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我們離婚”，都慧芳說得斬鐵截鐵，謝鏡清稍微晃了一下神，緊緊地盯著妻子看，半晌開口道：“如果這是你的本意，我可以配合?！?/br>
    他話音剛落，都慧芳就抄起書桌上的茶盞朝他的額頭猛地砸去，動作太快，謝鏡清躲避不及，額頭上很快就冒出了血珠，一滴一滴的，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模糊了謝鏡清右眼的視線，都慧芳仍覺不解氣，又抄起書桌上的書，胡亂地朝他身上砸去。

    “謝鏡清，你是不是就等著我這句話，你是不是等了二十多年了，就等著我這句話？我告訴你，我偏不如你意！”

    外頭的謝芷蘭從爸媽一進(jìn)書房，心里就忐忑的不得了，不知道倆人這回談的怎么樣，等聽到里頭有瓷器碎裂的聲音，立即沖了進(jìn)來，見爸爸額頭冒著血，地上的碎瓷片還沾著血跡，大腦不由“嗡”地一下。

    “媽，你怎么還和爸動手了？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嗎？”

    謝鏡清的一句“我可以配合！”把都慧芳徹底惹炸毛了，此時聽到女兒維護(hù)父親的話，冷笑道：“芷蘭，你當(dāng)他是父親，他可不一定把你當(dāng)女兒，他還有個長女在漢城呢，你不知道吧？他把那姑娘的路給安排得好好的，你攸寧表姐都配不上的人，他轉(zhuǎn)手就介紹給了自己的長女，一個沒有父親的工廠技術(shù)員，嫁給了樊原的孫子?！?/br>
    謝芷蘭心里慌得不得了，見爸爸額頭的口子還挺大的，有些著急地和mama道：“媽，有什么話后頭再說吧，先把爸爸送到醫(yī)院去?！?/br>
    都慧芳無動于衷，身子動都沒動一下，淡淡地和女兒道：“都要和我離婚的人，是生是死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謝芷蘭無奈，只能朝廚房里的保姆喊道：“許阿姨，快把醫(yī)藥箱拿來！”

    給父親頭上的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謝芷蘭立即就帶著父親去了醫(yī)院，從頭到尾，都慧芳都冷眼旁觀，沒說一句話，也沒搭一次手。

    一直到凌晨一點(diǎn)鐘，父女倆才從醫(yī)院往回走，路上，謝芷蘭問父親道：“爸，你真的要和我mama離婚嗎？”

    謝鏡清沒有直面回答她，而是道：“芷蘭，我和你mama的關(guān)系，你也看到了，已經(jīng)不適合再在一個屋檐下生活。”

    謝芷蘭苦笑道：“我媽說，我還有一個jiejie，是親生jiejie嗎？”

    謝鏡清點(diǎn)頭，“那是我和你媽結(jié)婚之前的事，一開始我也不知道你jiejie的存在，直到謝微蘭找過來?！?/br>
    謝芷蘭不關(guān)心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更關(guān)心另一個問題，“爸，你和我媽離婚，是因?yàn)閖iejie的母親嗎？”

    謝鏡清搖頭，“不是，已經(jīng)時隔多年，我們都重新有了家庭，沒有必要再打擾，是我和你mama不適合在一起過下去?！?/br>
    謝芷蘭又問道：“那是因?yàn)樨鼘巎iejie家的事？”

    這一次謝鏡清沒有否認(rèn)，“芷蘭，政治的事，不是你想摻和就摻和的，最近上頭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找我談了兩次話，我們家不適合再牽涉在這里頭?！?/br>
    謝芷蘭點(diǎn)頭，試圖給母親說好話，“爸，mama也是關(guān)心則亂，她一向和姨娘感情很好，姨娘家乍然出了這樣的變故，她著急忙慌地想幫忙，也是人之常情，不然我回頭勸勸她？”

    謝鏡清搖頭，“也不完全是，因?yàn)閻哿⒑丸I勻結(jié)婚的事，你mama一直以為是我一手主導(dǎo)的，對我很有意見，大概心里憋了一口氣，不想讓你攸寧表姐嫁的比愛立差，你勸也勸不動的?！?/br>
    謝芷蘭輕聲問道：“她叫愛立？是個技術(shù)員？”

    謝鏡清點(diǎn)頭。

    謝芷蘭沒有再說話，倆個人踩著清冷的月光，慢慢地走回了家。

    到大門口的時候，謝芷蘭和父親道：“爸，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不和mama離婚？”她無聲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眼睛里滿含乞求。

