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兩下，里面一片安靜。

    再敲兩下，依舊一片安靜。

    似乎里面的人在懷疑是不是真的有人敲門，連呼吸都屏住了。

    “咚咚咚”

    江清淮加重了力氣，“咚咚咚”敲了好幾下，正要再敲，房門忽然打開了，江奇峰站在門前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父女倆隔著打開的房門對望了一眼，然后江清淮迅速讓臉上笑容變得更加乖巧甜美，甜甜地道：“爸，我回來啦～”

    她邊說著話，邊往里面走，似乎剛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樣子。

    江奇峰呼出一口氣，似乎還在氣惱的樣子，板著臉往旁邊挪開兩步，冷哼道：“你不是為愛離家出走了嗎？還回來干嘛？”

    “我哪是離家出走?。　?/br>
    江清淮把房門關(guān)上，笑嘻嘻地解釋道，“我是怕我在這里會惹您生氣，所以躲遠(yuǎn)一點(diǎn)，你看不到我，心情是不是好了點(diǎn)？現(xiàn)在沒那么生氣了吧？”

    江奇峰冷哼一聲，“還沒氣死?！?/br>
    “不氣，不氣，不值當(dāng)?shù)墓??！?/br>
    江清淮伸出手去給老爸拍后背順氣，拿捏準(zhǔn)了老爸屬于“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性格。

    事實也是如此，江奇峰對于這樣的閨女明顯有點(diǎn)無所適從，轉(zhuǎn)身徑自走向沙發(fā)，避開了閨女的“孝順舉動”。

    虞秀榮已經(jīng)從廚房出來了，笑道：“回來就好，有什么事情咱們一家人慢慢說，不要著急，更別動不動就往外跑?！?/br>
    江清淮甜甜笑道：“我聽媽的～”

    “這孩子～”

    虞秀榮對她一口一個“媽”明顯還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可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卻怎么也藏不住，站在那頓了一下，然后道：“好好跟你爸說話，不準(zhǔn)再跑了啊，飯菜馬上就好?！?/br>
    “哎，我聽媽的。”

    江清淮乖巧的點(diǎn)頭，見后媽回到廚房，自己重新回到剛剛的位置上坐下來，坐姿端正，像是等待聆聽老師教導(dǎo)的小學(xué)生，還是可以評優(yōu)秀三好學(xué)生的那種。

    “爸。”

    她保持著乖巧的笑容，身體微微前傾，態(tài)度非常誠懇地道，“您有什么想知道，問吧，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江奇峰看了眼女兒，板著臉道：“我沒什么想問的，什么都不想問，我只有一個要求：辭職，回家，從今天開始，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br>
    “你這也不是一個要求啊?！?/br>
    江清淮噘噘嘴嗔道，“這至少是三個要求了，怎么能說是一個要求？”

    江奇峰靜靜看著女兒清純美麗的臉龐，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表情有所緩和，深呼吸了一口氣，嘆道：“清清，你該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了，你這是在做什么？”

    “我知道啊?！?/br>
    江清淮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他和學(xué)姐還沒結(jié)婚呢，更沒孩子。”

    “你……”

    江奇峰差點(diǎn)被這句話給氣死，抬起一只手，看樣子準(zhǔn)備要拍桌子，隨后克制住了這樣的沖動了。

    江清淮眨了眨眼，很體貼地問：“想拍桌子??？”

    她又眨了眨眼，隨后身體往后仰，很警惕地道：“你該不會想打我吧？那我就喊我媽了啊，說你打人……”

    江奇峰放下手臂，沒好氣地道：“說正事?！?/br>
    “我就在說正事啊?！?/br>
    江清淮翻了個白眼，“是你先打亂話題的……好啦好啦，我跟你說實話好了，他想娶我的，但是我不同意。”

    江奇峰剛剛壓下來的怒氣一下子又涌了上來，深深呼吸，努力把怒火壓下去。

    “爸，你知道我上大學(xué)之前的目標(biāo)是什么嗎？”

    江清淮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見了，幽幽地道，“我從懂事開始……”

    她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靜靜的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這個本該是自己最親近、卻被自己憎惡了許多年、叫做“父親”的男人。

