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芽在門外的椅子上坐著，與林娟一起摘榆黃蘑。堂屋里的對話清清楚楚傳到她的耳朵里，她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柴屋里林回小聲地喊了一聲，花芽走過去看到籮筐里有一只奄奄一息的山雞。林向陽捉到以后來不及收拾，直接帶了下來。

    “晚上蘑菇燉山雞?！被ㄑ恐挥忻鎸Φ艿躮eimei話才會多了點(diǎn)。

    林回好久沒吃到rou，喜滋滋地把山雞塞到籮筐里，用塑料布蓋上：“她們應(yīng)該翻不著，我去院子里拔幾根大蔥。雞湯里泡著大蔥也好吃。”

    “行。”花芽跟他說完話，回到堂屋門口坐下繼續(xù)摘榆黃蘑。

    林娟一臉嫌棄把蘑菇使勁扔到盆里，跟花芽說：“你快進(jìn)去吧，她們拿了二十塊錢，非要咱爹收下?！?/br>
    “你還等她自己考慮個什么？咱們像她這個年紀(jì)不都是聽爹娘的話結(jié)的婚?！?/br>
    林春蓮拿過水杯喝上一口水，見大哥沒吭聲，她擠著笑說：“要我說老錢家的孩子多好啊，雖然現(xiàn)在沒工作，可家里在縣里有關(guān)系，說好了等他結(jié)婚就安排工作。我聽我閨女說，他倆前兩年當(dāng)同學(xué)走的近，情投意合，咱們做父母的看在眼里，也不能棒打鴛鴦啊。喏，這二十塊錢是他們家給的聘禮，你收下這個錢，花芽的婚事就算定下來了啊?！?/br>
    大姑捏準(zhǔn)大哥家沒錢，實(shí)際上，錢家給了五十元錢當(dāng)聘禮，叫她貪了三十元。要她說，她大哥跑山一天賺不到八角錢，二十元錢足夠買下鋸嘴的葫蘆了。

    “我不嫁?！?/br>
    花芽走進(jìn)堂屋，把拍在桌面上的兩張大團(tuán)塞回林春蓮手里。

    林春蓮想不到花芽居然敢進(jìn)屋，一時怔住。

    要說這丫頭面皮兒長得頂頂好，村里出了名的漂亮。如雪白的肌膚、讓人沉醉的眼眸，笑起來甜的人心尖發(fā)癢。

    哪里像是跑山人的閨女，身上一點(diǎn)土氣都沒有，比她在縣城里見過的人更加好看。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是金枝玉葉的城里大小姐呢。

    怪不得姓錢家的兒子被迷得五迷三道，這么粉雕玉琢出來的可人兒，走到哪里都扎眼。不趁著剛滿二十趕緊定下來，以后還不知道被誰娶走了。

    林春蓮比較著自己家的閨女，心里酸溜溜地。緊緊捏著兩張大團(tuán)結(jié)，垮著臉跟花芽端起長輩的架子：“死丫頭，大人說親事有你插嘴的地方么，你親娘死的早也由不得你這樣胡鬧?！?/br>
    這話說的誅心，無疑是將多年的傷疤再一次揭開。在村里沒娘的孩子就是一根小草，沒人疼沒人愛。風(fēng)吹日曬、日曬雨淋，這年頭能長大都是奇跡。

    人們罵的最多的話就是有娘生沒娘養(yǎng)。

    一直在考慮婚事的林向陽皺了皺眉頭，認(rèn)為林春蓮說的過了。他打算讓花芽出去，自己教訓(xùn)林春蓮幾句。

    見林春蓮一心想把她推入火坑，花芽是個悶葫蘆，不開口則已，一開口驢脾氣顯露無疑：“我奶也沒這樣教你說話。”

    第2章

    林春蓮還指望順利把婚事談下來，錢家許諾成了再給她一張大團(tuán)結(jié)。她在小輩面前耀武揚(yáng)威慣了，冷不防掛不住臉皮，抬手就要往花芽臉上招呼。

    “夠了！”林向陽使勁拍了桌面，嚇得林春蓮僵住手。他們這一輩林向陽是大哥，長兄為父，發(fā)起脾氣來后面的六個弟弟meimei都害怕。

    “大哥，你聽聽她說的啥話！”林春蓮惡人先告狀，指著花芽說：“我這不是為了她好嗎？她娘不在，就算有個后娘，也不能事事都想著她。好不容易有個條件好的人選看上她，她還端起架子對長輩頂嘴犟嘴。”說著她轉(zhuǎn)過頭質(zhì)問花芽：“你敢說自己沒跟錢愛軍眉來眼去？”

