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30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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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惦記著,就舍不得吃太快,一絲絲夾起往嘴里塞著細細咀嚼。薛瞑耐心等候,外頭湊過來一高一矮兩男子。衣著倒還尋常,只是臉間橫rou略有兇相,開口喊的是:“喲,今兒個生意好的很吶?!?/br> 老兒似乎頗為怕這二人,急忙丟了手上活計迎將過去,奉上一袋銅錢,小聲說著好話。 這對話并無不妥之處,薛凌二人坐著里頭渾然不覺,還有另一桌食客也還吃的興起。那倆男子接過銀子掂量了兩下并未離開,也說要吃上一碗。 老兒豈能推辭,連忙請人進屋坐下,飛快端了一疊冒尖的餅絲上來,又躬身說兩位大爺慢用,他去打壺酒來。 這話就未避諱人,薛凌再是吃的仔細,就這么巴掌大塊屋子,很難聽不見。聞得此話,想起當初跟蘇凔來,還是自個兒從別處請的酒,怎么這破地兒還供起酒來了。 她偏頭過去看了一眼兩男子,再看兩人桌上那碟餅絲,回轉(zhuǎn)頭來沖著薛瞑又是腮幫子鼓起模樣,氣呼呼道:“怎地他們的餅比我們多這么多!這老兒做生意忒不地道?!?/br> 此話無禮,桌上餅絲也早吃的七七八八。薛瞑以為薛凌愛吃,忙道:“我再叫一份便是了”。言罷看向兩男子,賠著笑躬了下身權(quán)當致歉。 那男子目光在薛瞑二人身上來回打量了一陣,才哼一聲算是受了這禮。逢店老兒已從鄰屋取了酒出來奉上,這事便罷了。 薛瞑開口請老兒加了碟餅絲,眼見薛凌兩樣放光,好像喜歡異常。忍不住起了身,只說再去替薛凌取碗湯來,實則是想找老頭攀談兩句,回了壑園讓廚娘做些。亦或,直接把老頭買了去也成。 小本生意,哪有什么秘訣可言,還不是就是家里老婆子出些力早出晚歸掙幾個糊口錢。薛瞑一塊銀子砸下去,那老頭激動的要跪下來教一遍。 他從未習(xí)過油鹽醬醋的功夫,問的十分上心。這么個耽擱功夫,待他再捧了湯過來,瞧見薛凌面前有只空酒碗,餅絲碟子里是一灘水漬,帶著烈酒躁氣。 這屋子里只有一處有酒,薛瞑大怒。一扭頭,那倆男子正大快朵頤,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另一桌食客早已不知何時去了。 他將手中湯碗擱下,猛地轉(zhuǎn)身就要躍過去找個說辭。腳沒離地,薛凌抬手間恩怨滑出,橫至薛瞑腰間將人攔下。又飛快收回劍刃,手順勢在其衣帶上重重扯了一把,將人轉(zhuǎn)回來按在椅子上,一番動作前后不過眨眼功夫。 薛瞑看腰間衣服沒破,松了口氣,不解的看著薛凌。薛凌搓了一下指尖,縮回手,拿著筷子,笑了笑去夾餅絲,放進嘴里嚼了好久才說:“算了?!?/br> 她說,算了。 算了算了。 這一年到頭的,總遇上些倒霉事,都算了。 背后是清晰可聞的譏笑,薛瞑忍了忍重重坐下來一樣撿了兩三餅絲放嘴里壓著火氣。他倒不在意別人如何,卻是見不得薛凌半個下午來回被人欺負。 薛凌好一會才咽下嘴里最后一點碎末,跟想起來什么似的,輕聲問:“今兒是不是月底了?” 薛瞑尚難忍這口惡氣,沉聲道:“是,正三十了?!?/br> 她端起旁邊水碗漱了漱口,好像沒什么力氣,仍是極小聲:“怪不得,這都月底了?!?