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也不怒，笑著道：“齊三小姐這是怎么了?！?/br>
    “蘇姨”。永樂公主喊著小跑了過來，推了一把薛凌。道：“你不許搶我蘇姨的面具。”

    蘇夫人哄著永樂公主道：“公主是金枝，不可以這樣稱呼民婦?！?/br>
    薛凌在一旁聽得犯惡心，拿著那個面具冷冷的問了一句“我jiejie在哪”。她聲音壓得低，只有永樂公主和蘇夫人聽得見。

    “誰是她jiejie”？永樂公主好奇的問蘇夫人。她自失憶，今兒晚上才第一次見齊清猗，還是喊的陳王妃。又怎么記得住薛凌是誰？

    人堆已經(jīng)圍了過來，蘇夫人拿過面具，輕手輕腳的幫薛凌帶上，對著周圍道：“原來齊三小姐是喜歡我手頭這個，大家繼續(xù)玩吧，公主也去玩吧?！?/br>
    “好呀好呀，我們繼續(xù)玩”。永樂公主跳著招呼眾人又散到了屋子各處。一屋子姑娘雖對薛凌的舉動頗有微詞，也就是密友相互閑話了。畢竟蘇夫人和薛凌的身份在其他人眼里，誰也看不上。

    待身邊沒什么人了，蘇夫人眼神看著永樂公主處，卻對薛凌低聲道：“尋死不要拖著我，就當(dāng)還了我蘇家第二條命?！?/br>
    薛凌摸了摸臉上面具，她確實還欠蘇家一條命，這會卻沒心思考慮這個了。蘇夫人這么說，十有八九齊清猗是出事了。她才出去一會子，就出事了。

    “齊清猗在哪?！?/br>
    “我確實不知”。蘇夫人語調(diào)未改，她確實不知齊清猗哪去了，她知道這個做什么，也想落水失憶不成。

    薛凌看蘇夫人神色不似有假，焦急卻也無可奈何，轉(zhuǎn)身走到男賓處，一把挑開簾子冷冷道：“陳王妃在哪？”

    里頭多是京中小姐家眷或公子哥兒，正吟詩論道談天下。那會永樂公主說要和一眾小姐扮戲文，男女授受有嫌，就另坐一處笑鬧了?？囱α柽@般闖進(jìn)來，都有些啞然，不拘小節(jié)的千金也見得多了，這般不知禮的實乃聞所聞所。

    永樂公主的駙馬黃承宣站起來施了一禮道：“原是齊三小姐，借一步說話。”他向眾人點頭示意了一下，朝著薛凌走來。后頭私語紛紛，不外是感嘆一下，原來是齊府那個三小姐，虧得江府今兒只是派人來送了禮，不然看見這場景，還不氣瘋過去。

    “齊三小姐稍安勿躁，剛剛王妃見你久久不歸，恐是出了什么事，特要我派人去尋尋，怕是不放心，自個兒也跟著去了。你且去吃杯茶，和永樂玩耍一會吧”。

    黃承宣文質(zhì)彬彬，一番話也說的慢條斯理，不見半點架子。薛凌卻聽得心驚rou跳。齊清猗這個蠢貨居然自己跑出去了。

    薛凌道：“我jiejie身懷有孕，行動不便，還請駙馬爺趕緊派人找她回來，免得出了什么問題”。多叫些人找，比她無頭蒼蠅在這府里亂竄的好，是生是死，總要見到人才行。

    黃承宣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這是自然，小姐請外屋歇著，我這就吩咐下去，請陳王妃早些回”。

    薛凌跟著他走到了女眷玩鬧處，特意坐在了蘇夫人身邊，看著黃承宣找來下人說了些什么，又回身對自己點頭示意已經(jīng)交代好了，方才回里頭屋里。

    蘇夫人渾作常態(tài)，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一屋子鶯鶯燕燕打鬧，也不與薛凌說話。薛凌只覺得如坐針氈，度日如年。她知道這齊清猗百分之百是出事了，卻不知道事嚴(yán)重到了什么地步。

    自己出門時再三小心，路上確實沒人跟著。來到府里也查探了一番，并無什么人鬼鬼祟祟。除了霍家那條狗，可那個人決定不可能站起來了。還有誰，還有誰是自己不知道的？

    “你究竟知不知道在哪”。薛凌沒奈何，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急切的問蘇夫人。

    “我當(dāng)然不知啊，我都不知落兒你在說什么”。蘇夫人瞧著扮共工的姑娘佯裝撞了不周山，拍手叫好，眼角余光都沒看薛凌。

    好半天過去，找齊清猗的小廝和丫鬟還沒一個回來的，薛凌實在坐不住了，站起來打算自己去找。她功夫在身，行動快些。

    “我勸落兒莫去”。蘇夫人悠悠的說道。

    薛凌頓了一下，回身怒視著蘇夫人問：“她在哪？”

