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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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里很久沒傳來人聲,周顏以為通話已經(jīng)掛斷了,她拿開手機反復確認,通話時常一秒一秒地走,裴昇的聲音像遲滯了,緩慢地傳遞過來。 “你知道了?”他意料之中地驚愕,“本來沒打算現(xiàn)在讓你知道的?!?/br> “那你打算在什么時候告訴我?” “在你決定愿意和我坦白的時候。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我不尊重你的隱私,這一切不是我主動發(fā)現(xiàn)的,我可以向你詳細解釋,但我想說出來你也不會信。” 他的聲音逐漸低落。 也許想到了6年前,無論他如何向上級解釋,留給他的結局早已寫好,他只能接受被迫轉業(yè)的事實。 “我會相信的。”周顏堅定地說,“只要你告訴我,我會相信你。” 裴昇完全失去聲音,連呼吸也變得靜悄悄。 江城的晚風牽著他的衣角,裴昇為周顏的話震動,握著手機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心里一直有個癥結,成年后的世界沒人會在意他的理由,只看事情的結果。在部隊里是這樣,接手公司后更是這樣,將過程的細節(jié)一頁頁攤開展示,只會讓自己顯得更可憐。 早已習慣世界法則的十幾年后,周顏在遙遠的沙漠里,輕輕一句話,將他心里這個疙瘩扯下來。 第42章 最好的時刻 ◎“我愿意”◎ 裴昇決定邁出他最應當邁出的一步。 剛從軍校畢業(yè)時,他意氣風發(fā),世界在他眼前展開,閃著太陽耀過的金黃色。 他自認為他是個足夠善良的人,沒做過傷害他人的事情,反而幫了不少萍水相逢的人。 以道德去評判,裴昇應當?shù)玫郊为?,他冒著熊熊燃燒的烈火,解救了鄰居家的小女孩,裴昇從未想過這樁能被稱為英勇的義舉,會給他帶來無妄之災。 如果一切順利,他應該已經(jīng)隨組織進了藏區(qū),應該已經(jīng)看膩高原的藍天。但睜開眼時,他坐在辦公桌前,面對著無窮無盡的文件和報表,他已經(jīng)沒有重返曠野的機會。 被迫退役后,裴昇消沉了很長時間,他喪失了意志。 裴妤觀察到他的消沉,擔心他走向章悅然那樣的結局,強硬地將裴昇拽進公司,分給他一些事情去做。 起初是簡單的文職,裴妤循序漸進地培養(yǎng)他,一點點將重要事務交付給他。等到秦可歆一歲時,會搖搖晃晃往戶外跑了,裴妤第一次提出讓裴昇代替她出差,并交給他一盒名片。 上面寫著他的名字,第二行是職務,總裁。 “秦可歆正是可愛的時候,我想好好陪伴她,你就當幫jiejie一個忙好了。”裴妤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 話雖如此,但裴昇心里清楚,這是jiejie對他伸出的援手,她害怕裴昇閑下來胡思亂想,趕在厭世的情緒淹沒他之前,用一項項具體的事情,用無法推脫的責任,穩(wěn)住他的心智。 這可以視作對裴昇的一場漫長的治療,如今該到結束的時候。 返回江城的第一個夜晚,裴昇來到裴妤家里,開門見山道:“我已經(jīng)安排了,后天召開股東大會,推選你為我的接任者?!?/br> 裴妤立刻愁眉緊鎖,“你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說了……” “姐,你已經(jīng)幫我很久了?!迸釙N為此感到慚愧,握住裴妤的手,“這本身就是屬于你的位置,我早就應該還給你。” “那你以后去做什么?”裴妤關切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我具體會去哪里?!迸釙N忽然笑了笑,想到了周顏,“但我起碼有了大致的方向?!?/br> 未來的方向不是突然之間出現(xiàn)的,起碼在他抵達烏蘭布和之前,裴昇仍未想好,他在周顏身邊應該扮演什么角色。 