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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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不是解釋或詢問的好時機,難得陳懿有了真正的好心情,周顏張了張嘴,開口說的是要離開了。 回家時不算深夜,但莆園靜得像半夜時分。 庭院的燈只亮了一盞,落在地上一小片暖黃的圈,比天上遙遠(yuǎn)的月亮還要小幾分。 周顏推門而入,腳步輕悄,她也不懂自己為何要這么小心。 仿佛不想讓人知道她回來了。盡管她覺得恥辱,她吵架落跑,最終還是會乖乖回來,因為她沒有別的去處。 裴昇的聲音在書房,他正在與人通話,短暫的沉默后,向?qū)Ψ奖硎靖兄x。 “已經(jīng)落實了?麻煩你們了,以后再有比賽,我一定會贊助?!?/br> 他的聲音起伏不大,他向來游刃有余,此刻難得有疲憊。 周顏停在門口,卻忽然產(chǎn)生一種可怕的想法。 也許她真的不夠格,第一名才會靠買,才會需要裴昇善后到此時此刻。 自貶的念頭一旦產(chǎn)生,如破土的芽,無論如何也壓不住了。 “你回來了?”裴昇沒料到,打開房門看見一張失魂落魄的臉。他頓了頓,猜測目前的狀況,“吵架了?” “沒有?!敝茴亾u搖頭。 “陳懿狀態(tài)怎么樣?剛才主辦方和我反饋,獎勵補償已經(jīng)落實了,她應(yīng)該會高興些?” 周顏低垂著臉,這場面好像需要她由衷說一句感謝,如他方才那樣,由衷說一句麻煩了。 “可是這本來就是她應(yīng)得的?!敝茴伳f。 怎么反而變成如今局面,遲來的獎勵需要表達(dá)感謝嗎?周顏心里沒有答案。 慌亂奔波后,周顏有些頭昏腦脹,走進浴室才想起身上這件被剪壞的裙子。參差的破痕,揉成蜘蛛絲一樣的布料纖維,周顏忽然對它感到愧疚,也對自己感到愧疚。 濃烈的自貶想法正壯大勢頭,周顏覺得一切都很糟糕。 她斑駁的面妝,她劈裂的指甲,她撕毀的裙擺,湊成此時的她。 這一點也不美好。她當(dāng)初躺上手術(shù)臺,拼著并不高的存活概率,為的是成為今天的她嗎? 午夜時分,她緊閉臥室窗簾,房內(nèi)暗成一塊堅固的黑色。 周顏夢見她回到手術(shù)臺,麻藥注入體內(nèi)時,粗長的針頭仿佛扎在她骨縫。 有人從身后抱住她,熟悉的溫?zé)岬男靥?,溢出一聲低沉的嘆息。 第28章 酸澀 和裴昇相比,周顏看起來總像無所事事。 盡管她每天面臨具體而瑣碎的事務(wù),可那些事情像攪碎的rou餡,拿不上臺面。 原本今天她應(yīng)該去處理婚宴的菜單,對方催促了幾天,等她決定最后的定版。 周顏一睜眼,就知道她今天要放對方鴿子。昨晚噩夢一樣的奔波勞碌,讓周顏心頭壓著搬不開的陰影,她想起與婚禮有關(guān)的事情便煩躁不安。 如果不是因為這該死的婚禮,她本不用度過那個怪誕的夜晚。 裴昇照常去上班,他的行程不為所動,何況是一件已經(jīng)妥善解決的事情。 臨走前他還是囑咐,“有任何事情,都要告訴我?!?/br> 周顏沒做表情,后來她想她的臉應(yīng)該是冷的,才會讓裴昇難得也黑了臉。 