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做什么？”

    “永久終止‘恒星計劃’，終止你的‘廢物回收利用’計劃?！?/br>
    “七年前，我們就已經(jīng)聊過這個話題了?！辈袢f堰一字一頓，“放棄，絕不可能?！?/br>
    “柴叔！”

    “地磁風暴強度越來越高，有無數(shù)低等級哨兵向導因此喪命。必須讓全人類全速進化，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不惜一切代價的意思，就是瘋狂開采鐵磁礦、利用低等級向導的血rou之軀作為凈化保護器，送其他人進化嗎？”

    “一點沒錯?！?/br>
    “你錯了。”

    “哪兒錯了？”

    “鐵磁礦日益枯竭、地磁風暴和自然災害卻愈演愈烈，地心大陸現(xiàn)有的資源，根本不足以支持全人類進化。低等級能量的簡單堆疊并不能取代高等級能量。柴叔，在能量品質守恒中，能源的數(shù)量并不重要，維度不同，1 1并不總是等于2！”

    葉既明從輪椅內(nèi)側拿出隱秘的平板，將他多年的演算展示給柴萬堰。

    密密麻麻的計算，日以繼夜的工作量，讓柴萬堰驚嘆于葉既明的毅力與專注，但他卻并不打算更改自己的想法。

    “如果不能全部進化也沒關系。能進化多少，就進化多少。天災來襲，地心大陸上的每個人都必須擁有自保之力。小葉，你雖然聰明，但還年輕，有些事，不能量化?！畯U物回收利用’，是我和老方的共同決定。只有犧牲一部分人，才能換來全人類的共同進步?！?/br>
    聽到父親的名字，葉既明緊緊地握住輪椅扶手，身體前傾，強壓著聲音里的悲傷。

    “...犧牲？”

    “是啊。這個世界上，沒有毫無代價的勝利。”

    “兵法如此，戰(zhàn)爭如是?！比~既明輕聲說，“可人類，永遠不該主動選擇野蠻的文明。”

    柴萬堰愣了愣，又笑，笑聲爽朗，含著懷念。

    “你是老方的學生，跟他真的有些像。他啊，是西境最有才華的科學家；你也是，地心大陸上最智慧的學者。不過，他的想法，我完全認同，你的，我不認同?！?/br>
    葉既明垂了眼睛。

    “...可他錯了。他從一開始，就做錯了?！?/br>
    士兵交戰(zhàn)聲從樓梯口慢慢蔓延，柴萬堰和葉既明的身后已經(jīng)集結了最精銳的軍隊，在狹窄的空間里，悚然對峙。

    “交出指揮秘鑰?；蛘撸嬖V我，你暗中建立的另外一百三十五座地下工廠的位置?！?/br>
    葉既明沉穩(wěn)端坐，右掌隱隱涌動著磁場激變，衣袍鼓動，如同翩飛。劉眠站在他身旁，手邊有一號白塔的精銳，而舊東陸軍站在他身后，毒蝎旗幟高揚。

    “白塔第一守衛(wèi)軍！”

    柴萬堰一聲猛喝，許振飛出列，紅著脖子低吼：“第一守衛(wèi)軍??！”

    身后，一呼百應。

    許振飛從腰間掏出一只舊時代型號的該裝手槍，穩(wěn)穩(wěn)地送到柴萬堰的掌心里：“給，老首長?！?/br>
    聲音有點哽咽，柴萬堰拍他一巴掌，罵他：“老子是死了嗎，就擱這兒哭哭哭？！”

    “沒哭，就是有點激動！”

    重新站在老首長的身邊，老伙計許振飛笑得臉紅脖子粗：“什么走私，什么賺錢，跟我們老首長有個屁的關系??！”

    “去你老子的，你以為你在背后天天罵我我不知道？！”

    柴萬堰朗聲大笑，槍口高舉，一枚子彈直沖天際！！

    “開干??！”

    葉既明眼眸微闔。

    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奪取總指揮權，不惜一切代價?！?/br>
    電力切斷的一瞬間，溫涼方宸敏銳地感受到了風云巨變。

    “審判，出事了。”

    “要出去嗎？”

    “藏著沒用。我和哥之間有心靈感應，如果他想找我，躲進天涯海角也沒用。”

    “我不放心你。你狀態(tài)不好?！?/br>
    方宸按著心臟，心跳劇烈，胸口劇痛。

    “...溫涼?！?/br>
    “在呢?！?/br>
    “...就算到了現(xiàn)在，我還是沒辦法去恨我哥。那些記憶...我是說，他照顧我的那些記憶，太真實了。他的聲音、他的動作，甚至窗臺上那些花，我都記得一清二楚?！狈藉钒粗呐K的手越發(fā)用力，“...編造的謊言，怎么可能這么細節(jié)、這么真實？”

    溫涼握他手，輕輕撫摸著方宸冷汗涔涔的指節(jié)。

    “想去找他？”

    “...我不知道該不該去。但我有感覺，他身體快要撐不住了?！?/br>
    方宸背抵墻，頭低垂，雙手支在膝上，身體不自覺地發(fā)抖。

    忽得，他的手腕一緊。他怔怔抬眼，對上溫涼微彎的笑眼：“走，出去逛一圈。”

    “可是...”

