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天家祭祀，不敢用外人，才頂了這差。您瞧這會午時了，祭禮該要暫歇，咱們得去陛下身邊守著，章程上是有注明，您看，是不是找人來交接。"

    那人忙拱了拱手，道：“如此你們先去，是我看漏了冊子，還請勿怪。”交班本該對冊點數(shù)，他是喊了好幾次，沒料到這茬兒，唯恐得罪人。

    領(lǐng)隊的客套道：“不敢不敢”。說罷喊了薛凌幾人走。

    薛凌長出一口氣，摸著刀柄隨人往魏塱帳外。不多時見李敬思與數(shù)御衛(wèi)擁著魏塱霍云婉過來，掀簾進了帳。

    她斜眼，看馬匹車輦果在不遠(yuǎn)處著，只是比較偏，從這過去，要過三四層人群，呆會打起來，決計是不行。

    守衛(wèi)三步一站，她與薛暝相隔，難以傳話，正想著辦法，湊上來一個人輕道：“姑娘站了許久，若還有什么交代，要先說著了，此處無旁人。”

    薛凌了然，笑道：“沒了，我等著就行?！?/br>
    那人點頭退了去，她往薛暝身邊移了兩步，輕努頭附耳道：“東南位，看見馬匹了嗎?！?/br>
    薛暝稍回頭，道：“嗯。”

    “如果我進去了，你就想辦法去砍斷細(xì)繩，把馬帶到門口來?！?/br>
    薛暝看著她，沒答話，薛凌悄道：“蠢貨，只要能沖出人群，山這么大，我們哪兒藏不住，你還能跟我一起進去？”

    薛暝又忘后看了看，鄭重點了頭，薛凌站回原位，祭臺上還在吹拉彈唱，忽而來路處喧鬧，她側(cè)身去看，兩匹快馬被攔下，馬背上人依稀是驛使。

    把守卒子驗過身份，小跑進帳通傳，隨后和李敬思一起出了簾門，去接過驛使書函。

    再轉(zhuǎn)回來，點了薛凌道：“你來呈吧。”

    薛凌抬臉，目光與他交匯。隨意點守衛(wèi)呈函這事兒合不合規(guī)矩難說，但是身旁無一人有異，那就是合。

    她摸刀，躬身道：“是。”話落出列，與薛暝擦肩，上前接了兩封書函，上有羽檄交馳，是軍情緊急的意思。

    李敬思入帳，上前未行大禮，只拱手與魏塱道：“稟陛下，是祁興來的軍書，百里加急。”

    魏塱斜在寬大軟椅上笑：“什么加急加急，什么事加急追到這山上了，就不能等朕回宮了再說，呈來看看?！?/br>
    他身旁各站了兩個帶刀侍衛(wèi)，其中一個正是衛(wèi)尉徐意?；粼仆衽c永樂公主在下座一側(cè)，皆是木偶一般坐著，幾個宮女在旁伺候，各人桌上有吃食鮮果若干。

