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陽看到住院部的鐵柵欄被保安打開，他不認得汽車，但認得汽車蓋蓋上面的小紅旗。

    他笑著跟對面老頭子說：“我的路短不短無所謂，反正我知道你的路長不了。反正你有一點說的挺對的，我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你當(dāng)官的指點兩句就指點兩句，我也不會往心里去。反正我覺得我在子女管教方面能比你強一點?！?/br>
    老頭子看到林向陽跟他正面剛起來，他坐不住站起來說：“我兒子現(xiàn)在在棉花廠里面二級工，不比你穿補丁的兒子強上百倍。你們泥腿子里的人就喜歡異想天開，總是想著能碰到個大人物。我不知道你們怎么混進來的，反正我現(xiàn)在就去找人，把你們?nèi)冀o轟出去?！?/br>
    林向陽看了他一眼，他慢悠悠地說：“住院部我進不來？我可是干部家屬。”

    老頭子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說：“你們一家能找出一個當(dāng)干部的算你厲害?！?/br>
    林向陽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走到老頭子面前，掰著手指說：“我不知道你說的干部是什么樣的，不過我想問問老哥啊，我有個團職領(lǐng)導(dǎo)的二女婿，一個副團的大兒子，一個教授女婿，還有一個一等功的二閨女。另外還有兩個沒多大出息，但是一個拿了全國軍人比武第三名的三閨女，和一個剛剛考上炮兵學(xué)院以后要當(dāng)軍官的小兒子，我這樣的夠不夠資格住到干部病房里??？”

    老頭子一屁股坐在長椅上，捂著胸口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兒媳婦幫她順著胸口的氣，忙說：“爸，你聽他胡說些什么，誰還不會吹牛啊?！?/br>
    嘴上這么說，小盧心里卻是忐忑。難不成還真是在人前顯擺多了，碰上個真佛？

    林向陽不管對面怎么樣，反正紅旗轎車緩緩地停到長木椅前面。

    紅旗轎車一停，對面的老頭子都要嚇得翻白眼。他在體制內(nèi)可太知道一輛紅旗轎車代表著什么。

    至少眼下可以證明，他這位老兄弟說的話，恐怕真是真的！

    他一口氣哽在嗓子上不上下不下的，他往旁邊瞪著眼睛看過去，老太太已經(jīng)在椅子上面哆嗦。

    “不會把咱們給攆出去吧？”老太太氣短地說：“你、你的副科干部壓不壓的住他們??？”

    老頭子怒吼道：“副科副科，你還真把副科當(dāng)做天大的官！趕緊走，趕緊走！”

    他想站起來，小盧一手沒扶住，又讓他一屁股坐在長椅上。

    紅旗轎車的車門打開，天天和樂樂沖了出來，嘴巴里脆脆地喊道：“爺爺、奶奶！”

    林向陽慢悠悠地張開手，轉(zhuǎn)頭跟老頭子說：“對了，我還有三個孫子輩的，以后都要當(dāng)軍官的，你說這樣還夠不夠資格住在這里看病呀？”

    第275章

    林向陽被天天和樂樂牽著， 沿著梧桐樹下的小路往住院病房里去。方圓跟在后面與張鳳英走在一起。

    顧聽瀾和林八一倆人坐在車里沒意思，干脆把車停到路邊停車位，拿上行李走過去。王天柱跟在后面， 挎著天天特意給他帶的作業(yè)， 臉垮的能啷當(dāng)在地上。

    他為了接天天， 在車里都快擠得沒人形，就得了一堆寒假作業(yè)， 還有沒有人性。拿著作業(yè)過來，天天還在幸災(zāi)樂禍，因為他跟樂樂不需要額外加十篇周記。王天柱作文水平雖然有所提高，還是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總是會收到小小的照顧。他都可以想象他玩耍的時候王天柱吭哧吭哧的寫周記。

    林八一路過旁邊的木長椅，見上面坐著的老頭老太太站起來看著他們，便問顧聽瀾：“你的熟人？”

    他知道顧聽瀾到哪都有些莫名其妙認識的人，不管什么行業(yè)的都有，難免多問一句。

    顧聽瀾聽到問話， 看了眼， 轉(zhuǎn)過頭說：“不認識。”

    他又看到站在后面的女同志， 光是面相就讓他皺眉，他跟林八一說：“咱爸剛才跟他們聊天， 還在笑， 應(yīng)該是說到什么愉快的話題。”

    老頭子看到兩位肩章上都是花的軍官，他分不清楚軍人級別怎么分， 但光是看到紅旗轎車就知道至少不是基層干部， 應(yīng)該是某個部隊的一把手二把手。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是、是很愉快.”說著他伸出手， 想要像領(lǐng)導(dǎo)干部們見面一樣握手。