    “你給我回去，趕緊滾！”林向陽呵斥一聲，他反感林春蓮?fù)约夜媚锷砩蠞娕K水?；ㄑ渴裁礃铀€不知道？每天就往深山老林里面鉆，要說跟男人眉來眼去，還不如說跟熊瞎子相好了。

    “沒有眉來眼去?！被ㄑ康卣f。

    林春蓮站起身走到門口，勾起一側(cè)唇角說：“你沒眉來眼去人家怎么直接跟我說要定下你？”

    花芽淺淺笑了一下，跟林春蓮說：“大姑，你家小黃米是不是用的挺快？”

    “你怎么知道？”林春蓮脫口而出，不知花芽為什么突然轉(zhuǎn)了話鋒。

    花芽有憑有據(jù)地說：“表妹知道錢愛軍胃不好，當(dāng)著我的面給他送過兩次小米粥。剛才回來，看到她又在你家灶臺前忙活，你家小黃米八成要見底了?！?/br>
    “哎呀，這個敗家玩意！”林春蓮飛快地往外頭跑，跑到一半回過頭來說：“大哥，我家丫頭跟錢愛軍清清白白，你先考慮著啊。”

    林春蓮前腳走，沒什么存在感的林夏荷找個理由也走了。

    林向陽坐在那兒，盯著他的二女兒，想要探尋她內(nèi)心的想法。

    花芽回憶起以前的事情。

    早年跟錢愛軍一起念過小學(xué)，倆人不至于有多熟。她記得是趕集時遇到錢愛軍，那日以后錢愛軍開始對她展開一系列的追求。

    也怪她被他的花言巧語蒙騙，林向陽和張鳳英在后來的接觸當(dāng)中都覺得錢愛軍心機(jī)深，不是她能拿捏的住的，勸過她兩次要考慮清楚再嫁。

    她十歲那年失去親娘，父親常年跑山在外，張鳳英多數(shù)時間都在照料病幼的便宜meimei，冷不防被人噓寒問暖、捧在手心里照顧，讓她失去了判斷力，一頭陷入錢愛軍編制的謊言當(dāng)中。

    后面的事幾句話就能帶過，無外乎錢愛軍覺得她性格木訥沒有生趣，漸漸地跟她的表妹趙小燕勾搭在一處。甚至當(dāng)著她的面都敢做出不規(guī)矩的行為。她終日郁郁寡歡，還要提起精神照顧臥病在床的婆婆，最終沒得善終。

    “孩子，爹打聽過錢愛軍。這個人家庭條件雖然比咱們好上一點(diǎn)，但爹還是要征求你的意見。”林向陽不知該怎么跟花芽開口，他打聽到錢愛軍在縣里許多風(fēng)言風(fēng)語，據(jù)說男女關(guān)系這一塊不大行。

    他雖然窮，不愿意賣女兒，更何況錢愛軍拿出二十元錢來下聘，簡直就是沒把他這個老丈人放在眼里。這時候都這樣，花芽要真嫁過去會吃大虧的。

    張鳳英清了清喉嚨，她知道畢竟不是她親生閨女，她說再多未必會聽。沒想到花芽轉(zhuǎn)過頭叫了聲：“嬸子，你說?！?/br>
    “啊，好。嬸子、嬸子見過錢愛軍一面。那個人眉壓眼，耳朵上還有反骨，看面相不是個好相處的對象.”張鳳英比林向陽敏感，前兩個月能感受到花芽似乎對錢愛軍有些好感，她拿不定主意該是勸分還是勸婚。不過，終究還是良心上過不去，到底開口說：“我不大贊同你跟他結(jié)婚。啊，絕對不是因?yàn)槠付Y太少，就是打心眼里覺得你能嫁個更好的。所以不贊同?！?/br>
    花芽沒吭聲，她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慌張地看向林向陽。結(jié)果，就聽到花芽輕飄飄地說：“那就不結(jié)?！?/br>
    “可你不是喜歡他么？”張鳳英脫口而出，她見過花芽跟錢愛軍說話時的眉眼。錢愛軍送花芽回家，花芽滿眼都是笑意。她也是女人，一眼就知道花芽陷進(jìn)去了。

    “不喜歡?！被ㄑ款D了頓，補(bǔ)充道：“討厭，很討厭?！?/br>
    兩位長輩以為花芽一心要嫁給錢愛軍，倆人還琢磨過怎么勸花芽，根本沒想到不需要他們怎么勸，花芽乖順地聽話了。簡直就是奇跡。

    林向陽從前覺得花芽是個性子軟和，甚至有些呆頭呆腦。有人在背后說，老天爺把最好的臉盤給了她，就忘了給她裝腦子.

