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目光這么看著的時候，靜怡竟有一瞬間的膽寒?？晒值氖?，這人眼里也不全然只有威懾，隱隱還有一絲失魂落魄。

    很快，陸思明就收回了目光。

    “公主，若是與你交易之人，要的僅僅是臣與林七姑娘的分開，那您就不必擔心了，更不必為此屈尊降貴。”

    靜怡面色一僵。

    可陸思明并不像是故意使她難堪的拆穿，仍是溫和地說著：“還有公主帶的厚禮，臣受之有愧，還請一并帶走?！?/br>
    他看著像是好脾氣到會對你百依百順，但其實倔強得不會折腰一下。靜怡想著，也許，他是真的不會再回頭找那位林七姑娘了。

    ***

    林嬌的這趟行程，自是沒逃過林書南的耳目。

    聽到綠莜說起meimei的委屈，他那雙總是笑意吟吟的眼里閃著寒光，捏著茶杯的手，關節(jié)隱隱泛白。

    “那個陸思明，枉費我高看他一等了?！?/br>
    哪怕知道既然已經(jīng)退婚，是meimei在糾纏，他也只看到了meimei的難過。這是秉公執(zhí)法的大理寺卿，只有在面對meimei時才會有的偏頗。

    冷靜下來后，他又想著，如今想要用陸思明來逃過這一劫是不可能了，只是夭夭現(xiàn)在必定傷心，哪里會有心情選別人？

    他嘆了口氣：“你回去后好生伺候著小姐。有什么異常就來跟我說?！?/br>
    “是，大公子?！?/br>
    ***

    梁文帝因為廢后一事，鬧得不可開交。然而皇后并無過錯，群臣自然都是反對的。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求皇上收回圣旨，氣得梁文帝面色發(fā)青。

    林錦正看了一眼為首的孟躍。

    他與孟躍為同榜進士，只是他有著家世為依托，入朝后便官途順暢。反觀孟躍卻是郁郁不得志。

    林錦正很欣賞這位同年的才華，處處有意提攜，被封爵后更是舉薦他來了這西河。饒是對他寄予厚望，但孟躍能走至今日這地位，也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對于梁文帝的廢后，就像他想的那樣，孟躍反對得并不激烈，甚至頗有些半推半就。

    眼看著事情都在往著自己擔心的方向走，林錦正心里嘆了口氣。

    為今之計只有先解決了夭夭的婚事。

    “敬國公。”身后的一聲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林錦正回頭，是孟躍。

    見他回了頭，孟躍又跟旁邊的人低語幾句，這才抬步走過來。

    年過四十的他保養(yǎng)得很好，衣冠俱是一絲不茍，紅色的朝服倒是被他穿得仙風道骨了。

    林錦正一拱手：“孟閣老?！?/br>
    他腰還沒彎下去，已經(jīng)被孟躍按住手阻止了：“這里只有你我二人，清硯不必如此多禮。”

    他語氣沒有首輔的架勢，反而親近溫和，仿佛還是那個與林錦正秉燭夜談的摯友。林錦正雖然直起了身子，卻也不敢真的放肆。轉身跟他并排一同向著宮外走去。

    “我聽說你家七丫頭被退了婚？”孟躍像是無意中問起。

    林錦正面露幾分尷尬：“是?！?/br>
    哪知孟躍卻是笑著寬慰：“陸侍郎雖是個人才，但我總覺著配七丫頭還是配不上的。退婚了也罷，這京城之中這么多好男兒呢?！?/br>
    林錦正猜測著他的心思，林嬌被退婚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他卻在這個時候提起。

    “我最近也在看著，”他笑著回，“這孩子母親去得早，被我寵壞了，少不了讓我費心。”

    “哪里寵壞了？我倒是覺著七丫頭真性情。對了，”孟躍像是想起了什么，“過兩日我府上的壽宴，你得讓她一起來，我有些時日沒見過她了。小時候還追著我叫孟叔叔，如今卻是生疏了?！?/br>
    他像是在開玩笑，于是林錦正也陪著一起笑了，眼里卻閃過一抹深思。