/br> 據(jù)聞,這些買賣人家,都給些地痞無賴交月銀,不是月初就月尾,總兒就那三兩天吧。 這些地痞再給巡城的卒子交,卒子再給班頭交,班頭再給領(lǐng)事的交。一層一層往上,大家心照不宣。 只要沒人打破這約定成俗的規(guī)矩,那就是太平。 山中無歲月,人閑就不知時日過。自所有事暫告一段落,壑園里跟山中也沒什么區(qū)別。她拍了拍衣襟起身要走,薛瞑隨即站起拿了大小包袱,都是下午淘來的小玩意。 薛凌目光游移斜過去,那倆男子還推杯換盞自顧說著哪家的姑娘一身孝屁股翹。她垂頭看了看自己素白色裙角,急急走出門外。 里頭是哄堂大笑,那男子大聲道:“我說什么來著,我說什么來著,這娘們不敢與咱丟臉。” 原他二人見薛凌氣度不凡,擔(dān)心事挑大了落不了好。卻又篤定薛凌家世清白,一個姑娘家不敢在街頭出了丑聞。言語奚落兩句,她只能吃個啞巴虧。 賣餅的老兒雙手交疊,沉默站在灶前,火光將臉映的通紅。薛凌捏了一下手腕,薛瞑卻是從一堆繩索間抽出手來,按住薛凌袖口處,正色道:“不可。” 沒等薛凌抬頭,他又道:“我來?!?/br> 薛凌一聲笑,將他手打開,挑眉道:“你來什么?” “我……”薛瞑看了一眼屋里,又看著薛凌低聲道:“這些事,不該臟了小姐手”。他知薛凌袖里藏著什么東西,還以為她起了要弄死兩人的心思。 這個點街上人來人往,三拳兩掌打斷幾塊骨頭,賠出去些銀子就罷了??梢[出人命,就很難善了。 尤其是薛凌身世禁不得細查,薛瞑豈能讓她犯險。正打算開口勸其走遠些等等撿個僻靜處,薛凌輕笑一聲,從袖里掏出個荷包來。 先是打開取了張銀票,拿在手里捏了捏,又換成了散碎銀子?;瘟藘苫魏孟裼X得不足,問薛瞑道:“你還有嗎?” 薛瞑一愣,忙摸出一袋給她,薛凌接過將手上的一并裝在袋子里,走到老兒面前道:“再給我切些裝好,帶回去給家里人嘗個鮮。” 那老兒趕緊撿了四個切開來遞與薛凌,愁著臉低聲喊:“小姐勿怪”。薛凌接餅的功夫?qū)y袋子遞過去,輕道:“以后莫要再來?!?/br> 老頭打開袋子的一瞬間,未見驚喜,反急忙向屋里看去。瞧見那倆男子飲的興起,才急忙捏住袋子。反應(yīng)過來不該拿人錢財,想推給薛凌時,她二人走出老遠了。 老兒猶豫一陣,沒上前追?;蛟S是,鬧出動靜給屋里人看了去,這銀子也保不住。 行過街角,薛瞑看薛凌臉上似不太開懷,輕道:“不如,我尋架馬車來。” 薛凌看了看他身上大包小包,點了下頭。二人上了馬車,安安靜靜隨著人流東來西往,戌時初回了壑園里。 手頭東西還沒拾掇完,逸白冒了出來。這會子說晚不晚,卻是已經(jīng)入夜好一陣了了。男女有別,他向來少在夜幕后還進院。 薛凌恐是有什么要緊事,未等他問安,先道:“可是霍姑娘傳了什么話來?” ------------ 第723章 庭前月 逸白仍依著規(guī)矩問了好,方輕搖了搖頭,笑道:“非也,明兒是初一,小姐可要往宮里走走。本該下午就說與您的,不想擾了小姐出門辦事的興致,這才此時冒昧?!?/br> 薛凌并不十分樂意往霍云婉處去,且看逸白的態(tài)度,霍云婉處應(yīng)是沒什么要緊事,不然就直接說出來讓自個兒過去了。 千辛萬苦往里走一趟,就為陪著人生拉硬扯說一上午閑話。以前也就罷了,大家情投意合,現(xiàn)兒個卻是…… 她扯了個似是而非的幌子,道:“可是有什么事非得當面說道么,若是沒有的話,不妨十五再去。下午去隱佛寺嚇唬一個禿頭來著,得等等消息?!?/br> “那倒沒有,只霍家姑娘惦記小姐,邀您去說些姑娘家趣事兒逗個樂子。