    林回在后面打斷，輕聲說：“咱們快走吧， 待會我二姐做飯回來見不到人該生氣了。那就是個小氣包。咱們別隨便跟別的‘領(lǐng)導(dǎo)干部’說話，‘副科級’國家干部，咱們可巴結(jié)不上呢?！?/br>
    “喲，好小子多年不見，陰陽怪氣學(xué)得不錯?！绷职艘幻髁肆耍顺墒茄矍斑@三位說了他爹什么。

    不過他爹的脾氣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住，看笑呵呵的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還了回去。

    顧聽瀾的腦袋瓜不是擺設(shè)，見他們?nèi)藢擂蔚纳駪B(tài)就能猜想到一部分緣由。

    他繞過僵硬地伸出來想要跟他握手的老頭子，徑直往前去。

    上到住院樓里。

    花芽被她小弟說中，正在病房里對著飯盒運著氣。

    她爹怎么就喜歡到處的溜達！

    病還沒好透，總是看不到人！

    她氣呼呼地站在門口，等著回來好好說一說林向陽，結(jié)果看到走廊上過來的天天和樂樂！

    林向陽跟他們走在一起，到了門口跟花芽說：“我、我是接外孫去了?！?/br>
    花芽板著小臉，看到顧聽瀾走在后面對她眨眨眼，她的心肝癢了癢，跟林向陽說：“吃飯。給你做的病號餐，你都吃了?！?/br>
    林向陽逃過一劫，樂呵呵地說：“好好，我都吃掉。”

    天天和樂樂見到花芽，小嘴叭叭叫：“二姑！二姑！”

    花芽心又軟了軟，跟最后面墜著的王天柱說：“你去買四瓶汽水，你們吃完飯喝。”

    方圓說：“還要不要牙啦，又讓他們喝汽水，我看要喝就買一瓶算了，三個人分一分夠的?！?/br>
    花芽不好意思地說：“多買一瓶吧，萬一有大人想喝呢?！?/br>
    方圓大老遠過來，非要逗花芽，明知故問：“現(xiàn)在還有大人喝汽水啊，誰喝呀？”

    花芽躊躇地望著顧聽瀾，希望他能頂點事。

    顧聽瀾當(dāng)真挺身而出，花芽一樂。

    顧聽瀾說：“當(dāng)然是我媳婦喝?！?/br>
    花芽氣的跺腳，轉(zhuǎn)身就進到病房里，留下笑聲一片。

    顧聽瀾從兜里掏出錢給王天柱：“吃完飯下去買汽水，記得再買兩個黃桃罐頭上來?！?/br>
    王天柱說：“我姥爺不吃那玩意?！?/br>
    顧聽瀾說：“你姥爺不吃你媽吃，你看別人送的黃桃罐頭都被你媽吃了，罐頭瓶子還在床底下藏著呢?！?/br>
    花芽的聲音幽幽地從病房里傳來：“你們爺倆一唱一和的再大聲點，最好站在樓頂上喊，我把黃桃罐頭都給吃了！”

    “這哪行?！鳖櫬牉懚褐∑拮诱f：“喊完以后你不吃我給你買的罐頭吃別人的罐頭怎么辦？我這么漂亮的小媳婦，怎么能吃別人送的罐頭呢?！?/br>
    這話膩歪的其他人都麻了。

    花芽沒眼看，自己不需要別人幫忙，紅著臉把窗戶邊上的桌子抬到病房中央：“開飯開飯！”

    林八一咂舌，這可是實木的桌子，他妹子真有勁兒。

    這一頓飯是林云和花芽做的本地菜。

    魚糕、糍粑、蓮藕排骨湯、rou丸、藕夾、燒武昌魚。另外還有武漢那邊的特產(chǎn)，清炒洪山菜苔。

    林八一給方圓介紹說：“我們剛出去當(dāng)兵那幾年，不少人最想念的不是別的，就是這個洪山菜苔。就算現(xiàn)在，你往北京走，去拜訪誰家，只要是湖北的拿著菜苔過去，都喜笑顏開的給你敞開家門。”

