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3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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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現(xiàn)在唱的子欺母,尚未點名道姓,若是皇帝撩開了查,那可就是不打自招了。不過具體如何,還要等開朝之后看。 她拿起寫好的紙張往燭火里喂,蛇蜚主天災(zāi),朱厭惹兵禍,這倆大兇之物,倒很符合司天監(jiān)給的判詞。 外頭有嘰里咕嚕的念經(jīng)聲,是逸白請來給申屠易招魂的和尚,也說要念足九九八十一個時辰,就是將近四天的光陰。 這兩日室外潑水成冰,縱是圍了厚厚的氈子又燃著火盆,薛凌還是覺得這差事難辦。 含焉跟著一起跪在里面,那件舊衣前供了七七四十九盞引路燈,隔上半個時辰就得添一次燈油。 和尚難當(dāng),她也難當(dāng)。 薛凌有時覺得虔誠,要她這般冰天雪地的跪上三四天,如來佛祖死了也不行。有時又覺得可笑,一群子蠢貨妄圖心安。 世事若有輪回,鬼神早該現(xiàn)身??擅媲?,不過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善也不分,惡也不分。 初三過了就該走動,恰好躲開一院烏煙瘴氣。她能去的地方的不多,蘇江李三處而已,皆算不得好地方。 干脆尋了匹馬,改了裝扮,出得城門往北,亂跑了整日,堪堪磨蹭到宵禁才回。守門的卒子看這位小公子額前碎發(fā)還帶霜,手執(zhí)兵刃厲聲問從何處來。 薛凌抬腳下馬,一揚馬鞭,斜眼看與眾人道:“怎么了這是,逢年歲節(jié),城不禁夜,訛銀子訛到小爺身上來了?” 那卒子稍換了臉色,還是握著兵刃不肯放薛凌過。另一卒子湊上來賠笑道:“小少爺哪家的啊,這兩日降雪,城里歹人散布謠言,且查嚴(yán)些,您快進(jìn)快進(jìn)。” 薛凌轉(zhuǎn)臉瞧向他,一聲“小少爺”哄的她頗有些心喜。順手從馬背上取下個袋子,整整丟與那人道:“買些酒吃”。又看向先前那人,嗤道:“瞎了狗眼?!?/br> 言罷扯著鞍配一個翻身,人又坐到了馬背上。城里不許縱馬,卻還能走得幾步。后頭幾個卒子聲音稀碎,大抵是年老的教訓(xùn)小的:“有點眼力勁兒吧你?!?/br> “走了賊人可怎么好?” “細(xì)皮嫩rou當(dāng)賊,你怎么不穿金戴玉討飯啊。” “這大過年的,幾句屁話凍斷兄弟們腿,就指著這種活菩薩賞飯了?!?/br> “我看八成是人心虛,誰不知道皇帝把他外祖墳扒了?!?/br> 馬蹄漸遠(yuǎn),再說什么,薛凌也沒聽著了。 初四往江府吃了頓茶,果與薛凌所料不差,江玉楓完全沒參合那玉刻之事。江閎既是個老匹夫,顯然更懂老匹夫在想啥。 年三十雷才響,薛凌便想著要用隱佛寺的禿頭,旁人哪能想不到。只怕是,她還沒起床,江閎已經(jīng)料定黃靖愢要跟魏塱斗上一場。 這玉刻之事,黃家究竟如何想,俱是揣測。但江府曾往黃靖愢跟前送了倆學(xué)舌的八哥,薛凌便多問了一句:“黃續(xù)晝之死,確定黃靖愢知道了么?!?/br> 江玉楓道:“定是知了。他本在查黃旭堯之死,嘴碎的人說得一些,霍家姑娘再告知一些,應(yīng)該再無遺漏了?!?/br> 聽得此話,薛凌更添放心。一轉(zhuǎn)話頭,說起宮里頭的小太子快生了,就在年十五。 冬至日的事情,已過去許久。饒是當(dāng)時不解為何霍云婉讓兩位小妃落胎,事后雪娘子遷居昭淑太后宮里的消息一傳出來,江府即刻便知是為何。 