    因天暑熱，帳內(nèi)角落有冰盆徐徐生煙。李敬思揚手，薛凌雙手托著文書往前，行至桌前五步，叩首在地。徐意繞開桌子，下來取了再奉給魏塱。

    魏塱看了眼跪著的薛凌，漫不經(jīng)心喊“下去吧”，說著要打開。薛凌再叩首，思量著是不是要喊一句“謝過天恩”。

    然腦子好像還沒轉(zhuǎn)過來，她知道這兩封軍書未必就是真的，只是編個假的來，也要編個像模像樣，要么，編西北那頭，要么，編黃家。

    祁興是黃家地沒錯，但祁興在垣定后頭，中間還隔著個哪，也就是這兩月間，樊濤已經(jīng)帶著黃家人一退再退，退到祁興去了。

    在魏塱眼里，算是攻下了兩座城池，西北沈元州又死了，難怪諸事大吉，不惜勞師動眾跑到扶風(fēng)山來祭天。

    不知那兩城，又有多少老翁嚎啕，淚入垣定城下滔滔暗河，沖到她曾經(jīng)拿著的一紙輿圖上。

    她起身，抱拳再躬身，刀在腰間，恩怨滑到了手心。魏塱取下函上鳥羽要翻，帳內(nèi)無風(fēng)而羽動。

    他轉(zhuǎn)臉，薛凌已到跟前，魏塱丟了書函起身大喊“賊子刺駕”，手推開椅子要走，沒能推動。

    薛凌躍起腳踩到了桌上，橫過恩怨，魏塱脫身不得，后仰避過，她前傾向下，再揮手，從上至下，將人釘在了椅子上，碎血濺了一臉。

    魏塱吃痛要呼，薛凌左手五指張開死死壓住其半張臉，輕巧擰出恩怨再進入血rou。她就說嘛，五步之內(nèi)……

    若士必怒，血流五步。

    魏塱再起不了身，驚恐轉(zhuǎn)頭，只看見身后徐意的位置有刀刃鮮紅，再看旁處空無一物。徐意……徐意……霍家事，徐意明明是站在自己這頭啊。

    侍衛(wèi)者四，另兩個是親衛(wèi)，幼時就跟著的。只是人不能用一處，親衛(wèi)有二，御衛(wèi)有二，敬思……李敬思……

    他去看李敬思，依舊是只能看見佩刀，是李敬思的佩刀，李敬思在這，怎么不過來？

    他回轉(zhuǎn)頭，雙目圓睜看著薛凌，合著血從薛凌手掌里擠出不成詞的咕噥。

    他喊：“刺駕?！?/br>
    霍云婉拾了個銀勺，笑敲著碗沿，聲音如金如玉，哼歌一般唱：“刺駕?！?/br>
    聲極?。骸按恬{。”

    又大了些：“刺駕?！?/br>
    她改了個腔調(diào)，婉轉(zhuǎn)唱：“刺駕。”

    聽來不怎么滿意，再改：“刺駕?！?/br>
    又漸聲高：“刺駕?！?/br>
    薛凌低頭，笑道：“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彼従彿攀?，將恩怨往外抽："你敢搶我的東西，逼死我父親。

    今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魏塱揚手要捂住胸口出血，發(fā)現(xiàn)自個兒已抬不起手?！澳恪恪彼麖囊巫由系乖诘亍?/br>
    霍云婉尖聲劃破天際：“刺駕！來人，刺駕?！?/br>
    徐意揚刀要砍，李敬思上前拉了她，沉聲道：“快走?！?/br>
    薛凌看地上魏塱上本身紅透，絕無生機，任由李敬思拉扯到屋子中間，往門外一推。

    長槍刀尖探簾，她手往腰間，人多處兵刃長些更好，背后風(fēng)聲，下意識揚刀回頭，偏了寸余，只消得些力道，沒能擋開，左肩登時一麻。

    李敬思砍過之后欺身上前，橫劈斜挑一氣呵成，將薛凌逼往角落，橫刀堵住，對著門口眾守衛(wèi)吼道：“速速救駕，搭箭，留活口?！?/br>
    霍云婉敲響最后一聲，丟了勺子，瑟瑟縮于桌椅間，軟語呢喃：“刺駕?！?/br>
    永樂公主跪在桌前，攬著魏塱，手指近乎覆沒在其傷口里，撕扯著內(nèi)里血rou猛搖：“皇兄，皇兄?！?/br>
    徐意喊：“太醫(yī)，傳太醫(yī)?！?/br>
    薛凌手從傷口處拿下來，丟了刀，捏著平意笑與李敬思，連個為什么都沒問。

    倒是李敬思見她氣定神閑，心里發(fā)毛，瞅著人還沒圍到近處，咬牙沉道：

    “我見慣你負(fù)人，焉知你不負(fù)我？”

    ------------

    第1105章 常

    他死死盯著薛凌，唯恐她突然發(fā)難，另伸手向后，示意人圍上來。眾人試探間，隨行的太醫(yī)滿頭大汗挑簾進來，邊跑邊問“陛下如何，陛下如何?！?/br>
    一眾宮女花容失色，霍云婉此時方驚叫連連，哭喊催著“快看看。”

    永樂公主依依不舍從魏塱體內(nèi)拿出手，直接將人扔回地上，站起身哭道：“呂太醫(yī)，你快過來?！?/br>
    又沖著徐意吼：“還不去將賊子拿下，眾目睽睽，證據(jù)確鑿，死活不論，要他與皇兄償命。”

    李敬思抿了抿嘴唇，能抓著個半死不活的最好，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群人看見了，死了也行。

    他知薛凌身手甚好，不敢強攻，回頭要喊側(cè)臉要喊房間，帳外有人高呼“著火了著火了，快取水來”。

    好端端的怎么會著火，片刻分神，薛凌輕松近到身前，虛招引刀，出腳踢中手腕，李敬思吃痛拿刀不穩(wěn)，隨后就被薛凌扣在手里擋在了身前，淡淡道：“讓他們放我走?！?/br>
    霍云婉暗拍了一下巴掌，心道是“雙喜臨門”，指著薛凌二人吩咐眾侍衛(wèi)道：“放箭，放箭，務(wù)必不得走漏?！?/br>
    永樂公主反急，跑上兩步喝住眾人道：“誰敢，李敬思是孤駙馬，不得傷他?！?/br>
    又與薛凌道：“你走不了，放開駙馬，孤可與皇兄求情，留你全尸?！彼仡^看她的皇兄，該是要斷氣了吧。

