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抬頭，看見雙眼通紅的方宸。那只狐貍已經(jīng)方寸大亂，緊緊抿著的唇角止不住地抖，半個身子都探出邊緣，鮮血大顆大顆地順著手臂滾落，落在溫涼的臉頰唇上，燙的，腥的。

    “抓緊了?。?！”

    方宸左腳勾著墻壁的凹槽，可終究借不了太多的力，他的身體一點(diǎn)點(diǎn)向外劃走，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后，兩人竟齊齊向下滑落！

    就在他們要完全失去控制時，方宸的左腳一緊，失重的垂墜被終止于一道巨力一拉。

    那只手又粗又短，極為緩慢地，將兩人拉了回來。

    溫涼艱難地爬上邊緣，手套后的雙手已經(jīng)被勒得青了，臉上身上全都是汗。面前站著一只小胖墩，眼神依舊黑得很沉，可眼神似乎有松動，像是努力掙脫牢籠的幼鳥。

    溫涼拍拍曲文星的肩，說了聲多謝，來不及多講，立刻上前查看方宸的情況。

    方宸身下血跡漫成了殷紅暗沉的一灘，而他面朝下伏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白得像雪。

    “方宸，方宸??！”

    溫涼雙手沒入血灘，慌亂地?fù)迫巳霊?。方宸低咳一聲，眼皮虛弱地掀開，在確認(rèn)溫涼完好無損后，蒼白地笑了笑，隨即軟倒在他的懷里。

    房間角落里忽得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噪聲，像是被攪亂的一汪水渠。溫涼不耐煩地屏蔽了磁干擾，龔霽的聲音卻驀地傳來。

    “溫涼，方宸，你們在那里嗎？！”

    “在，但是方宸情況不好。”

    “房間角落里有簡易的醫(yī)藥箱，還有幾瓶哨向營養(yǎng)劑，你先拿去應(yīng)急，先穩(wěn)住方宸的生命體征！”

    溫涼立刻站起，按照龔霽的指引，準(zhǔn)確地找到了落灰的營養(yǎng)劑。他甩開蓋子，喝了一大口，大步快走，單膝跪下，托住方宸的側(cè)頸，用舌頭頂開狐貍緊咬住的牙關(guān)。

    方宸微微皺眉，喉結(jié)下沉，營養(yǎng)劑滑入咽喉，慢慢地滲入他虛弱的四肢百骸，勉強(qiáng)算是穩(wěn)住了瀕臨崩潰的狀態(tài)。

    方宸雙唇翕動，溫涼急忙湊近，反被罵了一頓。

    “你體力...太差?；厝ジ?..訓(xùn)練?！?/br>
    “好，你說什么我都聽?！?/br>
    難得從懶散的人嘴里拿到一個承諾，方宸唇角稍微彎起，卻又痛苦地皺緊眉梢。

    溫涼知道傷口二次撕裂有多疼，立刻重新替他包扎了傷口，確認(rèn)傷口不再流血，才脫力般向后倒坐。

    第二百零二章 凈化

    他一下一下地?fù)嶂藉返谋?，哨兵的頭無力地搭在他的肩上，噴在皮膚上的氣息雖然灼熱，卻沉穩(wěn)了不少，這讓溫涼稍微安心下來。心口的鈍痛后知后覺而來，溫涼胡亂按了按胸口的的傷，疲憊地環(huán)顧四周。

    房間小而壓抑，粗黑的電線爬滿了天花板，而當(dāng)中最粗的兩根電線，一根逶迤垂地，延伸塔底的鐵磁體堆；另一根高高吊起，與中央粗電線柱相連。兩根電線在房間內(nèi)相交，交點(diǎn)，則是房間正中央的黑色水晶。

    水晶高約兩米，寬約半米，是近似于菱形的多面體。水晶內(nèi)灌滿了粘稠的黑色液體，如同舊時最珍貴的石油。此刻，那粘稠液體正微微流動，如同會呼吸一般。

    溫涼頭猛地刺痛，冷汗瞬間爬遍背脊。

    他稍微蜷起，右臂掩住側(cè)臉，擋住了方宸的視線，以一個強(qiáng)撐的姿勢接受著無數(shù)記憶片段如同雪崩般的沖擊。

    對了。

    他曾經(jīng)...見過類似的東西。

    在哪里來著？

    眼前染著重影，溫涼皺眉望著那灘黑色的液體，眼瞳漸漸變得暗沉，仿佛那可怕的黑色粘液慢慢侵染了那雙清澈的瞳仁。

    “...溫涼，溫涼？！”