    “我不知她在哪，可我知道落兒不該去，聽不聽的，由得你”。說著，蘇夫人又將目光移到永樂公主身上。

    雖然這一屋子的人都帶了面具，可一個人也認(rèn)不出來的，估計只有薛凌了。大家衣衫未改，發(fā)飾如常，誰不知道誰呢。不過是哄著永樂公主玩罷了。那被圍在中間，云鬢珠翠嬌憨可喜的，不正是永樂公主。

    薛凌還要細(xì)問，生生忍了下來。她熟知蘇夫人脾性，只要這個女人不想說，砍死她也問不出來啥。只得趕緊出了門。屋內(nèi)也沒誰注意她，倒是門口丫鬟又揶揄了一句：“這又是去摘桃花啊，怎不將公主府搬了去？”

    走出一段距離，留神了一下，四周無人，薛凌便躍到房檐上，借著夜色掩飾，一邊小心移動，一邊感受著有沒什么異樣。

    這永樂公主似乎十分喜愛桃花，府上巴掌大塊地也植了這種樹，只是好些已經(jīng)開過了，剩下寥寥幾個院子還開的絢爛。有些黑漆漆的，只能聞見清香味，有些卻掛了宮燈，照的一片霞光。

    甚至于，薛凌還能清晰的感覺到雨西仍舊躺在那，沒挪動半分?？磥磉@狗運(yùn)氣不怎么好，得躺到霍家小姐打道回府的時候才會來尋。

    這個念頭只是在腦子里一閃而過，薛凌又開始煩躁，自己的運(yùn)氣也不怎么好。齊清猗現(xiàn)在活不見人，死……死要靠她去尋尸。

    ------------

    第159章 桃之夭

    薛凌漫無目的的轉(zhuǎn)了一圈，突而腦子靈光一閃，暗罵自己蠢。齊清猗大著肚子，必然不會走遠(yuǎn)，應(yīng)該就在宴會大廳周圍，自己倒越尋越偏了。

    趕忙又倒轉(zhuǎn)回去，只是人多的地方，燈火也多，她怕暴露身份，不敢再在高處尋找，跳到地上，以永樂公主等人所在的屋子為圓心，一點點擴(kuò)大半徑來回找人。

    這般幾個走廊都走遍，還是沒尋到。急的她不停捏自己右手腕。忽而聽得一聲尖叫傳來。轉(zhuǎn)而就是小丫鬟高呼“來人啊，來人啊，出事了?！?/br>
    聲音是屋子西北方向小園，薛凌連跳帶跑縱身過去。等站到院子上方臺階上，她才感覺到，雪，下雪了。

    齊清猗和雨西一般無二的躺在那，不同的是，此園里燈如白晝，能清晰的看到齊清猗下身大片血跡洇開，讓一園子云霞嬌都失了顏色。

    薛凌在臺階上上停了片刻，才趔側(cè)著往齊清猗身邊走。這個園子，她來過的。她剛剛已經(jīng)來過了。想是花開的最好，顧著賓客賞景，故而宴廳也設(shè)在附近，一墻之隔，就是雨西。

    可她剛剛來時，此處除了滿院飄香，別無它物，齊清猗怎么突然就倒在了這！

    走到齊清猗身前，細(xì)看之下，血還在緩緩流淌。果然是剛倒下不久，不然，這個天氣，早就凝了。薛凌蹲下去，將手指伸到齊清猗鼻息處。

    她說不上為什么，只覺得眼眶一熱。可能是因為這個人還有一絲氣息吧。

    其他人也出來一大片，男子一見即避諱，趕緊退到一邊，大多女兒也見不得這種血腥場景，嚇的捂住了雙眼。只有永樂公主驚恐的問蘇夫人：“jiejie怎么了，這么多血?！?/br>
    有丫鬟拿了褥子沖過來蓋住齊清猗，黃承宣也走上來焦急的對薛凌道：“陳王妃這是咋了，先回屋，我已經(jīng)傳了大夫…齊三小姐你看………”

    薛凌從地上站起來，捏著右手腕不敢松手，對著黃承宣道：“叫大夫隨行，止血即可，立馬送我jiejie回王府?！?/br>
    “這…”黃承宣為難的搓著手道：“這王妃是在敝人府上出的事，不親眼看著她醒來，實難向皇上交差啊?！?/br>
    “既知我jiejie是在你府上出的事，就該知我jiejie片刻也不能留了，我若到了馬車上還看不見大夫，皇帝自然不能拿公主如何，其他人，可就難說”。薛凌推開丫鬟，不顧旁人怎么想，一把將齊清猗抱起往外走。