    老父親真的很心酸。

    她從前話少不說，總把不開心的事放在心底憋著。最近才發(fā)現(xiàn)她骨子里性子野著呢。跑山過程中，一些老爺們都不敢去的地方，她都敢自己去，時常叫他捏把汗。哪里還有呆模子，就是頭撒歡的小野驢。

    不過小野驢比小呆瓜好，受欺負(fù)能尥蹶子。

    “那她大姑再來說親，你就給拒絕了?！绷窒蜿栐谛值芙忝卯?dāng)中說一不二，知曉花芽的心意后放下一顆老父親的心，跟張鳳英囑咐道。

    花芽見沒她什么事，就說：“做飯?！倍蟪鋈チ?。

    山里采回來的榆黃蘑帶著特有的清香味，輕輕用手就能撕成小塊。林娟已經(jīng)把雞處理好，花芽熱鍋燒油放入蔥姜花椒爆香，然后把切好的雞rou翻炒成人見人饞的金黃色。

    “二姐，熟了沒有，先給我啃一塊唄。”林娟咽了咽吐沫，急切地看著鍋底難能可貴的雞rou。

    這只雞要不是活不成了，她爹肯定要留在家里養(yǎng)著。她收拾雞的時候，看到肚子里有三四顆卵蛋呢。

    花芽纖細(xì)的手腕靈活地翻動著鍋鏟，見炒的差不多了，跟林娟說：“加點(diǎn)柴火。”完后放入一勺白酒爆出更多的香氣，把榆黃蘑都倒進(jìn)鍋內(nèi)簡單翻炒后倒?jié)M水。

    林娟蹲到灶坑邊上，往里面塞了一大塊木柴。她眼睛不住地往鍋里瞟，見花芽抓了一把地瓜粉加進(jìn)鍋里，她都能想象這道硬菜有多好吃了。特別是吸收雞湯的粉絲，跟大米飯一起拌著吃，她自己就能吃下三碗飯！

    林娟想到這兒，忍不住跟花芽說：“二姐，多留點(diǎn)湯出來，明兒我還要泡飯吃?！?/br>
    時間差不多了，花芽用木鏟挑出一小塊雞rou吹了吹送到林娟面前。林娟眼睛瞪圓了，就聽花芽說：“幫我嘗嘗咸淡?！?/br>
    這理由充分！可行！不怕被人看見！

    林娟?duì)C著嘴倒吸著氣把雞rou放在嘴里，啄了啄手指頭，抬頭對上花芽等待的眼神，咕嘟一聲，咽了下去.

    “咳咳——我、我沒嘗出來！”林娟給花芽現(xiàn)場表演一個豬八戒吃人參果。

    花芽眉眼彎彎，又從鍋里鏟出一小塊雞rou。

    林娟正要伸手，林回從她身后冒出來搶過雞rou塞進(jìn)嘴里，沒嚼兩下大聲跟花芽說：“二姐，咸淡正好！好吃，特別好吃！”

    林娟在后面懊悔的不行。

    這次榆黃蘑放的多，花芽先盛出一碗多放了些榆黃蘑和粉絲，讓林娟送到出嫁的大姐家。

    林娟不大樂意，撇撇嘴說：“她出嫁以后又不管咱們，我還上趕子給她送吃的。”

    上輩子花芽也不知道大姐的苦處，她誰都不告訴。后來知曉大姐在婆家過得艱難。差不多這個時間她流了第一個孩子，身體不好，還得辛苦干活不受婆家待見。

    “別讓其他人看見，等回來雞腿給你吃?！弊鳛橛Hmeimei，花芽別的做不到，時不時送點(diǎn)吃的喝的，讓大姐早日恢復(fù)身體這個可以。

    林娟這下高興了，捧著碗走了。臨走前還不忘記說：“兩個大雞腿呢，咱們四個一起分，我才不吃獨(dú)食?！?/br>
    花芽上個月偷摸給大姐送去一顆野山參，倒是不知道吃了沒吃?？粗蠼闳找驺俱驳拿婵?，她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才不枉費(fèi)再活一世與她繼續(xù)做姐妹。