若小姐有旁事在身,這便推了吧?!?/br> 薛凌撿了只下午買的步搖在手里亂晃,欲拒還迎:"倒也說不上什么旁事,是我上回去隱佛寺,嘗著那里供佛的果子點心,都是些陳年爛貨。 我想隱佛寺本是年年有皇家撥銀采買,斷不至于在這些小東西上計較,必然是寺里禿頭自己吃了。抓出幕后人,不定哪日用的著。 所以下午又去了一趟,且要等著個結(jié)果呢。" “這……小姐聰慧”。逸白躬身夸贊了一句,停頓片刻為難道:"不過,今年立冬立的早,月十七便是了。 園里要在街上施藥三日,小姐是主家,保不準有需要出面的地方。您看……是不是安排個人在園中等……" 他吞吞吐吐話沒說完,薛凌搶著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兒走一趟吧”。她丟了步搖,略不滿:“早這樣,你下午不說,干脆在隱佛寺住著不要回來了,跑來跑去累的緊?!?/br> 逸白笑道:“我見小姐提了一籃子寶貝去,想必是拜完佛祖要尋舊友,豈敢擾了小姐雅興。早間雖涼了點,小人會提前著人在車廂里安置暖香,車榻鋪的軟些,沿路還能睡些時候,也不耽誤功夫?!?/br> 薛凌本也不是真動怒,當即跟著笑,道:“行吧,那就明兒先去,下回還得等三十。不過你可留意著”,她偷瞄了一眼角落處,嘴型比的是“江府”二字。待逸白輕點了頭,才續(xù)道:“那禿頭好重要的?!?/br> 逸白自是以為她避諱薛瞑,忙道:“小人知了?!?/br> 隱佛寺什么光景,霍云婉的乳母就在里頭念經(jīng),他還能不知道?只能說薛姑娘確實聰慧,吃口爛果子就知道這寺里妖風(fēng)大。 若換了往日,少不得逸白要勸兩句不要招惹,然此一時彼一時。就算薛凌不去招惹,沒準霍云婉也要想辦法去招惹。 畢竟,盧榮葦是真的要死了。當然盧榮葦是不是要死了,霍云婉并不確定。她知道的,只是黃家要完了,午間逸白傳的消息也正是這個。 說昭淑太后已不是心急如焚可以形容,那是和自己兒子摔鍋砸碗,打?qū)⑵饋砹恕>唧w為何,江府那頭還沒傳話來,也就是事還沒拿到朝堂上說。 但能讓太后與皇帝相爭的東西,無非就是黃家如何。然這能辦成的事,大多是眉開眼笑的就成了。鬧到要面紅耳赤,基本是辦不成的。 以前霍家在,皇帝只能拉攏母家?guī)椭鴫阂粔骸,F(xiàn)兒個霍家沒了,黃家也就派不上什么用場。老老實實的,固然有的是恩情可講。偏人一個是太后,一個是國舅,三四年囂張慣了,哪能老實得起來。 到底黃續(xù)晝死了,一屋子吃飯的,竟沒個人想想,頭頂上安個虛名,能作什么呢。 而隱佛寺里如何,恰好看的,就是黃家的光夠不夠沾。既黃家要黑了,怕是寺里的燈火也燃不了多久。 鬼神之說,真假不重要,信與不信才重要?;实勰昴暌[佛寺去幾次,又有乳母這條線搭著,霍云婉當然不舍得就此放過。 難得薛凌起了同樣心思,逸白刻意多勸了兩句。他亦是個人精,等消息這種瑣碎活兒,誰等不得?何況去宮里本就要先往隱佛寺一遭,倒是順路了。薛凌說著等隱佛寺的消息不愿去,分明就是個托詞。 若當真是被別的事絆住腳還算好的,若是她自個兒不愿去,那就要出亂子。逸白退去之前又囑咐道:“霍家姑娘廣積功德,與寺里好幾位菩薩都曾結(jié)過緣的。小姐若有疑難之處,不妨與她說道說道,便是想不出辦法,多個人思量也是好的?!?/br> 薛凌抬頭奇怪看著他,像是不解逸白何以說起這個,道:“這些我知道啊,她與我提起過乳母之事。但我手頭活兒還沒個譜,說早了也沒意思。等把人捏在手里,用起來再提也是一樣?!?