    她雖習(xí)武，力道比常人大些，抱著個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人也有些吃力，到了馬車口，已經(jīng)是汗如雨下。若不是多年磨煉，都不知道能不能撐下來。

    大夫果然已經(jīng)守著了，黃承宣滿臉苦澀的站在一邊道：“還請齊三小姐行個方便，讓府上丫鬟跟著，有什么情況，也好通知在下?！?/br>
    薛凌沒答話，一把抓著大夫丟了進(jìn)去，不再管其他人。

    黃承宣只當(dāng)是她默認(rèn)了，另安排了馬車，遣了倆小丫鬟跟著?？粗α枰恍腥俗哌h(yuǎn)了，才回去安撫旁人。

    發(fā)生了這檔子事，四座瞎猜了一會紛紛起身要告辭。這永樂公主府今年不知是不是犯太歲，就沒一件好事。陳王府的渾水，也是常人能趟的？

    待到人散盡，蘇夫人最后一個說要走。永樂公主嘟著嘴，滿臉不樂意的問：“這是怎么了，大家都要走，都還沒玩夠呢?！?/br>
    “公主金枝玉葉，年年有今日，何時玩兒不得。她們呀，可比不得公主，見天急匆匆的，所以不必放在心上”。蘇夫人笑著替永樂公主理了理發(fā)絲。

    瞧，這是一個多么精致的玩偶，不管是真的，還是裝的。只要永樂公主愿意演，她蘇姈如就陪著唱。

    落水一事后，魏塱對駙馬府恩寵更甚。永樂公主要九天之月，那也給得。旁人沾著那一點點米粒之光，也是享之不盡的好處。

    “那倒也是。”永樂公主歪著腦袋想了一會道：“我讓小春兒送蘇姨回去。”

    “公主切不可在外人面前這么叫，不然以后我都不敢來啦”。蘇夫人陪著永樂公主走了幾步，親自把她交還到駙馬手上才自行離去。

    這場雪，沒下起來，就那會飄了飄，現(xiàn)在就停住了。

    顧著齊清猗有孕，陳王府的馬車?yán)镉玫亩际擒浂牧献愉伭舜查?，倒有點像專為現(xiàn)在這種情況預(yù)備的。齊清猗的下身還在不斷滲血，片刻便浸濕了褥子。

    薛凌坐一邊看著大夫一會把脈，一會摸胡子。將平意滑了個尖出來問：“你到底會不會看。她的血何時能止?。俊?/br>
    “小姐莫急，此時不該止血，王妃的胎，已經(jīng)不在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是將體內(nèi)清理干凈，原該在府上養(yǎng)養(yǎng)再走的，這會也沒地熬藥，所幸老朽隨身帶了丹丸，且用水化開喂夫人服下，再做打算。馬車到底顛簸，小姐…?！?/br>
    老頭一邊翻箱子一邊嘮叨個沒完，眼看他翻了一盒藥出來，薛凌極不耐煩的搶了過來，挑出一顆直接掰開齊清猗嘴塞了進(jìn)去。然后將齊清猗上身微微扶起，在后背拍了一下，又飛快的一捏喉頭關(guān)節(jié)處，藥丸就到了齊清猗肚子里。

    將齊清猗放睡下去，薛凌挑起簾子，看四周光景，離王府還有一會，只得接著坐回去問：“她性命有虞否？”

    大夫剛被薛凌的cao作晃花了眼，從未見過如此喂食病人的方法。好在這王妃的胎已經(jīng)是決計保不住了，不然萬一是自己保不住，要怎么收拾這爛攤子。

    他瞧著薛凌道：“這個，婦人落胎是大事，何況王妃怕是四月身孕有余，更是傷身，老夫先替王妃扎針，護(hù)住心脈。其他的，要等醒了再做打算。”

    薛凌將身子靠在車廂上，沒繼續(xù)追問什么。她一點點的去回憶從出門到現(xiàn)在的經(jīng)過，實在找不出自己哪兒出了紕漏。

    越想覺得越憤恨，自己去找那狗的時候明明再三交代齊清猗不要走動分毫，那屋子里的人，都是自己細(xì)細(xì)看過的，沒什么異常。

    只要不出那間屋子，只要不出那間屋子。可到底是自己不該出那間屋子，還是齊清猗不該出那間屋子？

    ------------

    第160章 桃之夭

    她的左手一直搭在右手腕間沒放下來過，這會摸著自己的脈搏跳動，無端記起那會摸到雨西腳筋的感覺。

    是第一次主動殺人沒錯，可并不是第一次殺人，但親手去觸碰人體內(nèi)的某一根筋脈，那就是真真正正的生來第一次了。

    在挑右腳腳筋的時候，她還有點匆忙。等輪到左腳時，竟不自覺的捏了一下。剛剛從人皮膚里翻出來的東西，還帶著溫?zé)岬臐窕?，捏上去帶點韌度，正適合被利刃切開。她聽見了平意挑上去輕微的“噗嗤聲”，甚至能感覺到，被挑斷的兩截筋脈各自因收縮而微微顫抖。

