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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 第249節(jié)

    有些奇怪,但習慣使然,關(guān)聽雨從不對父親的做法加以揣測。

    “總塔已經(jīng)到了這種危急時刻,我確實也沒辦法再躲清閑了?!标P(guān)山淡淡解釋了一句,摘了眼鏡,敲敲身旁的凳子,讓女兒在他身邊落座,“匯報吧?!?/br>
    中年人抬眸時,眼底又喚起了昔年縱橫沙場的英武氣,關(guān)聽雨微笑,摘了軍帽,端正地擎在臂彎中,眉眼凜然:“是,將軍。”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敢,我就幫你

    一道無色光自方宸的頭頂掃過腳底,根據(jù)電子軌道可延展性、規(guī)律性、結(jié)構(gòu)強度與電子數(shù)量多項指標評估后,方宸的等級穩(wěn)定在s-級。

    “s-嗎?”

    方宸插兜站在顯示屏后,垂眸思索。龔霽坐在儀器后,反復核算了幾項指標,才慎重開口:“嗯,你現(xiàn)在還沒有達到s級哨兵指標參考值,其實,老溫也是,遠沒有達到他自己巔峰時期的狀態(tài)?!?/br>
    方宸看一眼靠窗臺打盹的溫美人,眉心微皺。

    “原因可能是什么?”

    “我也說不準。因為缺少s級哨向?qū)嶒灅颖?,這些年對高等級進化的研究也停滯不前。進化部用的,還是你們兩人當年留下的檢測報告?!饼忟V說,“或許,是因為你們的記憶還沒有恢復的原因。記憶,是構(gòu)成精神的重要元素。等到某天,你們找回了記憶,也許能力也會隨之提升?!?/br>
    “無所謂?!?/br>
    方宸對恢復能力并沒有太大的執(zhí)念,他現(xiàn)在只想盡快適應精神控制,對其產(chǎn)生抗性,避免誤傷他人。

    面前,純白色的腦電波模擬控制儀慢慢打開艙門,門內(nèi)有隱隱的冷氣傳來,朦朧如仙境。

    可再美的陳設與氛圍,也掩蓋不住里面的兇險。

    方宸摘掉身上所有的掛飾,包括胸前口袋里藏著的那半枚戒指碎片。

    他深吸一口氣,半只腳踏入艙內(nèi),仿佛那一刻,他放棄了什么無比寶貴的東西,眼中的光驟然黯淡,如同失去了月色的湖,深黑一片。

    驀地,手腕處傳來柔軟的觸感。溫涼不知何時張開了眼,他就這樣拉著方宸的手,眼底略有些紅。

    “可以不去?!彼f,“你知道,我不怕受傷?!?/br>
    方宸輕輕掰開溫涼的手,丟給他一張?zhí)鹤樱剂喜黄灰械孛勺×四请p漂亮的眼睛。

    他不愿意看到溫涼的為難與憐惜,因為這會讓他軟弱。

    方宸坐在冰涼的椅子上,雙手捧起銀灰色電線編制成的頭盔,戴在頭上。他雙臂搭在扶手處,‘咔噠’清脆一聲,銀色的鎖扣自下而上環(huán)住了方宸的手腕。

    “你的右手邊有一枚緊急制停按鈕,方形,紅色。如果受不了,記得按下去,我會停止一切程序?!?/br>
    龔霽的聲音自擴音器處傳出,隱隱有擔憂。

    “知道,關(guān)門吧?!?/br>
    不過半分鐘,方宸的嘴唇已經(jīng)凍得微微發(fā)顫。冰冷的環(huán)境有助于安定情緒,讓哨兵不至于暴走。