    謝鏡清猶疑了一瞬，很快搖頭道：“芷蘭，如果你mama堅持己見，我和她離婚是必然的。但是就算我們離婚了，你仍然是我們的女兒，我們對你的愛不會減少。”

    謝芷蘭苦笑道：“怎么不會減少，一個完整的家，分成了兩半，怎么不會減少？”

    謝鏡清沒有回答女兒。

    謝芷蘭一顆心頓時拔涼拔涼的，她想不到父親這次會這樣堅決。

    第240章 窘迫（二更合一）……

    從周日的早上，父親和母親說要打離婚報告以后，接連幾天，謝芷蘭都沒有看到父親回家，晚飯只有她和母親倆個人吃，周三晚上，謝芷蘭終于忍不住，問母親道：“mama，離婚報告你沒打吧？爸爸那天就是說氣話。”

    從私心里來說，她并不希望父母離婚，而且在她看來，倆個人爭執(zhí)的點(diǎn)，也不至于就鬧到離婚的地步。

    都慧芳沒有直接回答女兒，而是放下了碗筷，起身從放在沙發(fā)上的包里，拿出了一張紙，遞給女兒道：“你看，已經(jīng)打好了，芷蘭，你已經(jīng)這么大了，不用考慮跟誰的問題，我準(zhǔn)備和你爸說把家里的錢分成三份，咱們仨一人一份?！?/br>
    謝芷蘭見父母動真格的，拿筷子的手都微微打顫，“媽，你認(rèn)真的?。磕愫臀野钟惺裁疵?？就鬧得非離婚不可了？”

    都慧芳見女兒不接，又把離婚報告收到了包里，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一邊喝湯，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和女兒道：“想法不同，而且因?yàn)樯蛴裉m母女的事，導(dǎo)致我現(xiàn)在對你爸一點(diǎn)信任都沒有，離就離吧！”

    謝芷蘭不得不提醒她道：“媽，你不為我考慮，也得為表姐考慮吧？你要是真離了，你還能幫攸寧表姐嗎？沒有爸爸的人脈，蔣帆還愿意娶表姐嗎？”

    都慧芳愣了一下，直直地看著女兒，“芷蘭，你怪mama？”

    謝芷蘭苦笑道：“很奇怪嗎？難道不應(yīng)該嗎？有什么大的矛盾，讓你們非離婚不可？就因?yàn)榘职植辉敢鈳椭斫慵薜绞Y家去？媽，你腦子清醒一點(diǎn)好不好，就算換成是我們家出了事，爸爸還有能力讓我嫁到蔣家去，他就會這么做嗎？”

    都慧芳淡道：“你和攸寧不一樣，再怎么樣，你奶奶也會護(hù)著你的?！?/br>
    謝芷蘭這時候才覺得和母親完全無法交流，“我有奶奶，所以我就不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你們就可以為了家庭之外的事，而離婚嗎？”

    謝芷蘭這時候并不想和母親吵架，按捺下心里頭的不平，軟聲勸道：“媽，有一點(diǎn)爸爸說的沒錯，現(xiàn)在表姐和蔣帆，確實(shí)不是門當(dāng)戶對，倆家條件差得太多，表姐就算嫁過去了，日子也不好過的?！?/br>
    “攸寧，不完全是你表姐的事，還有姓沈的那個女兒，這么多年我以為你爸徹底和那邊斷了聯(lián)系的，沒有想到你爸竟然還給姓沈的女兒鋪路，攸寧，我和你爸的感情算是走到頭了。”

    特別是昨晚她提出離婚以后，謝鏡清的那句：“我可以配合，”讓都慧芳如墜冰窖，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

    “他也想和她離婚！”這個認(rèn)知一旦出現(xiàn)在她腦海里，就怎么都壓不下去。就算為了臉面，她這次都會陪著謝鏡清把離婚證領(lǐng)了。

    謝芷蘭有些無力地道：“為了這個，為了那個，你們就是不曾為我考慮過。行吧，你們想離就離吧，我今天不住家里了，去奶奶那邊住幾天，等你們把離婚的事辦妥了，我再回來看看這個家要怎么分？”

    謝芷蘭說完，就回房間里收了兩三件衣服，臨出門的時候，和母親道：“媽，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br>
    都慧芳沒有出聲，等女兒走了，她一個人坐在飯桌邊出神，過了一會，保姆小許過來問道：“慧芳，你要是不吃的話，我就把桌子收拾了。”

    都慧芳點(diǎn)點(diǎn)頭，“行，你收吧！”說著，自己回了臥室去。

    周五下午，謝林森剛參加完五月的新《通知》學(xué)習(xí)會議，就聽曲小杰說有一份他的電報，忙接過來看，發(fā)現(xiàn)是何姐寄來的，上面寫著“叔嬸要離，速回電。”