    她本來想要說自己的真實想法，想要告訴他，自己那時候的目標(biāo)就是長大之后找一個有錢人，當(dāng)小三。

    不是貪慕享受，而是為了氣他。

    你不是大公無私嗎？

    你不是為國為民嗎？

    你不是自覺高尚嗎？

    那我就跟你反著來！

    大學(xué)“中刀”受傷那次事件之后，她已經(jīng)逐漸了解到了自己的真實想法，知道自己對于老爹沒有那么厭惡，甚至心底里面是有崇敬、自豪情緒的。

    然而，這同樣也是她很長時間里面的真實想法。

    甚至哪怕到了現(xiàn)在，要說她已經(jīng)對江奇峰沒有任何的怨恨了，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本來可以有一個非常完整、美滿的家庭，可以有一個溫柔體貼的mama，可以有一個幸福美好的童年……

    這都是被眼前這個男人親手毀掉的！

    mama變成了柳玉冰，不止是她一個人的責(zé)任。

    她也曾相信愛情、憧憬未來，她也曾十月懷胎、含辛茹苦，她也曾相夫教子、勤儉持家……

    但凡！

    但凡她的丈夫可以多為老婆孩子考慮一些，但凡她的丈夫不那么執(zhí)拗固執(zhí)，一意孤行，但凡她的丈夫給她一些希望……

    她是可以不用一步一步變成現(xiàn)在冷血自私模樣的！

    江清淮胸中情緒翻涌激蕩，覺得眼眶有些酸熱，有許多話，許多的抱怨、怨懟涌到嘴邊。

    這是從小到大，在原生家庭里面積累的屬于生活和成長的“伴生物”……誰不想一吐為快？

    江奇峰坐在對面，看著自己的女兒，看著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里氤氳著淚光，看著她表情和眼神變換，從壓抑、憤怒、委屈，變成了純美、溫暖、柔和的淺淺微笑。

    她笑著輕輕嘆息一聲，移開了目光，語氣幽幽地道：“我從懂事開始，就在想，我以后有了孩子，有了女兒，肯定不會離婚的。

    “我會找一個能夠呵護(hù)我們母女倆，能夠保護(hù)我們母女倆，我們開心了難過了，我們累了餓了渴了困了，我們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會在身邊的丈夫、父親……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有錢，只要他愿意踏踏實實的工作，愿意去掙錢養(yǎng)活我們……我自己也會賺錢，想辦法賺錢，一起給我們的小家構(gòu)建經(jīng)濟(jì)基礎(chǔ)。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很厲害，只要他愿意為我們母女倆考慮，會想著讓我們吃得飽、穿得暖，在我們受委屈的時候能夠在身邊保護(hù)我們，我們一起去面對所有的困難……

    “我不在乎他是高尚還是庸俗，只要他愛我，愛我們的孩子，不偷不搶不犯法，或者不被懲戒，可以陪著我們……

    “我不在乎他是強(qiáng)壯還是瘦弱，只要他懂得與人為善，知道他的生命不止是他自己的，他還有父母，有老婆，有孩子，知道他出事了我們會擔(dān)心，會難過，會為了我們保護(hù)好他自己……”

    “我曾經(jīng)跟瑩瑩說過這些，她笑話我。”

    江清淮抹了抹眼角，轉(zhuǎn)過頭來看著父親，“她笑話我，說：你這要求也太低了吧？”

    她靜靜看著江奇峰，“爸，你覺得，我的要求低嗎？”

    江奇峰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隨后幾乎是他，是這個半生都相信、也踐行著“無欲則剛”的男人，第一次在別人的目光注視之下，難以對視。

    他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瑩瑩當(dāng)然覺得這個要求很低，雖然她很早就沒有了爸爸，但是她的爸爸應(yīng)該可以很容易滿足這樣的要求?！?/br>
    江清淮輕輕笑了笑，“我們身邊的同學(xué)，她們的爸爸應(yīng)該也可以滿足……我身邊的男同學(xué)，他們其中的很多人應(yīng)該也可以做到……

    “瑩瑩這么說，應(yīng)該是覺得我長得漂亮，追我的人那么多，居然就這么點(diǎn)要求，有點(diǎn)太沒出息了……”

    她輕輕咬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兒，吸了吸鼻子，嗓音輕柔地問：“爸，你覺得，我的要求高嗎？我們的要求高嗎？很高嗎？”

    第1053章 我不會改變主意

    “爸，對不起啊。”

    父女兩人沉默了幾秒鐘之后，江清淮抽出一張紙巾，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濕痕，隨后輕聲打破沉默，“我不是想要指責(zé)你，我只是……”