    耳畔龔霽的聲音逐漸擴(kuò)大，溫涼恍然回神，掌心隱隱作痛。他皺眉，翻開手掌，掌心處赫然躺著兩個深深的指甲半月痕，是剛才出神的瞬間本能摳出來的。

    有點(diǎn)意思。

    溫涼漫不經(jīng)心地隨手抹掉指痕，二指將領(lǐng)口扯松，啞聲問：“這里是哪？你們那邊呢？”

    “簡單來說，我們暫時借由長鶯的身份信息進(jìn)入了7553的單元。”

    “果然是?！?/br>
    “羅宇源，不，趙中校和柴中將暗中走私鐵磁體。這些鐵磁體，就是哨兵向?qū)нM(jìn)化的原料。在這個塔里的所有向?qū)?，都是為了從鐵磁體中提取核心和電子，分別灌注到普通人的身體里，讓他們分別進(jìn)化成低品質(zhì)的哨兵和向?qū)?！?/br>
    “嗯，之前在檔案室里看到了那些人的檔案，結(jié)合這些棺材房，也猜到了一些?！?/br>
    “棺材？”

    “是啊。”

    溫涼稍微轉(zhuǎn)頭，視線掠過被砸破的玻璃，望向那一方方黑漆漆的房間。

    被埋在四方小盒里的囚禁者，他們住的地方，不是棺材是什么？

    “先不說那些了?！睖貨龅吐晢?，“出口在哪？我先把方宸送出去?！?/br>
    “這里有緊急逃生艙，可以直通研究所的門口?！?/br>
    “嗯。”

    溫涼小心地扶起方宸，越過那枚黑色水晶時，腳步忽得頓了頓。

    那就像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洞，擁有著吞噬一切、扭曲一切的恐怖能量，很像向?qū)r而暴虐的核心，可那中央的旋風(fēng)眼，偏偏又安靜地那樣詭異。

    這樣扭曲的深淵，總會對溫涼產(chǎn)生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仿佛是什么相似相溶。

    沒有多余的猶豫，一只白皙如玉的右手輕撫上黑色水晶的表面，溫涼慢慢地閉上眼，精神與黑水晶產(chǎn)生了一瞬的共鳴。

    那一刻，溫涼仿佛從軀殼中抽離，被丟在無邊的黑暗里。扭曲的空間粘稠無邊，濃重的黑雨轟然傾盆落下，只消瞬間，便輕易將所有事物牢牢裹住，包括身處其中的溫涼。

    黑液無情地包裹住溫涼的全身，如同一層密不透風(fēng)的蠟，身在其中的人瀕臨窒息，幾欲解離崩潰。但多年飽受未知夢魘摧殘的溫涼早已習(xí)慣。他面無表情地蹲下，右手干脆利落地深插入地面的泥沼中。

    他能感覺到，地下，藏著什么。

    黑液裹得愈發(fā)緊，由軟到硬，眼看著便要狂妄地將溫涼肢解，忽得，手掌心處‘啪’地一聲，像是氣泡炸開。

    溫涼緩慢地攥握起手掌，氣泡如同活了一般，一成二，二成四，以至于最后匯聚成了漫天的風(fēng)，將溫涼周身粘稠的黑影驅(qū)散。

    溫涼逃脫桎梏，捂著胸口低喘。

    片刻，他緩慢地抬起掌心，氣泡正歡悅地跳動著，如同水中成串的氣泡一般。

    溫涼瞳孔微顫，有一瞬的失神。

    呼吸。

    這分明是，流淌著的生命。

    黑色水晶里，竟沉眠著一個人？！

    如同被猛地燙了一下，溫涼掌心微縮，重回現(xiàn)實(shí)。他極緩慢地轉(zhuǎn)向角落里的擴(kuò)音器，問出了一個早該問出口的問題。

    “長鶯，7553，他在哪？”

    漫長的停頓，仿佛歷經(jīng)了諸多煎熬與委屈，不知從何說起，最后，長鶯略帶嘶啞的聲線通過老舊線圈慢慢響起，飄搖得那么不真實(shí)。

    “在那里。”長鶯說，“在黑液里睡著。這么多年，他一直睡著，從沒有醒來過?！?/br>
    “...你說什么？”