    “沒什么可是?！睖貨鲂Σ[瞇地說，“有你保護我，我還能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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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既明不是好人。

    可方昭真的是好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眼睛

    方宸被溫涼牽著走出了那間狹窄的儲物間。

    盤塔旋轉樓梯上堆滿了尸體，血氣還溫熱，腥風一陣陣地撞擊著兩人的鼻腔。身后源源不斷地涌上身著各色軍裝的士兵，他們混打在一起，五顏六色的電子流束像是黑夜絢爛糾纏的煙火，隨著生死明滅。

    方宸無心糾纏，卻步履維艱。

    他右手在空中高舉，瘦而有力的手腕擰轉半周，掌中電子如同飛雪砸霜，在他周身擁擠攻擊的士兵被徑直推開半米。仿佛兩人周身有一堵無形的墻，隔開了所有喧鬧。

    “白臉...白臉狐貍??！”

    被擊倒的士兵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方宸立刻分辨出柴紹軒的呻吟，他伸手拉起滿身是傷的柴二哈，焦急地問：“你不在家當你的大少爺，跑出來干什么？知不知道這里很危險?。　?/br>
    “當個屁的少爺??！我爸都成那樣了，你讓我在家里安心等消息？！”

    “...好，那就一起?！?/br>
    方宸左手拉溫涼，右手拽柴少爺，三人像是飛速旋轉的鉆頭，從尸山人海里殺出了一道血路。

    軍衛(wèi)法庭審判庭里堆著被燒焦、被肢解的尸體，尸體散落一地，方向指向天臺。

    方宸心跳得越來越厲害，像是要蹦出來一樣。

    面前，便是最后一道虛掩著的門。

    門縫中，坐在輪椅上的葉既明正用槍指著柴萬堰的額頭，后者腹部中了一槍，血流如注。

    他身后的許振飛已經(jīng)被打得站不起來。劉眠反扣著他的手腕，右腳踩在他的膝窩，可老軍官依舊拼了命地向柴萬堰的方向掙扎。

    “柴叔，我只要一百三十五個坐標點，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br>
    葉既明的聲音虛弱，似乎受了不輕的傷，但握搶的手卻很穩(wěn)，槍口毫不發(fā)抖。

    “給你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毀掉?！?/br>
    “你毀不掉的。”柴萬堰捂著傷口，邊喘邊笑，“為了加速進化，我在每個工廠里都安放了超過等同于百枚氫彈當量的鐵磁體，你毀掉他們的同時，會直接摧毀整個大陸?！?/br>
    “我有辦法。我...”

    葉既明聲音忽得一弱，左手拳身緊攥，放在輪椅上的左手手臂忍不住地發(fā)顫。他壓下了痛苦，艱難地抬眼，已經(jīng)沒了力氣解釋，只能用浸滿水色的雙眼望著柴萬堰，低啞地重復著一句話：“...請你，交出來?！?/br>
    柴萬堰疲憊地放下捂著傷口的右手，指縫都是血跡。

    他緩慢地抬起手，慢慢地拍了拍葉既明削瘦的膝蓋，留了半個血手印。

    “孩子，干什么這么偏執(zhí)？為什么非要扳動既定的航線？”

    “...因為方向錯了。”葉既明輕聲說，“柴叔，我爸他錯了。我活著，只是為了糾正他的錯誤?！?/br>
    “什么？”

    柴萬堰一怔，又細細地打量著葉既明的五官，最后落在那雙眼睛上。他反反復復地看了許多遍。

    “...我竟然沒看出來?！?/br>
    不止是柴萬堰，還有許振飛，還有所有在場的舊西境軍官。

    他們用或激動或震驚的目光望向葉既明，而柴萬堰向前挪了半步，握著他的肩，抖著聲音高聲笑道：“很好，很好?。±戏降暮⒆泳尤贿€活著，很好！！”

    葉既明慢慢放下手臂，丟掉了槍，近乎懇求道。

    “柴叔，所以，請你快點告訴我那一百三十五個坐標，不要讓爸的錯誤變得無法挽回?！?/br>
    柴萬堰笑意稍微淡了些，眼中雖然有喜悅，更多的，卻是對信念的篤信。

    “孩子，我不能給你。加速進化、自我抵御天災，這才是人類唯一的活路?！?/br>
    “柴叔！??！”

    葉既明大吼，牽扯到了傷口，痛得彎下了腰。

    “讓我來吧。”

    一道陌生的聲音自視覺死角傳來。

    門后的溫涼忽得動作一僵，連方宸也屏住了呼吸。仿佛脊背上爬滿了多腳的黑蝎，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