/br> 逸白想辯解一聲姑娘誤會,然薛凌語氣活潑,渾不在意的樣子,說出來倒顯得他小人之心,當即轉(zhuǎn)了個腦子,陪著附和了一句。 又問明日可有什么東西要提前備著。到底大清早的來去艱辛,能舒服些,當然是盡量打點舒服些。薛凌想了一陣,搖搖腦袋說沒有。 逸白再三垂首說告退,看模樣是真要走了。薛凌苦著臉臨了不忘抱怨:“備與不備一樣,我都是極不想去的?!?/br> 逸白心里瞬間一緊,先控制著自己表情不至于太錯愕,方緩緩抬頭想問個究竟。 薛凌已丟了手上東西看著他,都等不及他開口,十分沒好氣道:“每回去都得跟著一群姑子禿頭硬生生從寺里走到宮里。走便走吧,他們走的又慢,還一路走一路念,煩死人了?!?/br> 說罷起了身挪著椅子道:“有沒有別的路子進去,省了次次都遭罪,越去越不想去。” 逸白全沒料到是這理由,當下有些失笑,趕忙恢復(fù)尋常樣子笑勸道:“原是這般,小人還當您不喜歡霍家姑娘?!?/br> “什么喜歡不喜歡,她已經(jīng)是我在這破地方最喜歡的一個了。就是我性子急,走那一路真恨不能將前頭的人扛起來跑一陣?!?/br> 薛瞑在暗處聽著啞然抿嘴,逸白一掃剛才忐忑,樂道:“那只能請小姐再忍忍,近日可是沒別的法子了。龍?zhí)痘ue,哪有輕易能進的道理呀?!?/br> 薛凌也只得揮揮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明兒我早些起?!?/br> 逸白總算轉(zhuǎn)了身,薛凌又重重坐回椅子上,眼里喜怒哀樂都散盡,獨獨坐了好久,才輕聲道: “你幫我,尋一本六度集經(jīng)來?!?/br> ------------ 第724章 庭前月 薛瞑在暗處,看不清薛凌臉色。唯聽見語調(diào)不似先前活潑生動,更像是重疾之人垂垂無力的樣子,飄忽沙啞。以至于他在腦子里來回琢磨幾遍,才勉強確定內(nèi)容。 六度集經(jīng),聽著像是和尚的東西。聯(lián)想到薛凌下午獨自去了隱佛寺的某個地方,薛瞑暗猜是她哪位親朋遁入空門,是以現(xiàn)在想起免不得有些神傷。 親近之人,可隨意問候兩句,然他是個下人,便是關(guān)切,亦是逾矩。主家愿意坐著,有主家的考量,輪不到底下人置喙。 寒夜已深,薛凌并未催促,只需將東西在她醒來之前拿到便可。薛瞑沒立即離開去尋,仍靜靜站在暗處,看薛凌倚在椅子上,半晌又捏了筆。 直至二更末,她才起身往外屋洗漱處將就著盆里涼水凈了手,回到寢居輾轉(zhuǎn)了好一陣子勉強合了眼。 薛瞑飛身出了屋子去尋經(jīng)書,從街頭老兒那切回來的餅絲從進屋便擱在桌上,到現(xiàn)在,已是從蓬松可口變得冰冷堅硬如石。 壑園不缺東西,想也不會有人拿這玩意去熱熱再吃,明兒不過是哪個丫鬟順手丟了便罷。誰也不會識得,這小小一包里頭,裹著無能愧疚,含著點滴善意。 晨間不等逸白差人來傳,薛凌自個兒先醒了。一切照舊拾掇,人在車子里往隱佛寺去,與上幾回行程八九不離十。 稍有區(qū)別的,便是逸白確然打點的妥帖。食籃里幾樣糕點都是拿滾水在下面沸著的,連粥水都甜咸各備了兩種防她不合口。另來,昨兒那個吳mama也跟著在作陪。 惦記著一去就得大半天沒東西下咽,薛凌靠在車窗上一直吃到隱佛寺正殿門外才住嘴。掀了車簾,看見門口已是燈火熙攘。到底初一十五是大日子,她起的早,那些夫人小姐來的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