    藥很快就起了作用，齊清猗下身血越流越多，昏迷中都發(fā)出了痛苦的呻吟，臉色也開始蒼白，額頭上冷汗涔涔。

    好在，陳王府總算是到了。

    薛凌等不及讓人備軟轎來抬，仍是一路抱著齊清猗回了自己院，魏熠自是還沒睡，坐在輪椅上靠著床正翻閑書。見薛凌抱著人滿手血沖進(jìn)來，急忙把輪椅移開。

    薛凌將齊清猗放在床上，看著胸口幾枚銀針還在起伏，知道人還沒死，稍微放下點心來。也懶得去洗手，徑直走到桌子前，拎起茶壺直接灌了幾大口。

    后頭跟著的大夫氣都沒喘勻，他是個靠手藝吃飯的，不知道薛凌是誰，更加不知這個看著嬌滴滴的小姐哪來這么大力氣抱著個人還跑這么快。他只知道自己運(yùn)氣不錯，這陳王妃是活著到了陳王府了，他的項上人頭穩(wěn)了幾分。

    魏忠已經(jīng)趕了過來，雖站在門外未進(jìn)屋，但里頭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來，他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什么了。

    如此人人熬了一會，大夫擦了擦汗道：“好了，王妃性命無虞，只是…………王爺節(jié)哀。小的先去開幾服藥給王妃服下……”。說著拱了拱手，走到了一旁。

    魏熠只坐在床頭凝神看著齊清猗，未和薛凌說一句話。薛凌也懶得說什么，她身上手上全是血，這會聽齊清猗無礙，方才站起來想去洗洗。

    門外魏忠終于等到薛凌出來，早已沒有尊卑，一把將薛凌推到墻上問：“你想讓誰死”？他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問的不是發(fā)生了何事。而是問“你想讓誰死？”

    薛凌覺得自己渾身力氣都被抽干了，想推開魏忠，卻怎么也推不開。她回頭想看看屋子里魏熠和齊清猗，卻只看到墻?？垦劢怯喙鈷哌^門窗漏出來的燈火，情不自禁的想，里頭是個什么模樣呢？齊清猗還昏迷不醒。魏熠，應(yīng)該還坐在那吧。

    是自己，不該從那個屋子里出去的，不是齊清猗，是她薛凌自己。

    她再看著魏忠，睫毛已經(jīng)有了淚光，軟了語調(diào)道：“死魏熠?！?/br>
    死魏熠，她不能讓齊清猗死，齊清猗教過她彈琴繡花，齊清猗曾義正言辭的說“誰家女兒的名節(jié)也不能這般糟蹋”。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齊清猗不能死她薛凌手上。

    魏忠將撐在墻上的手拿下來，挺好的，他也覺得死魏熠最妥當(dāng)。只是，這位齊三小姐哭什么，將魏霍兩家當(dāng)棋子的人，還能哭出來？不過這無關(guān)緊要了，只要不攔自己，莫說哭一哭，就是要上吊也不關(guān)他魏忠的事。

    看著魏忠走了兩步，薛凌又喊了一聲：“你等等”。

    魏忠驀然回身，盯著薛凌不說話，眼神里卻是多有不善。他壓根不關(guān)注齊清猗的胎是怎么落的，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哪兒輪得到他這條狗來研討緣由？他只知道這府里必須死個人。

    或死于刀劍，或死于毒藥，要死的明明白白，一看即知是被人暗害那種。只有這樣子死個人，他的女兒才能活下來。他不足兩歲，花骨朵般的女兒。

    “你想攔我”？魏忠自忱不是薛凌對手，所以才來這問一句該誰死?？稍俨皇菍κ郑灰α韪覕r，他就魚死網(wǎng)破。何況，這個齊三小姐有何資格攔？本來一切好好的，非要去什么公主生辰，公主，駙馬，誰不是魏塱的人。他又埋怨起自己來，都輕敵了，太輕敵了，想著魏塱要問責(zé)霍云昇，不可能讓齊清猗在府外出事。沒想到，皇帝做事這么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