論京中士族,當(dāng)屬黃家最有意思。他最不可能造反奪位,偏最容易易主江山。做與不做,或許就在昭淑太后一念之間。 母子情分,也就是逸白說說而已。父子相殺,夫妻飲恨,這些事,皇帝太后都是當(dāng)局者。 有沒有情分,那情分又值幾何,難道自個兒不知? 人啊,最怕有的選。沒得選,不想忍,也唯有忍著。一旦有的選,大多不是忍不住,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忍。 忍一個事事跟自己對著干的兒子,還是選一個連喝奶都要人喂的乖孫。江玉楓想想,莫說橫慣了的太后,便是自己,也很難忍得住啊。 以至于也和薛凌有同樣的疑惑,這事兒,究竟是霍云婉做的。還是,昭淑太后自己做的? 但江府不可能去找人問,薛凌也早歇了刨根究底的心思。霍云婉說的對,若昭淑太后沒有此心,誘也誘不得。有此心,不誘仍是這下場。 所以事究竟是誰做的,沒有太多分別。 她既說了年十五,江玉楓略思索道:“是始,還是末?” 薛凌看著他道:“說實在的,這事兒不是我提議?!彼龑W(xué)逸白的腔:“到底是母子情分,總覺得十五快了些,今日來,正是特意問問你的意思?!?/br> 這話聽著像是句不著邊際的閑扯,然江玉楓思忱了好一陣才答:“天家的事兒,不見得有什么情分?!?/br> 薛凌笑,和聰明人說話總是有意思的緊。江玉楓說沒有情分,意思就是希望十五是末了。 江府暖閣里頭的炭火甚足,坐了不多時,已有薄汗在背。她解罷外衫篷子,提醒道:“如果沒有情分的話,該有個名冊才對。” 江玉楓道:“什么樣的名冊呢?” “你我用不上的名冊?!?/br> “那,得過兩日才好?!?/br> “還有樣藥材,也得牢你去尋?!?/br> 江玉楓笑道:“壑園是藥家,什么樣的藥材,倒要我去尋了?” 薛凌笑看著他道:"壑園雖是藥家,卻是出不得京。不比江少爺腿腳靈便,路子走的多。 這樣藥材,說奇卻也尋常,說尋常,又惱人的慌。" “是什么藥材,說來與我漲漲見識。” 薛凌抿嘴,盯著他道:“是龍衣?!?/br> 江玉楓輕笑一聲,垂頭避開目光,佯裝去撥弄茶水,淡淡道:“蛇蛻就蛇蛻,又說什么龍衣。入得幾日杏林,薛少爺就要稱地水為橘井了不成?!?/br> 薛凌仍未收目光,揚眉笑道:"人家說,久病成良醫(yī)。你既沒成良醫(yī),看來不是久病啊。 蛇蛻是蛇蛻,龍衣是龍衣。這尋常蛇皮稱蛻,唯幼蛇初次換胎稱衣。這龍衣,長不過尺余,厚不過蟬翼,朝褪則暮散,晚落則露消,是而價值萬金,非機(jī)緣不可得。 我可不,就得求上門么。" ------------ 第775章 公卿骨 江玉楓仍沒應(yīng)下,淡淡道:“既非機(jī)緣不可得,料來我也沒這福氣。世間寶物,盡在皇家,不如薛少爺且先看看。若是有了,也免了你我二人再添辛勞。” 薛凌不依:“有備無患才好吧,事關(guān)人命,就不多擔(dān)待擔(dān)待?” 江玉楓笑開來,道:"世人一般命,蛇蛻皆在深山密林險要之處,本是難尋。你又要的蹊蹺,莫不曾我賠上十七八條命就為換個藥救另一條命?這也不妥罷。 有便有,無便無,以這幾日的風(fēng)聲,我猜,定然是有的。再說了,便是龍衣藥性好,實在求不著,拿蛇蛻也能先撐住幾許。 急急然非要求龍衣,豈不有畫蛇添足,本末倒置之嫌?" 薛凌思忱一陣,道:“非是我定要龍衣,蛇蛻確然能撐得稍許。奈何方子里有一味虎骨,藥性極沖,沒有龍衣,克不住的。” 江玉楓一驚,探究看著薛凌,她只笑,并不拆開這些啞謎。隨后江玉楓讓步:“如此,倒確實需要。只是物力人工有所不及,趕不上十五可怎么好。” 薛凌心滿意足,手一揮道:“好就好在這龍衣藥效佳啊,也不必尋得整副。但得指甲蓋那么大一點,管保起死回生?!?