    永樂公主忽變臉色，恍若才認(rèn)出她一般，驚道：“你是……你是薛凌，你是薛凌，伱是薛弋寒的兒子，孤見過你，你是薛凌！”

    她轉(zhuǎn)與眾人，指著薛凌不放，大聲宣揚：“他是薛凌，他是薛家余孽薛凌?！?/br>
    四周驚異者有，茫然者有，最外圍是趕過來的幾個文武大臣，則諱莫如深。

    薛凌笑笑道：“放我走，不然，”恩怨往李敬思脖子上壓了壓“我就殺了她?！?/br>
    她看了看，沒見血，只覺得這戲好生蹩腳，她演的蹩腳，屋里眾人都蹩腳。

    改朝換代，天子駕崩，有個十惡不赦的刺客攬罪，新帝登基就會格外明正言順，起碼比魏塱當(dāng)年要名正言順些。

    這個刺客，能由前鎮(zhèn)北將軍薛弋寒的兒子來當(dāng)，就更是恰如其分。連那些前朝舊事，冤情苦主，都可以推到她身上。

    至此黃家可以再奉明主，西北重喊圣君。又遑論霍云婉本就忌憚，李敬思不知何時起了異心。

    得了西北，難?；粼仆窠袢詹蝗绱?，沒得西北，她今天肯定如此。兩條路可解，領(lǐng)兵打回京來，或者不要回來。

    薛凌笑將恩怨再往里壓了壓，湊在李敬思耳邊道：“我也知道她多半要棄我，我也知道你許久前就站在了她那頭。”

    還是沒見血冒出來，她手腳穩(wěn)的像壑園那只吃撐的貓。

    生死算我的，是非算我的，千秋功與過，都算我的，李敬思不必死在這。

    薛凌續(xù)：“我唯一有些想不透的，就是，那時候你沒必要站在她那頭啊?！?/br>
    李敬思感受著脖間涼意，昂頭不敢動，只恐薛凌一個失手，他要命喪當(dāng)場，方才就敢離遠(yuǎn)些。

    眾人在前，他也不敢與薛凌答話，唯恐留下把柄。侍衛(wèi)步步緊逼，包圍圈越來越小，幾個李敬思親信道：“放開統(tǒng)領(lǐng)，留你好死?！?/br>
    薛凌道：“算了，李大哥?！闭f著撤手將李敬思往人前猛地一推，旁人恐傷了他，不得已先收了箭簇刀尖。

    薛凌趁此跟上，劍鋒劃過躍起踩著人肩膀削斷門簾沖到了外頭，且殺且走，李敬思站穩(wěn)大吼一聲“放箭，放箭，死活不論?！?/br>
    外頭開闊且無忌憚，御林衛(wèi)瞬間圍上來堵的水泄不通，她逼退一個，又上來一個，而后拿刀的全數(shù)退開，數(shù)十桿長槍齊齊刺過來，恩怨斬斷三四，余下相互牽絆推攘，終有利刃，刺進了腰間。

    她再拿不穩(wěn)恩怨，眼前是日光模糊，笑想不是個好日頭，不是個好日頭。

    忽而人群散開，火光大盛，今日本是祭天不缺火種，滾油灌在祭祀用的銅鼎里，火星上去頓時呼啦盛開，燒的烈烈作響

    薛暝在馬背上扔過來三四只，緊接著沖馬到跟前，一手將薛凌撈上了馬背，拿早已備好的濕衣服蓋滅她身上火苗，順勢安置于自己身前。

    李敬思大吼道：“砍斷馬腿，放箭?！?/br>
    她睜眼，嘴角帶血，笑道：“算了，你把我丟下來，算了。”

    薛暝疾馳往東，又見來時路把守重重，往南是峭壁，山路馬跑不上去，西北兩面俱是懸崖。

    他扯著馬來回兜了兩圈，大批人追到跟前，箭如雨來。薛暝揮刀擊落一些，卻護不住馬。

    畜生吃痛，揚蹄亂跑，又一陣飛箭來，再撐不住，跪倒在地，將薛凌二人朝前摔出老遠(yuǎn)。

    薛暝單手?jǐn)堉α柙诘厣蠞L了幾圈，眼見人群圍上來，上天無路，下地?zé)o門，身后巖壁陡峭，紅眼將薛凌緊緊摟在了懷里，環(huán)刀護住，急問：“怎么走，我們怎么走？”

    薛凌有氣無力笑：“你受傷了嗎？”

    “我沒有，我沒有?！?/br>
    “你把我丟下來，往祭臺西側(cè)去，那底下是，是護城河，你抓著什么下去……下去，你下去吧，跳，跳下去也行，我跳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