    方宸沉默地握緊了冷如寒冰的扶手,眼看著厚重的艙門慢慢關(guān)合,忽然,一只手扒住了艙門的邊角。

    異響驚動了獨自沉思的哨兵,他訝異地抬眼,看見他的向?qū)д鴦偛诺奶鹤?,?cè)了半邊身,艱難地擠了進來。在方宸要殺人的目光中,溫涼無畏地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呵氣,哆哆嗦嗦地彎著眼睛笑:“別這么看著我,外面太熱了,我進來涼快涼快?!?/br>
    “...出去。”

    要不是雙手被鎖住,方宸早就把溫涼拎出去了。

    溫涼湊得更緊,貼著方宸的腿,用手臂輕輕撫著哨兵不停打戰(zhàn)的皮膚,邊摸邊朝他眨了眨眼:“所以我聰明啊,等你被鎖住了以后再溜進來?!?/br>
    “溫涼,我最后說一次,出去。”

    方宸的語氣比空氣還冷。

    自兩人互通心意后,方宸再也沒有用這種拒人千里以外的語氣跟溫涼說過話。

    如此,必然是極怒。

    “不出去?!?/br>
    溫涼溫柔微笑,話語卻很堅決。他猛地一推,將艙門牢牢合上。

    檢測到門鎖扣上,艙內(nèi)四角的指示燈驟然亮起,兩人嘴邊呵出了白汽,像是獨立冰雪天地間還未化盡的雪人。

    “你又發(fā)什么瘋?出去!”

    “別趕我走?!?/br>
    無視方宸的痛斥,溫涼驀地握住了哨兵的左手,擱在唇邊,輕輕地吻了吻。那雙嘴唇還有熱度,印在方宸冰涼的手背皮膚上,暗流如溫泉,細細地淌遍方宸的周身,輕易驅(qū)散了血液里的寒冷與恐懼。

    “向?qū)У穆氊熓桥惆?、引導和破障。從前我沒有做到,可現(xiàn)在,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方宸指尖稍動,便被溫涼握在手心暖著。

    見罵不聽、又趕不走,方宸還是放棄了,無奈地輕嘆。

    哨兵的眼瞳黑得很純粹,像是兩顆無比干凈純粹的寶石。溫涼摸他眼睛,愉悅地歪了頭。

    “狐貍真乖?!?/br>
    方宸定定地望著忙前忙后的溫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得釋然一笑。

    他的身體微微向后,脊背松弛地貼在靠背上,細長眼眸上挑。

    “你留下,只是因為向?qū)氊?、搭檔情義?”

    溫涼抵唇低笑。

    他知道方宸想聽什么。

    哨兵的高傲被向?qū)вH手捧了回來,宛若初見時的狡黠、深藏算計。得寸進尺,想要更多。

    溫涼彎腰至方宸耳側(cè),低聲密語,全面投降。

    “我留下,因為我愛你?!?/br>
    艙門緊緊地關(guān)著,任由窗外月落日升。柔和的晨曦漫過窗臺,輕掃過銀白色的艙體,瑩然明亮。艙體四角的信號燈連續(xù)高頻閃動著,已經(jīng)連續(xù)運行了五個小時,連機體的電阻絲都變得十分燙手。

    任錢死死地盯著哨兵機體理化指標,幾乎不敢眨眼;龔霽cao縱著信號源強度,同時根據(jù)哨兵精神信號反饋不斷修改主程序運行。

    兩人的精神高度緊繃,以至于關(guān)聽雨端飯進來時,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怎么樣了?”

    任錢嚇了一跳,回眸對上關(guān)聽雨關(guān)切的眼神,愣了片刻,才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不太好?!?/br>
    “怎么說?”

    “共模擬了十三次精神控制,方宸一次都沒有成功掙脫?!?/br>
    “的確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标P(guān)聽雨嘆息道,“本來就沒有成功的先例,偏偏時間還卡得這么緊?!?/br>
    龔霽又一次握住了通訊器話筒,向艙體內(nèi)低啞著聲音重復了第二十遍預警:“方宸,撐不住就按下按鈕。”

    半分鐘過去了,艙內(nèi)沒有傳來任何信號干擾。

    龔霽看向任錢,任向?qū)ё屑毜卦u估了所有的生化信號,氣惱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還活著,還有意識,這小子還想再試一次。”

    “……”

    龔霽緊緊握著話筒,低下頭,下頜被咬得很緊。

    關(guān)聽雨右手搭在他的肩膀,安撫地拍了拍:“這是他的選擇?!?/br>
    “我在想,是不是程序編寫出了什么問題?按理說,面對十三次強度循序漸進的精神刺激,他不該什么反應都沒有...”