    謝林森一懵，這是三叔和三嬸要離婚的意思，忙去給家里打了電話。

    電話剛好是何姐接的，聽是森哥兒的聲音，忙壓低了聲音道：“森哥，電報你收到了吧？”

    謝林森皺眉道：“收到了，他們倆為的什么要離？”

    何姐嘆道：“還是程家的事，你三嬸那邊想幫忙，你三叔覺得要適可而止，倆個人在周六晚上動了手，你三叔頭上破了好大一個口子，當(dāng)天夜里就說要離婚。這事是芷蘭過來說的，你奶奶這兩天身體不好，我沒敢往她跟前說，就給你發(fā)了電報?，F(xiàn)在估計是領(lǐng)導(dǎo)和組織上在勸，不然怕是早就把離婚證領(lǐng)了。”

    謝林森寬慰她道：“何姨，先不要和奶奶說，讓奶奶安心養(yǎng)病，我這就給三叔打個電話問問?！?/br>
    “哎，好，森哥兒，你好好勸勸，你三叔要是離婚了，一個家就散了?！?/br>
    等和何姐這邊掛了，謝林森就撥通了三叔的電話，接電話的仍舊是方東來，立即匯報給了謝鏡清，聽是林森的電話，謝鏡清微微皺眉，還是去接了。

    “林森，有什么事兒？”

    謝林森直奔主題道：“三叔，這個節(jié)骨眼，你和三嬸怎么好好地鬧離婚？”他今天學(xué)習(xí)“五一六”《通知》的時候，心里頭就在冒涼氣，不知道這個批判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會不會鬧到他三叔頭上來，他三叔這幾年還兼任行政工作。

    不知道在這個節(jié)骨眼，三叔家里怎么發(fā)生內(nèi)訌了？

    就聽電話那頭的三叔淡聲道：“林森，這是我和你三嬸的事，你們小輩不要插手，而且離婚也是你三嬸最先提的?！?/br>
    謝林森又問道：“是為了程家的事嗎？三叔，三嬸可能心里著急，話趕話的沒注意自己說什么，你們結(jié)婚二十多年了，不能各自退一步嗎？”

    謝鏡清沒有說話，半晌道：“林森，我會看著處理?！?/br>
    謝林森見勸不動，也就沒有再說，只是道：“三叔，你和三嬸再溝通溝通吧，離婚的事，你還是要慎重一些?！?/br>
    謝鏡清應(yīng)了下來，頓了一下，又叮囑侄子道：“你自己在那邊多注意身體，不要急著訓(xùn)練，等身體恢復(fù)好再說?！?/br>
    謝林森沒有想到，他三叔這邊一和他掛了電話，就徑直去找局里的黨委書記，希望能批準(zhǔn)他離婚。

    這次不僅是都慧芳態(tài)度堅決，謝鏡清的態(tài)度也很堅決，他發(fā)覺時至今日，他和都慧芳選的已經(jīng)不是一條路，離婚對他們彼此都好。

    黨委書記見他又來說這事，把離婚報告掃了一眼，就放在了桌子上，勸道：“鏡清，我還是前頭的那句話，離婚不是兒戲，還是要三思而后行，而且你也是老干部老黨員了，你這一離婚，對于你個人來說，影響多差啊？你和都慧芳同志如果沒有不可化解的矛盾，我這邊還是勸你不要輕易離婚?！?/br>
    謝鏡清道：“書記，確實(shí)是有不可化解的矛盾，而且這次離婚，也是都慧芳同志提出來的，我們倆確實(shí)是沒有了共同生活的基礎(chǔ)。勉強(qiáng)下去，不過是在增加我們的悲劇?！?/br>
    好說歹說的，黨委書記到底在他的離婚報告上簽字蓋章了，謝鏡清又去人事和勞資科那邊蓋了章，最后才是街道辦。

    都辦好以后，周五晚上，謝鏡清回了家，都慧芳正坐在飯桌前吃飯，看到他回來，當(dāng)沒看見一樣，繼續(xù)吃自己的飯。

    還是保姆小許過來問道：“謝局長，您吃了沒？要不要給你拿一副碗筷過來？”

    謝鏡清擺擺手，“不用，我在單位里吃了?！比缓罂聪蛄藢γ嬲诔燥埖亩蓟鄯?，“慧芳，我的離婚報告已經(jīng)打好了，明天我們一起去民政局的婚姻辦事處可以嗎？”

    都慧芳見他一回來就說這事，冷嗤了一聲，“行，沒問題。”