他不了解周顏的專業(yè),無法成為她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又無法理所應當把她綁在身邊,他知道這樣會加速周顏枯萎。 因為不知道如何示好,他只能花點錢,希望周顏的隊長能關照她,卻從徐隊長絮絮不停的介紹里,頓悟了他能做的事情。 “如果我要弄一個類似的紀錄片團隊,需要哪些準備?”裴昇問徐隊長。 他站在沙漠橡樹的邊緣,周顏在橡樹成排的影子里,沒有回頭看他。 樹冠接連著像一片墻,不屈不折地立在風里。 想法在腦海中浮現(xiàn)后,裴昇立即聯(lián)系上胡柯,委托他以最快時間辦妥工作室注冊的手續(xù),并發(fā)布團隊招聘信息。等他返回江城時,工作室注冊已進入申報流程。 “裴總,審核部門說要先審核名字,請問工作室叫什么?”胡柯在電話里問他。 聽到這句話時,裴昇的飛機落地不久,他剛結束與周顏的通話,周顏堅定地向他重復道,“我會相信你”。 對他而言,這是一個嶄新的夜晚,充滿希望的時刻,裴昇迫切地想尋找最佳名詞,作為這一刻的注腳。 裴昇思忖片刻,開口道,“叫‘立春之夜’吧?!?/br>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周顏的日子,值得他永遠回味的春季夜晚。 股東大會推行得十分順利,幾乎沒有任何波折,但裴昇仍覺得時間漫長難熬。 留在公司的最后一個夜晚,裴昇熄了燈,從辦公室走出來,木門在身后重重的合上,碰出一聲悶響。 裴昇拿起他擺在桌上的銘牌,扔進雜物收納間的紙盒,長舒一口氣。 此后,他開始更焦急地等待天亮。 上次一別,他與周顏已經(jīng)一周多沒有見面。股東大會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需要他親自到場,裴昇抽身不得。 如今終于卸下了所有事情,他沒有別的身份,坐在候機室費心琢磨,應該送給周顏什么花。 從江城到烏蘭布和沙漠,可以稱之為遠在天邊。 消息沒來得及傳過去,周顏尚不知道,即將抵達沙漠的裴昇,已經(jīng)卸下所有身份。 她背起相機包,照例結束一天的拍攝工作,隊伍集結在沙漠橡樹林前。 團隊的大巴車緩緩停下,周顏摘下遮陽帽扇風,找寫了她名字的座位。 車內(nèi)冷氣撲干她臉頰的汗珠,車廂通道狹長往前,她的腳步略有遲疑,然后猛地停下。 座位上擺著一束盛放紫色鳶尾花,幾乎擠滿整個座椅。 陸續(xù)有起哄聲響起,周顏頓時紅了臉,將花捧進懷里,才發(fā)現(xiàn)里面藏著一張卡片。 她壓抑不住狂跳的心臟,將卡片小心翼翼地從花瓣中抽出,展開后看見裴昇的筆跡。 “致橡樹、致周顏: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不僅愛你堅韌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br> 電話像算準了一樣,在她讀完卡片時響起。 “周小姐,我這里有一家紀錄片工作室,想聘請你做負責人,請問你是否愿意?”裴昇的聲音含著笑意。 “啊?什么?”周顏聽清了每一個字,大腦卻宕機,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沒看到那束紫色鳶尾花嗎?”裴昇溫聲問。 周顏的手臂收緊,鳶尾花正團在她懷里。 “我看到了?!敝茴伒拖骂^,視野中填滿濃郁的紫色。 “紫色鳶尾花,象征著光明和自由。我以為它們已經(jīng)替我說清楚了?!迸釙N站在酒店門口,面向大巴車即將駛回的方向。 “去想去的世界里發(fā)光發(fā)熱吧,顏顏?!迸釙N輕聲請求,“帶著我一起,你愿意嗎?” 周顏在汽車的顛簸里上下晃動,意識到她正在接受一份隆重的人生邀請。 “我愿意?!敝茴佪p聲說。 聲音很小,只有裴昇和她能聽見。 但這句話于她而言,是迄今為止最正式的答復。勝過他們決定在一起的時候,勝過他們訂婚當晚在紙上簽下的名字,勝過領證時鋼印敲擊的聲音。 周顏朝車窗外眺望,期待她和裴昇重新牽手的時刻,她覺得這一刻才是最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