那時她并不服氣地腹誹,這句話應(yīng)當(dāng)她對裴昇和季舟陵說,省得惹出一堆需要善后的事情。 周顏吃過早飯,沒有別的行程,卻裝作臨時有要緊事橫插一腳,歉疚不已告知婚宴準(zhǔn)備方,她今日無法抵達(dá)。 剩余的時間全用來發(fā)呆,周顏連起身的興致也沒有。她的身體好像有個閥門,陡然關(guān)上后,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勁。 明明昨天還不是這樣的,她忽然產(chǎn)生正在枯萎的感覺。 可笑的第一名證書和獎杯,還未拆除塑封膜,低調(diào)地擺在紙箱里。 周顏起初想扔掉,抱起紙箱聽見內(nèi)里聳動,像關(guān)著一個有生命力的活物,正要被她狠心拋棄。 她替證書和獎杯感到委屈,它們本應(yīng)光鮮亮麗擺在展示臺上。 近幾日以來,周顏愈來愈頻繁地傷春悲秋,為一些沒有生命的東西,比如她撕壞的裙子、險些扔掉的獎杯。 家政阿姨在一旁等了半晌,問周顏,“這些還扔不扔?” “???”周顏如夢初醒,聽見紙盒里晃動的聲音,“不扔了。” 于是阿姨把紙盒抱回原處,見怪不怪地說,“周小姐最近忙得暈乎了吧?我以前有幾家雇主也是新婚夫婦,籌備婚禮的狀態(tài),說是雞飛狗跳也不夸張。” 她微微停頓,看著周顏的目光,像預(yù)備好欣賞一幅圓滿的畫,“但是總歸是甜蜜的,對吧?” 甜蜜嗎?周顏在口腔里搜刮,這種味覺大約已經(jīng)消失了。 “對,是甜蜜。”周顏擠出笑,順從對方的期盼,承認(rèn)她此刻是幸福的。 事實上,周顏只想著如何結(jié)束這場充滿善意的問答,她擠不出更多的笑來應(yīng)答。 陳懿適時給她發(fā)來消息,激動不已地通知周顏,“許老師約我吃午飯,在一家西餐廳,他會不會是想表白?。 ?/br> 屏幕藍(lán)光下,周顏緩緩皺起眉頭。 昨夜以前,周顏對陳懿這位老師的印象還算不錯,但他竟然對陳懿撒謊了,他說獎勵是他爭取來的,他謊言的目的是借花獻佛。 這大概率不是他第一次對陳懿撒謊。 如今周顏對這位許老師很不放心,她不愿眼睜睜看陳懿被一樁不存在的人情債套牢,哪怕陳懿本就心悅于他。 許老師預(yù)定的西餐廳,在新開的購物大廈里,恰好是周顏和葉鳴宇見面的地方,是駱琿的產(chǎn)業(yè)。 周顏緩慢地提起勁兒,總算找到真正的要緊事,她要去找陳懿,以防萬一陳懿真的被告白,被沖昏頭腦。 最起碼不能讓許老師輕易把陳懿帶進酒店。 她推開大門,盛夏熱浪滾滾,門廊屋檐的陰涼縮成窄窄一條。周顏等司機開車進來,想起裴昇一再要求,“有任何事情,都要告訴我?!?/br> 世界曬成一張眩目的橙色糖紙,亮得幾乎失明。周顏在酷暑里淌汗,撥通電話貼在耳邊,閉著眼躲避無處不在的強烈光線,黑色視野里浮起明亮的光斑。 “周小姐,您好?!彪娫捓飩鱽砗碌穆曇?。 “嗯?裴昇呢?”周顏愣住。 “裴總正在和章先生談事情,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您有什么需要我轉(zhuǎn)達(dá)嗎?” “他在哪里?” “章先生家里?!?/br> 周顏瞬間默然,不明白這算什么。他們還沒吵完架,裴昇去了章悅?cè)患依铩?/br> “好,我沒什么事,謝謝你?!敝茴亽鞌嚯娫挘幌朐俣嗾f一個字,拉開車門留下砰的一聲。 