    宮中的事情，孟閣老自是也知道的。他方才故意說著對夭夭的寵愛，就是希望孟閣老念及舊情。顯然，對方還是希望梁文帝廢后，但也無意讓夭夭進宮。

    除此之外，這話里其他的意思也耐人尋味。

    林錦正掩下心思，只連聲應下了：“是，我一定帶她過去?！?/br>
    第21章 舊情

    國公府。

    七姑娘向來是睡到巳時才起的，院里的下人們也都知道，在那之前都不會打擾。

    綠莜到了林嬌平日里醒來的時間才進去，她進去的時候，看了一眼桌上被姑娘臨睡前翻過的畫冊。

    自從陸府回來后，姑娘就再也沒有提及陸侍郎，反而開始尋著可以接受的公子了。只是……唉，這一時半會兒，可哪能尋得上稱心的。

    掀開床帳，林嬌果然已經(jīng)將醒未醒了，她的眼還朦朧著，努力睜開后又不受控制般要耷拉上，露出被褥外面的手，紗裙被睡得褪到了胳膊上，顯出白皙嫩滑的皮膚。

    紅唇微微嘟起，雪膚與烏發(fā)相映襯給人的沖擊愈發(fā)明顯。

    “綠莜？”

    似嬌似嗔的聲音，還帶著剛醒來時的慵懶。林嬌嘟囔著叫了一聲后，無意識般抓住了綠莜的手，安心地又要睡了。

    想來以后嫁了人，這日日來喚她的就不是自己了，也不知是誰有這個福氣。

    綠莜一邊想著，一邊輕笑同她說話：“姑娘，該起了?！?/br>
    “嗯……”像是撒嬌的鼻音。

    綠莜也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姑娘這個時候都是要跟她說會兒話，讓她自己慢慢清醒。于是她溫聲細語地又說起了：“方才孟姑娘差人送了請柬過來，三日后是孟老夫人壽宴，想請姑娘您也過去?！?/br>
    這京中唯一跟七姑娘交好的，也就只有孟府的大姑娘了。只是不知為何，七姑娘雖與孟姑娘交好，卻并不喜出入孟府。

    綠莜在心里想著這次七姑娘大概也是要拒絕的。

    林嬌“不想去”的話確實差點就脫口而出了，卻在意識微微回籠之時止住。

    她的腦海里浮出一個人影，想起那人倚在桃樹下，嘴邊一抹邪肆的笑容。

    “恭喜啊?！彼m然是笑著，眼里卻是涼的，似有似無的幽怨，“覓得如意郎君?！?/br>
    他從來沒有用這樣陰陽怪氣的語氣同自己說話過。他們兩個在京城的名聲其實都是不好的，一個是嬌縱任性的嬌嬌女，一個是流連花叢的浪子，但彼此卻都知道并不只是如此的。

    林嬌覺著不適，轉身欲走時，身后再次傳來男人清亮的聲音。

    “夭夭，你喜歡他，就因為你喜歡好人？”

    林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怎么這說得，像是陸郎除了是個好人便沒別的優(yōu)點了，他不知道的多著呢。

    “喜歡哪有什么理由?！?/br>
    男子聞言，倏忽一笑，竟是比身后盛開桃花更加耀眼。

    “說得也是，”他抱著胸，徹底地靠在了樹上，神情慵懶，“若喜歡一個人真是要理由，那小子就只能是貪圖國公府的地位了?！?/br>
    一番話說得林嬌又氣呼呼的了。真當她傻呢！這不是在說她除了國公府一無是處了嘛。這人果然是說不出好話。

    她握著小拳，反駁的話想了又想，最后卻是話也未說便走了。她吵不過他的，向來如此。

    出園之前，一陣樹枝抖動讓她回頭看了一眼，盛開的桃花，像是被人驚擾，紛紛下落。而樹下男人的背影，帶著莫名的蕭瑟。遲鈍如她，在不經(jīng)意之間，察覺出某種萌芽。