    謝鏡清略點(diǎn)點(diǎn)頭，直接往書房去了。

    都慧芳抬頭看了一眼門外的夜色，饒是坐在溫暖的室內(nèi)，仍覺得外頭的夜真冷，無邊的夜色像是在緩緩地朝屋內(nèi)涌進(jìn)，讓小許把大門關(guān)了起來，又喝了一碗湯，半晌，身子才像暖和了一點(diǎn)。

    小許在收拾碗筷的時候，忍不住問道：“慧芳，你真和謝局長離婚啊？那離婚以后你住哪?。恐x局長這邊經(jīng)常不回來吃飯，大概也用不上我，慧芳，我跟著你走吧？”

    這個問題把都慧芳問懵了，因?yàn)樗]有考慮過搬出去住這件事，但現(xiàn)在小許一說，她不由想起來，這個房子是謝鏡清單位分的。如果離婚了，她是不能再住在這邊的，不然別人都會說閑話。

    那她去哪里住呢？

    都慧芳一時有些頭疼，見小許正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忙道：“小許，你先在這邊做吧，芷蘭不是還回來吃飯嗎？而且家里的衛(wèi)生也需要人幫忙。”

    等打發(fā)走了小許，都慧芳心里不由煩悶起來，望了望書房的門。這時候，她心里已然有些許后悔，意識到自己先前過于沖動了些，離婚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樣容易，光財物上的割扯，都讓她有些吃不消。

    更不要說，還有隨之而減的人脈.資源。

    如今，她首先得解決住房問題，大哥不在京市，meimei家自身都焦頭爛額，她這時候也不便住進(jìn)去。

    這一晚，都慧芳輾轉(zhuǎn)反側(cè)，半夢半醒間都在想著，要不要和丈夫講和？但是第二天一早，當(dāng)謝鏡清例行公事一般地和她道：“一會吃過早飯，我們就先去把離婚證領(lǐng)了，財產(chǎn)上你有什么意見，都可以提?！?/br>
    他冷漠得像是她和他不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而只是一對陌生人一樣。

    頓時一口郁氣堵在都慧芳的心口上，完全打消了她講和的念頭，而是立即應(yīng)道：“行，那一會就去領(lǐng)離婚證，咱們的共同存款分成三等份，我們?nèi)齻€一人一份。等我找到房子，我就從這邊搬走，不會耽擱很長時間?！?/br>
    謝鏡清點(diǎn)點(diǎn)頭，“你可以繼續(xù)在這邊住著，我去mama那邊住?！?/br>
    吃完早飯以后，倆人就去婚姻辦事處領(lǐng)了離婚證，然后謝鏡清就直接回衛(wèi)生局上班。

    等晚上謝芷蘭在奶奶家見到父親的時候，得知他已經(jīng)和mama辦理了離婚手續(xù)，心里不由五味雜陳，和父親道：“爸，我真是想不到，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你和mama鬧到了離婚這一步，我以為你倆看在我的份上，都會對離婚這件事慎重再慎重?！?/br>
    直到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他們倆個完全沒為她這個女兒考慮分毫。

    謝鏡清看到了女兒臉上的落寞，溫聲和她道：“芷蘭，你已經(jīng)成年了，應(yīng)該知道婚姻是需要感情基礎(chǔ)的，現(xiàn)在我和你mama完全沒有了一起生活的基礎(chǔ)?！?/br>
    謝芷蘭聽不下去，她現(xiàn)在只想跑到程家，問表姐程攸寧高不高興，她的好姨娘，為了滿足外甥女的心愿，而鬧得自己離婚。

    父女倆在客廳里爭執(zhí)的聲音，早讓老太太聽到了，喊了一聲：“老三！”

    謝鏡清立即進(jìn)去，發(fā)現(xiàn)母親比前一周還瘦了些，心里不由一跳，忙坐在了床沿邊，握了握母親的手，問道：“媽，最近哪里不舒服嗎？還是胃口不好？”

    謝周氏搖搖頭道：“都不是，大概是藥太苦的原因?！眴杻鹤拥溃骸扮R清，你額頭上的傷口是怎么回事？走路摔的嗎？”

    “媽，是個意外，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不礙事。”

    老太太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兒子道：“鏡清，你和我說實(shí)話，慧芳又和你動手了？”如果沒有看錯，這個月倆個人都打了兩次，每一次慧芳都往老三頭上招呼，下手一點(diǎn)情面都不留。

    謝鏡清沒有否認(rèn)，拿出了新鮮出爐的離婚證給母親看，“媽，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以后不會再有這種事了，你心里放寬些?！?/br>
    兒子連離婚證都領(lǐng)了，老太太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只是道：“行吧，回頭和芷蘭那丫頭好好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