汽車往市區(qū)疾馳,陳懿不再回復(fù)消息,興許是沉浸于即將被告白的喜悅,顧不上再看其他東西。 周顏只能咬咬牙,向駱琿求助,委托他查詢購物大廈內(nèi)的西餐廳,哪一家有許則灃的預(yù)約。 車沿著高架橋轉(zhuǎn)彎,周顏的心臟受軌跡影響,淺淺往右邊墜。駱琿不問為什么,幾分鐘后發(fā)來許則灃的預(yù)約信息,他還預(yù)定有蛋糕和小提琴獨奏。 周顏眉頭皺得更深,暫且擱置裴昇見章家人的酸澀起伏,滿心只想快點趕到餐廳,拉住已經(jīng)陷入愛情的陳懿。 第29章 怒意 ◎狗血◎ 日光熹微時,白色云層后,能看見比云更淡的月亮,極不真實地掛在窗邊。 陳懿對環(huán)境的敏銳度時好時壞,她不常懷疑從別人口中說出的話,只要對方眼神誠懇,她一律當(dāng)作肺腑之言。 但她偶爾會留意一些小細(xì)節(jié),像春季后平靜的草叢里,默默蟄伏的昆蟲sao動。 許則灃說這只是一次平凡的晚飯,可他打了一條新的領(lǐng)帶,布料織法精致,這個細(xì)節(jié)與“平凡”對不上。 提著小提琴的女士走到陳懿身邊時,她被突然響起的弦樂嚇了一跳,心臟像被琴弓緩慢拉過,密密麻麻的潮熱頃刻涌起。 陳懿早有預(yù)料,還是為此感到激動,她沒想過這一天來得如此快速。 今夜的告白宴并不新穎,從前陳懿聽過見過,輪到她身上,仍然有悸動的效果。 “我不應(yīng)該說出接下來的這句話,但我仍然想對你說?!痹S則灃雙手交握,他的臉上絕對真誠,“我對你有好感,可以定義為喜歡,但我不強求你的答復(fù),你不需要因為我是誰而有壓力。” 陳懿耳中嗡鳴,聽到意料之中的海嘯,席卷她單薄的身體。 此時此刻,她搖搖晃晃的心動,像一塊盲目游蕩的磁鐵,穩(wěn)穩(wěn)地貼上另一塊。 原來她不是單戀,有關(guān)許老師或許喜歡她的預(yù)感,竟然是真的。 陳懿深陷于美夢成真的震動,發(fā)不出應(yīng)答的聲音,只能不住地點頭,表達(dá)她的懇切。 蛋糕送上來,她像無數(shù)個同樣的女孩那般,眼眶微熱地含著淚,指印上浸出少許的汗,在塑料刀的把手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指紋。 身后忽然響起急切的呼喚聲,“陳懿,陳懿!” 陳懿應(yīng)聲回頭,看見周顏站在幾步之外,還未藏住眼底的焦急,堪堪穩(wěn)住氣息。 “顏顏?”陳懿立即站起身來,“你怎么會在這里?” “許老師您好?!敝茴伌掖掖蛘泻?,目光又回到陳懿臉上,判斷她此時的情緒,“你吃完飯了嗎?” “還、還沒?!?/br> 陳懿垂下眼,變成典型的熱戀狀態(tài),臉頰暈起粉紅。 “你跟我出來一下?!敝茴伬鹚氖郑蛟S則灃歉疚一笑,“不好意思許老師,我找她有點急事。” 周顏緊緊握住陳懿的手,怕她半路逃跑,手心漫出一層緊張的汗。 餐廳內(nèi)部的洗手間里,一扇木門嵌著彩色玻璃,兩個女孩模糊的剪影,窸窸窣窣地在玻璃上擺動。 “你怎么了?”陳懿被周顏的神色嚇到。 在周顏那張一貫平靜的臉上,極少有緊迫的時候。她也從來不會這么唐突,明知此時可能是陳懿的重要時刻,卻強硬地將陳懿從餐桌上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