/br> 她伸手,飲了碗茶水,江玉楓隨之往喉間吞了兩口。齒間清冽沖散話里云霧,念及今日薛璃該在江府,薛凌提了兩句。 江玉楓甚是坦蕩,道是除夕日薛璃欲往壑園去。然此等日子,無論什么借口也不能掩飾江府的小二公子在別處守歲,故而攔下了他。 薛凌不以為然,贊了句“難為他有心”,并沒叫人出來見見。只瞧了瞧江玉楓的腿道:“打算何時下地?!?/br> “不如就,等薛少爺?shù)凝堃滤幍讲〕??”他似乎確實在問薛凌的意見。 “早了些吧,龍衣不對癥啊。” “那還缺了什么?我也好早些命人去尋?!?/br> 薛凌一聳肩膀:“疑難雜癥,說不好。不過在下學(xué)藝不精。如果江少爺另有良醫(yī),明日便能健步如飛也不是沒可能?!?/br> 江玉楓輕笑一聲欲言,薛凌又歡快道:“不過,是藥三分毒。你我友人一場,還是勸你莫急,虎骨尚有龍衣克。若是吞了麒麟露,世上可沒有鳳凰卵來救?!?/br> 江玉楓抿笑,片刻道:“你怕我腿好了之后,江府虧待玉璃。” 薛凌忙道:“我可沒說這話?!?/br> 江玉楓嘆了聲氣,輕道:“要說絕無二心,這話怕你也不信。換了你是我,難不成就能瘸一輩子么?!?/br> 他既裝作磊落,薛凌跟著笑的坦然,道:"你說的對,日子過的這般艱,你要治腿,情理之中的是。不過,江少爺大可不必怕我心存芥蒂。 只要薛璃無恙無虞,其他的……“她頓了頓,甚是輕蔑:”我也看不上。" “那……” “若你們敢動他一根頭發(fā)”,薛凌狠聲打斷江玉楓,繼而又復(fù)笑意盈盈,輕聲道:“你讓江閎多想想霍準(zhǔn)?!?/br> 江玉楓緘口不言,尋常模樣給薛凌續(xù)茶。她有些得寸進(jìn)尺的張狂,道:"霍準(zhǔn)死太久想不起來的話,想想黃續(xù)晝也是好的。 便是黃續(xù)晝也想不起來,過兩日黃靖愢也是個好模子。" “此話嚴(yán)重,玉璃聽了怕也不喜?!?/br> 薛凌嗤了一聲,又飲得幾盞茶,攜了齊清霏的書信從江府離開。天上雪還未住,趕車那老頭將自己捂的只露出兩只眼睛。 江玉楓一直將薛凌送到門口方住腳,雖是開年初正是客來客往,少了往日避忌,然江家大少爺在人前露面還是罕見。 但看他行走尚有微跛,站立已然如常,是快好了。 薛凌覆手在袖,躬身行禮的功夫,頭頂傘面已是滿滿一層雪。艱深晦澀都到此為止,她是越來越不喜和江玉楓說話了。 龍衣也好,蛇蛻也好,千奇百怪,不過是霍云婉要的一件嬰兒胎衣。太子要登基,總是需要件龍袍的。換言之,龍袍備好了,就該有皇帝登基。 她回壑園,院里還是煙熏火燎牛鬼蛇神各異,香灰將房中都侵染,筆下墨水寫出來亦是一股子燈油味。 “還沒人來么?”她問逸白。 “不曾?!?/br> 蘇凔和李敬思皆是沒來,只在年初一遣人見了禮。說也尋常,兩位皆是京中忙人,逢佳節(jié)休沐,這廂同僚,那廂至交,怕是忙的晚上都上不了床,哪有功夫來壑園。 再了,李敬思的傷也好的差不多,撇了一堆官家友人不聚,倒來壑園消遣,給人聽去,反是個異數(shù)。 那沒辦法,無論如何,明兒得走一遭了。 明兒也好,初初開朝,恰合些個大臣該公開議論議論這民謠之事。管中窺豹,稍稍可見魏塱意欲如何。 今日從江府回來的路上,薛凌見巡城的卒子格外勤了些。聽說,臨江仙的說書先生也換了一位。 新找的后生口舌比不上先前,講的卻是周文王遇雪演卦的事兒。也算應(yīng)景,所以還是個滿堂彩。 逸白走,她落筆,寫的是:索咸籍賴,卓藺蒙屠。寫錯了順序,該是屠蒙才對。她沒改,將那個屠字,來回寫了四五遍。 墻外聲聲,念的是屠。紙上字字,寫的也是屠。 是該屠,兵符在黃靖愢手里,龍袍在黃靖愢手里。這兩樣?xùn)|西,夠屠多少人? 那要看江府那份名單上都有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