    方圓沒見過菜苔，第一次見到紫菜苔還能用臘rou炒著吃，剝開外面的紫皮，里面竟是翠綠色。吃到嘴里清甜爽口，菜苔上面的花也能吃，口感很像花菜，倒是更香些。

    天天和樂樂更喜歡吃藕夾，藕夾里面夾著rou餡，還有些胡椒，裹面過油，香香脆脆的。

    對于老人來說，林向陽倒是比較喜歡喝蓮藕湯。

    林向陽不用別人給他舀湯，讓孩子們先盛完。他再給張鳳英盛了一碗，自己又盛了碗。喝口湯，咬一口藕，看到細細的絲還不忘給王天柱他們看：“這就是藕斷絲連，你們看，可以拉好長的絲絲?！?/br>
    他說話還帶著鄂洲口音，夾著普通話一起，聽起來很有意思。王天柱喜歡跟林向陽說話，老是學(xué)他說“撒”“么司”的調(diào)調(diào)。林向陽極力克制，想說好普通話，往往成了夾生普通話。

    病房里一呆就是十來口人，大家擠在一起吃飯，病房里的床和椅子、床頭柜都坐上人。

    林向陽語出驚人地說：“要不然我出院算了?！?/br>
    花芽把筷子往碗上一放說：“你出院還不如我住院?！?/br>
    顧聽瀾不干了，低聲說：“說什么傻話呢，大不了咱們在這邊打地鋪?！?/br>
    下個月十一號過年，馬上進到臘月。

    年底招待所緊俏，都趕著要在過年前把工作做完。

    老百姓們一個個東奔西走，為了點糊口的工資，也不容易。有的還沒有工資，就是大鍋飯和一點工分。

    張鳳英想了想說：“我倆身體一天比一天好，犯不上讓你們都守著我們。難得你們大家都回來，不如趁這個機會，帶著孩子們在附近玩玩?！?/br>
    林八一有這個想法，鄂洲這邊湖泊多，山也多。山上雖說有不少廟宇被破壞，也有極少量的廟宇被人保護下來。而且離著武當(dāng)山、神農(nóng)架都不遠，正好可以花上點時間去看看。

    等到再晚些，進到臘月里可就不好進山了。

    “要不然咱倆輪流帶著孩子們出去玩玩？”林八一跟顧聽瀾商量著說：“咱爸這邊有小云和凱齊在，還有小回和小娟。咱們?nèi)颂鄶D在這里反而麻煩?！?/br>
    顧聽瀾拒絕了林八一的建議，林八一詫異的問了原因。顧聽瀾仿佛說的是件很小的事，他說：“過幾天我要去北京授銜?！?/br>
    林八一端著碗的手抖了一下，雖然知道這是必然的，但是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這次定準(zhǔn)了？”

    顧聽瀾說：“紅頭批文下來了，就差個授銜儀式?！?/br>
    花芽在他旁邊，伸腳輕輕踢了顧聽瀾一下：“我要吃武昌魚?！?/br>
    顧聽瀾給她夾了塊魚腹rou，把大刺兒挑出來送到她碗里。他聽小妻子問：“你跟我大哥打什么啞謎呢？批文下來做什么？不讓你繼續(xù)種大南瓜了么？”

    “不是種大南瓜。”顧聽瀾云淡風(fēng)輕地說：“是把我提成副旅干部。三年前就有這個意思，一直壓著沒提。今年年中開大會，阮旅跟大領(lǐng)導(dǎo)要求了一下，大領(lǐng)導(dǎo)覺得我鍛煉的差不多，就在今年結(jié)束前給我提授銜。等到明年開年，正式接替阮旅的工作，主管031部隊?！?/br>
    花芽覺得她的八斤不是一直都管著031么。她問：“那是升官的意思？”

    顧聽瀾也不覺得是多大的事，淡淡地說：“就是半級。”

    花芽聽過部隊里有人說“官大半級壓死人”，就算是升半級那也是不錯的。但顧聽瀾淡然的態(tài)度讓她拿不準(zhǔn)，花芽撓撓頭說：“算個喜事吧？”

    顧聽瀾笑道：“算是喜事?！?/br>
    那就成。

    花芽美了，于是又踢了顧聽瀾一腳。

    曾經(jīng)的顧團長，現(xiàn)在的顧副旅從善如流地給小妻子剔魚rou吃，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林八一看了林娟和林回一眼，又看了方圓一眼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就這么兩句話揭過去了？”

    林向陽腦子嗡嗡的，他的手一直哆嗦呢。

    因為家里出了好多綠軍裝，他特意了解了一下部隊軍銜職位之類的事。

    他驚的一個嗝兒打了出來。

    他的二女婿這么年輕就成了副旅長？！

    要知道一般團職干部都是四十來歲的人，在往上都是五六十歲的人！

    他的二女婿今年也剛?cè)鲱^，以后的仕途簡直是光明大道啊！

    為了不在女婿面前露怯，他咳了一聲說：“既然是喜事，等到出院，正好我五十歲生日，一起辦個酒席慶祝慶祝，來個雙喜臨門?！?/br>
    一直悶聲不吭的林云，又給他來了個大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