    她想要解釋，但話語卻頓住，停頓了兩秒鐘后，接著道：“我只是想要跟您解釋一下原因……當(dāng)然這聽起來仍然像是指責(zé)，不過我沒有怪您的意思?！?/br>
    江奇峰抬起頭，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看起來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他靜靜望著自己的女兒，聲音平靜地道：“是爸對不住你?！?/br>
    江清淮沉默了幾秒鐘，然后笑了笑道：“我……我……”

    她似乎想要找回自己的思路，但看起來并沒有能夠成功，于是又沉默了幾秒鐘，終于接著說道：“我知道，我理解你現(xiàn)在的心情和想法，我不是想要用你做錯了，或者說對不起我，來給我自己減輕罪責(zé)，我只是想要解釋一下我這么做的緣故，我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種事情來，對吧？”

    江奇峰似乎要反駁什么，但最終沒有說出口，沉默等待。

    江清淮續(xù)道：“我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不是指你，而是指我以后的小家庭，我的丈夫，我的女兒，和我……我們是一個完整的家庭，當(dāng)然您和虞阿姨現(xiàn)在這樣也很好，我們也是一家人。

    “你的知識面比我要廣博得多，應(yīng)該知道婚姻在人類歷史長河里面的演變過程，需要官府證明、需要結(jié)婚證，是很短暫的事情，即便在現(xiàn)代社會，它也保護(hù)不了一個家庭的完整，只能保護(hù)在家庭破碎時候的財產(chǎn)分配。

    “而這，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想要錢，隨時都可以?！?/br>
    說到這里，江清淮的話語終于流暢了起來，她握著紙團(tuán)輕輕擦拭了一下臉頰，吸了吸鼻子，然后看著父親，語氣柔和地道：“葦慶凡在頤和原著給妙妙買了一套別墅。

    “當(dāng)然，學(xué)姐也有，在廈大旁邊有一套四層的別墅，在京城又有一套一層一戶、五百多平米的大房子，不過妙妙想要大家都住在一塊，因為她喜歡孩子，也喜歡熱鬧。

    “妙妙那套別墅在頤和原著……簡單來說，就是在頤和園，好像買的時候是1億4000萬……現(xiàn)在漲了不少，大概兩三千萬吧。

    “我們?nèi)吮容^多，以后有了孩子，再加上葦慶凡的爸媽可能偶爾會住，希望住的近一些，那一套別墅可能住不下，所以他們現(xiàn)在準(zhǔn)備在同一個小區(qū)里面再買一套，剛好隔壁的那套別墅因為房主資金鏈斷裂，需要錢來救命，在賣。”

    她像是聊家常的語氣，神情也漸漸恢復(fù)平靜，“葦慶凡很早就說過，問我要不要房子，我不肯要，因為……”

    她頓了一下，沒有說“沒有他，妙妙家買得起房子；學(xué)姐有本事，也買得起”這樣的話，只是道：“我沒辦法接受，所以暫時擱置了，后來公司采購公務(wù)車，他同型號的給我買了一臺，大概六七十萬吧，我要了，正在開著，因為有時候刮風(fēng)下雨，或者太曬，我不想讓他還要擔(dān)心我。

    “頤和原著那套別墅學(xué)姐和妙妙正在談，八九不離十吧，現(xiàn)在就是想要把價格壓低一些，因為我們等得起，對方等不起?！?/br>
    她輕輕舒了口氣，“我本來以為這套別墅應(yīng)該是學(xué)姐的名字，或者葦慶凡自己的，但是，前兩天我才知道，她們——學(xué)姐，妙妙，婉云，以及葦慶凡，基本沒怎么討論過別墅歸誰的問題，他們在討論我怎么才能答應(yīng)接受這套別墅……”

    江奇峰一直面無表情的臉龐上，神情終于出現(xiàn)些波動，似乎下意識要說什么，可是張了張嘴，沒能說出口。

    “爸?！?/br>
    江清淮展顏微笑道，“我是您的女兒，我身上流著您的血，雖然我曾經(jīng)討厭過這一點(diǎn)，但是我沒辦法改變……你放心吧，我不會輕賤自己，我明白……”

    她再次卡住，隨后想了想，斟酌著說道：“我明白一些人生的道理，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衡量的，可是，爸，那是一億幾千萬……就算把一億扣掉，幾千萬的零頭，足夠讓多少人反目成仇了？

    “如果我和葦慶凡注定只能走一段路，不能走到終點(diǎn)，那么婚禮、結(jié)婚證，能夠改變這個結(jié)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