    自那以后，林嬌就再也沒去過孟府了。

    因為那時，她已經(jīng)有了未婚夫。但現(xiàn)在……她心思微微一動。

    這一來二去的思索間，林嬌已是完全清醒了，但還是打了個不甚滿足的呵欠，才懶懶出聲：“先起吧?！?/br>
    綠莜應了一聲，但心里卻覺著奇怪，這次，姑娘竟是沒有直接拒絕了。

    因著林嬌的作息，國公府的午膳時間向來要早一些。

    林嬌來到膳廳時，除了林書南因公務沒有回來，其他人都已經(jīng)到了。

    “不起便罷了，”林錦正看著走進來的女兒，照例是要嘮叨她兩句，“早膳總要吃的?！?/br>
    林嬌已經(jīng)坐上了自己的位置，聞言還覺著他說的話傻，臉上一派天真：“不起還怎么吃？”

    “你還驕傲上了?！绷皱\正想說她幾句又不舍得，只得嘆了口氣作罷。

    林嬌巡視一番后看著了桌上的大閘蟹，個個蟹黃金燦飽滿，這個季節(jié)倒是難得能吃到，林嬌側轉了下身子，綠莜馬上了然地上前：“怎么了姑娘？”

    “那大閘蟹給哥哥留了嗎?！边@是林書南最喜歡吃的。

    “留了留了?！本G莜笑，“不過大公子晌午怕是回不來，方才奴婢似乎見著府衙有人過來傳話了?！?/br>
    林錦正也聽到了她們的交談，隨口說了句：“不用管你兄長了，他的事沒忙完。”

    吏部尚書已經(jīng)正式革職查辦了，今日才被收押，想來書南近來都不會閑。

    聽著哥哥不能回來，林嬌有些失望：“再忙飯總是要吃的。綠莜你等會兒讓人盛好了送去。”還不忘又囑咐了一句，“看著他吃完了才能回來?！?/br>
    林錦正聽了好笑，這丫頭是自己糊弄慣了，當人人都像她似的。

    等終于正式吃飯了，他才終于說起了正事：“三日后，你沒什么安排吧？”

    林嬌略一思索，她記著綠莜方才說的孟老太太壽宴，就是三日后吧：“有事?！?/br>
    林錦正還想說讓她有什么事就推了，卻聽林嬌又繼續(xù)說了：“我收到了請柬，要去一趟孟府?！?/br>
    他的話便這么被堵在嘴邊，還微微發(fā)愣了一下，她不是不喜歡去孟府嗎？

    然而林嬌并沒在意那么多，她已經(jīng)看向了坐在對面一直沉默不語的林蕊。

    “三jiejie也會去吧？”

    若是在往常，她大概會只顧著用餐或者與爹爹談話，很少會主動會關照三jiejie。

    林蕊有些受寵若驚，抬頭對上林嬌因為期待而熠熠生輝的眸子，當真是任誰看了都會心下一軟，她忙停下了玉箸，面露為難：“我……”

    “你三jiejie自然會去的?！绷皱\正一邊給林嬌夾了個大閘蟹一邊替林蕊回答了。

    林蕊一愣，其實她方才是想說，她是庶女，按禮是去不得的，那畢竟是首輔家的宴會。

    思索間，林錦正給她也夾了一個，林蕊忙回神道謝：“謝謝父親?！?/br>
    “無需這么拘束，”林錦正眼里閃過深思，“你們姐妹倆在外面，也能互相照應?！?/br>
    夭夭落水之事，他還存著疑慮的，對林蕊也有懷疑。可是看著夭夭如今倒是喜歡這個jiejie，三丫頭也看不出壞心思，他便壓下了。

    他的女兒無論嫡庶，將來嫁的必然都是非富即貴。這姐妹倆關系好一點也不是壞事情，只是還需讓綠莜盯著些。

    林嬌卻是不知他的心思，只是聽三jiejie也去，安心了不少，臉上漾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