有一回,我偶然察覺一良機可偷襲東突厥,需當機立斷,然我卻舉棋不定,不知我這一動是否會擾亂旁軍,壞了李靖大將軍的總排布?!?/br> “我真希望她就在身邊?!?/br> 智慧與果斷從來不是一回事。人無完人,哪怕是不世出的名將,都會有自己的弱點。 她會說什么呢? “就去做吧,去抓住敵人的破綻。”她或許會這樣說,她的眼睛是柴紹見過最令他安心的堅定。 李治就見戎馬一生的姑父眼里含著顯而易見的淚光。 柴紹只是想著:這一世,半生與她縱馬沙場。原本那該是最顛沛流離的時光,但現(xiàn)在想來,只要知道她在,便總是有歸處的。反而后半生,富貴已極卻天人永隔,面對生死攸關的大事,總是無人可訴茫然不安。 那是李治聽姑父說過最多一次的話。 或許那時候,柴紹已經(jīng)不在乎什么君臣有別,對著皇子侄子,失去了防備,只想對著這肖似平陽昭公主的少年說一說心聲,不在乎什么忌諱。 但李治也覺得,或許不止因為自己眉眼像姑姑,而是因為……自己性情像姑父自身。 他自己也是不擅,甚至有些逃避決斷的人。 哪怕他想明白一件事,心底知道該怎么做,但總有些猶疑……若是結(jié)果不好呢,若是自己推演錯了呢?他有點逃避面對抉擇錯誤后,很可怕的后果。 他也想要一個人來推自己一把?;蛘咧皇菆远ǖ恼驹谒磉叺溃骸叭プ霭?,你沒有錯?!?/br> 當時柴紹身體狀況極壞,神志也不甚清楚,多是自言自語,李治就沒有問出口:姑父,你是不是覺得我性情像你? 他準備下次再去探望的時候,卻傳來了譙國公柴紹過世的消息。 李治在宮里落淚良久不能自抑,直到把meimei晉陽公主都嚇到了,抱著他的胳膊細聲道:“哥哥,哥哥別哭?!?/br> 時隔三年,在崔朝這樣的知心好友跟前,李治說起這些事,還是不免低落。 崔朝輕聲道:“圣人親自撫養(yǎng)王爺五年,王爺這般心聲何不試著對圣人說一說呢?”說一說他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妻室。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父子感情好,不代表溝通好。 就崔朝旁觀者看來,圣人與兒子們溝通并不好。比如他很疼愛晉王,有時候卻也有些看輕他,覺得幼子太和善溫柔,總想護著他。給晉王挑屬官都會挑忠厚老實的,似乎怕官員欺負誆騙了晉王一般。并不很信任幼子能把自己屬官收拾明白。 那么挑妻子只怕也會挑大家閨秀賢惠型的,免得兒子倒被妻子管束住…… 不知李治了不了解圣人,但崔朝知道,圣人是不夠了解晉王的。 李治搖頭:“不成的。父皇這些日子為了太子哥哥已然好生煩惱,我如何能生事給父皇添麻煩。何況女子于閨中,性情怎么會為外人得知。父皇哪怕是天可汗,圣明燭照,卻總不能照到人家后宅姑娘那去?!?/br> 到頭來還是會按門第、才學、容貌來挑。 李治低落道:“只盼上天垂簾,王氏是個有見識的女子。自然,不能盼著她是姑姑那般天縱奇才,但有個一一分的影子,就是我的造化了?!?/br> 之后不等崔朝安慰,他又勉強振作,起杯道:“這是西域葡萄酒,正給你送行。后日我沒法出九成宮送你,只好今日為別?!?/br> 崔朝飲了這杯,復敬李治:“王爺,禁中儲位云波詭譎,您是皇后嫡子,也身在亂中。萬自珍重?!?/br> 李治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