    “因為,你們的假設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循序漸進,只會讓他逐漸沉溺在精神控制里。你真以為溫水里的青蛙會懂得反抗出逃?”

    一道虛弱的女聲自門口傳來,每個字都冷靜客觀。

    “你要做的,是用強烈的精神攻擊給他刺激,激發(fā)他靈魂里的反抗精神?!?/br>
    幾人回頭,望見削瘦憔悴的長鶯正肩披外衣站在門口。她臉頰的血腫還沒消去,一道長長的血痂從顴骨蔓延至嘴角。這傷口并不嚴重,可不過半天時間,她的氣色變得極為糟糕,眼窩泛著不正常的青黑,仿佛一夜間失去了精神寄托。

    關(guān)聽雨疾走兩步,扶住了搖搖晃晃的纖弱女人。

    她的體溫很高,手掌握著的手腕都很燙。

    她借力,一步一踉蹌地走向顯示屏前。她瞇起眼睛,用模糊不清的視線凝視著數(shù)字代碼。

    看了十幾分鐘,她平靜地奪過龔霽手里的話筒,自顧自地朝著艙內(nèi)的方宸說:“我打算把電流密度調(diào)到最大。意思是說,你承受不住會死,或者會瘋。但是也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你會打破死亡的陰影,擁有對抗外加精神控制的能力?!?/br>
    “我不同意??!”

    任錢猛地起身,右手奪過話筒,磁場在他掌心劇烈飛旋,一瞬,切斷了內(nèi)外的通訊聯(lián)系。

    長鶯用死水一般的眼神望著任錢,又環(huán)顧在場的幾人,慢慢地站了起來,艱難地走向冰冷的艙體,向內(nèi)扯著嗓子吼。

    “只剩二十五個小時,方宸,你沒有選擇了。如果...”

    任錢氣急。

    他‘砰’地站起,雙手用力砸在桌上,桌角的零碎掉落在地,碎在長鶯腳邊。從來都是好脾氣的任錢,還是第一次在眾人面前發(fā)這樣大的火氣。

    長鶯背影抖了一下,似乎在畏縮,可只消片刻,她重又昂起頭,扶著艙門,呼吸不穩(wěn),卻盡她所能高聲嘶吼著。

    “方宸,你平時狂慣了,這次,敢不敢也賭一場?!”

    “夠了!長鶯,你是想拿他的命去賭??!”

    “那又怎么樣?”

    長鶯的背影格外嶙峋,像是動一下就要斷掉,她淡淡地說:“...人都要死,死又有什么可怕的?!?/br>
    “你說什么?!”

    任錢被長鶯這種淡漠生死的態(tài)度激怒,無法扼制地抓著她的手腕,將低著頭的女人扭轉(zhuǎn)半圈,逼她直視。

    可眼前,一道殷紅的血淚自她眼尾滑下,接著,鼻腔處也涌出鮮血,像是開閘一般,爆了出來。

    任錢瞳孔一縮,立刻用紙去擦,心底隱約有著不好的猜想。

    粗糙的紙硬生生地滑過眼尾鼻翼,長鶯用guntang顫抖的手按住出血點,視線模糊地望著任錢。

    “不用這么可憐我?!彼f,“常年接觸放射性物質(zhì),癌癥晚期,活不了幾天,我早就知道了?!?/br>
    說得太過冷靜,像是在宣讀別人的死亡。

    “...對不起?!?/br>
    任錢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