    更何況對別人珍貴無比的野山參，對她而言手到擒來。并不是她跑山的技術(shù)多好，而是三個月前，重回這個世間，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能聽懂房檐下鳥雀們嘰嘰喳喳的話語。

    那天她聽到一只肥肥的小麻雀跟伙伴喊著：‘啾啾，要下雨啦，隔壁村的家雀都回巢啦?！?/br>
    另外一只小麻雀喊道：‘沒偷到玉米粒，啾啾，討厭，好餓。那戶人家可真窮！看門狗見我眼睛都綠啦?！?/br>
    花芽試探著抓著一把苞米碴放到窗臺上，不一會兒想要偷玉米粒的小麻雀撲騰著翅膀小心翼翼地落在窗臺上。看它吃的那么香，花芽算是知道自己有了傳說中的特異功能。

    不過這也沒什么大驚小怪的，她都死而復(fù)生了不是。

    淡定到有些可怕的女人看著天際，一個小時后滾雷珊珊而來。

    漸漸地她學(xué)會怎么運(yùn)用這項(xiàng)特異功能在跑山上，后來發(fā)現(xiàn)身體似乎也得到加強(qiáng)。特別是攀爬和力量，比五大三粗的男人都要厲害。

    花芽把桌子擺到堂屋，家里晚飯一個榆黃蘑燉雞，還有一個涼拌蕨菜。依次擺放好筷子和碗，她又把悶著的大米飯全都盛在大鐵盆中。米飯底部結(jié)成的鍋巴還軟乎著，她用木鏟把鍋巴鏘下來疊了疊放到瓷盤里。

    做飯的大廚都有福利，花芽的喜好就是鍋巴蘸白糖吃。上輩子去了縣城以后再也沒吃到家里的鍋巴飯，她可想的緊。今天的鍋巴做的正好，她忙活著的臉頰粉撲撲的，先給自己碗中的鍋巴撒了一大把白糖，純當(dāng)犒勞自己啦。

    到屋里叫了林向陽和張鳳英吃飯，張鳳英見她把飯做好了，忙說：“你剛跑山回來多累，我給你做就行了啊。待會你別收拾了，讓安安收拾。”

    “成。”

    花芽趁他們還沒過來的功夫回到房里換上一件干凈短袖。她本來只有兩件短袖，不夠平時換洗。張鳳英發(fā)覺了，就用做衣服的錢買了棉布，親手給她和弟弟meimei還有張安安每人做了一件新短袖。

    看著弟弟meimei穿著同樣的短袖，一個個走到堂屋排排坐下等著分雞腿，花芽幸福的彎了彎眉眼：弟弟meimei們真的太可愛啦。

    第3章

    林春蓮回去抓了個現(xiàn)行。

    趙小燕還在鍋里攪和著小米粥，計(jì)算著她娘到花芽家說親至少得七八點(diǎn)回來。她一來一回完全來得及。

    林春蓮抓著趙小燕好一頓罵，在花芽家受了氣可不得好好消消氣。

    “錢愛軍有什么好的，我讓你禍禍家里頭的東西倒貼男人！”林春蓮搶過木鏟，揚(yáng)了揚(yáng)到底沒舍得下手。

    趙小燕抓住機(jī)會，否認(rèn)說：“娘，我這是給你做的小米粥，你怎么提起錢愛軍來了？”

    林春蓮把鍋沿敲的咚咚響，拿著木鏟指著趙小燕說：“你騙的了別人騙的了我么？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知子莫若母，我就是瞎了，也知道你的花花心思。”

    趙小燕就是不承認(rèn)給錢愛軍做小米粥，帶著哭腔說：“你是我娘怎么還侮辱我，要不是前天你說胃疼我能給你熬小米粥。你自己想想，有沒有說過胃疼來著?！?/br>
    林春蓮見女兒極力反駁，暗罵花芽挑撥她們母女關(guān)系。她伸手想要擦掉趙小燕的眼淚，發(fā)現(xiàn)她干打雷不下雨，臉上一點(diǎn)淚珠都沒有。

    “得了別裝了?！绷执荷彴涯剧P扔到鍋里，讓趙小燕把小米粥盛出來。敲打她說：“錢愛軍一門心思要娶花芽，你就別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br>
    “娘！我都說我對他沒意思。我、我今兒還答應(yīng)傻妞去相人家呢。”趙小燕拉著她娘的手，看了看門口，跟林春蓮說：“聽說是個一級工，明天上午九點(diǎn)到縣勞動公園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