    一個人，多年沉睡，豈非...如同癱瘓的植物人？

    “誰說不是呢?！遍L鶯仿佛熟知眾人心聲，她干笑了一聲，聲有絕望，“他就是被抹去了記憶、被植入了程序、被永遠(yuǎn)cao縱著的植物人啊。他一直在這里，用自己的身體來‘凈化’鐵磁體?！?/br>
    仿佛這還不夠讓人震驚，長鶯干啞的嗓音又緩緩響起。

    “你們見過舊世界的貝殼嗎？他們用柔嫩的rou把尖銳沙子磨成了珍珠。所謂的‘凈化單元’，就是用進(jìn)化后的身體去打磨破壞性強(qiáng)大的核心和電子，把那些扎人的沙子磨成珍珠，簪成王冠，送給其他人，讓他們進(jìn)化，讓他們升級?！被奶频搅藰O點(diǎn)，長鶯笑了笑，“這，才是地下工廠里最見不得光的秘密啊?！?/br>
    就像城外輻射區(qū)的未進(jìn)化人類一樣。

    那些血rou之軀根本無法承受這樣強(qiáng)烈的輻射，換言之，未進(jìn)化人類無法直接成為承載核心和電子的容器。因?yàn)椋麄円坏┙邮盏搅溯椛湓?，就會脫發(fā)、落齒，體內(nèi)細(xì)胞異常繁殖，造成癌癥，導(dǎo)致早亡。

    就像她一樣，甚至變成了一個會發(fā)光的怪物。

    ‘進(jìn)化’的真相過于荒唐。字字合乎邏輯，挑不出一絲理論上的錯漏，可在里面卻也找不到一丁點(diǎn)人性。

    長鶯纖細(xì)的聲音微顫，低聲說：“溫向?qū)?，水晶的底座有一枚黑色的按鈕。當(dāng)按下時，你就會看到全貌了。”

    第二百零三章 人是最便宜的

    溫涼視線下移，果然，在菱形坐臺的邊角處，看到了一枚被密閉塑料殼保護(hù)著的圓形按鈕。

    他抬起腳，黑靴猛地踩碎保護(hù)殼，碎片飛濺，如同破碎的行星。

    菱形內(nèi)的液位緩緩下落，一根粗黑的電線露了出來，電線末端分了五道岔，貼在一個長滿黑色水藻的曲面上。

    不，那不是黑色水藻，那是一根根、一簇簇沾滿了粘液的長發(fā)。

    液面再次下落，半張骨瘦如柴的臉露了出來。漂浮在液體中的長發(fā)極快地吸上枯瘦的側(cè)頸肩頸，碩大的頭骨里深深扎著幾道電纜，懸空支棱地微微搖晃，此刻，頭骨與電線連接處正隱隱濺起干燥的火星。

    一根透明的導(dǎo)管自上而下，直插進(jìn)他的嘴里，黑色粘液正沿著外壁緩緩流淌下來，裸露出導(dǎo)管內(nèi)部淡黃色的液體。

    那是向?qū)I養(yǎng)劑。

    他的手腳被軟帶吊著，如同，沒有靈魂的牽線木偶，死氣沉沉的。

    這一幕，讓溫涼和方宸許久說不出話來。

    溫涼撐著黑水晶，眼瞳間的黑紅交迭替換，過去與現(xiàn)在驟然拉扯，頭疼欲裂。

    方宸的狀態(tài)也不好，恍然想起了過去的支離片段，他的精神好像被無數(shù)尖銳的玻璃碎片割傷，每向過去回顧一眼，都被割得鮮血淋漓。

    下一秒，7553的身體劇烈震顫，如同骷髏被雷劈了一般。他的皮膚上涌動著極細(xì)小的火星，汗毛一瞬豎立，復(fù)而熨帖地落下，皮膚微微開裂，如同細(xì)密的蛛網(wǎng)。

    黑色水晶背后的大屏幕忽得亮了起來，一行行代碼飛轉(zhuǎn)，最后隱沒在滿屏的白光中。

    ‘能量密度中 等級四’

    突兀地，黑色的方塊字一個接著一個地蹦了出來，最后匯成一行冰冷的小字，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中央。

    “你們看，他，現(xiàn)在還在工作呢。”

    長鶯幽咽的聲音回蕩在空中，那么地不真實(shí)。

    7553的頭緩緩垂下，仿佛一個循環(huán)結(jié)束，又陷入了安眠，在睡前，7553滿懷期待地打下了兩個字。

    ‘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