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商腦子還有些麻木混亂，但以她對玉薇的了解，結(jié)合她的話語，她大約明白了什么：“...我沒傻，也沒失憶?！?/br>
    甚至多了一段記憶。

    這個(gè)念頭一出，沈云商又是一怔。

    多出來的記憶...總不能那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場噩夢？！

    可這未免也太真實(shí)了。

    這時(shí)，大夫已到了門外，玉薇聞聲趕緊將人請了進(jìn)來。

    大夫診診完脈，起身溫和道：“沈小姐底子好，休養(yǎng)兩日便無礙了?！?/br>
    玉薇有些不放心，遲疑著問：“高熱可會影響記憶？”

    大夫聞言略帶詫異的看向紗帳，問：“說不準(zhǔn)，沈小姐有此癥狀？”

    玉薇忙將沈云商方才的情況言明，大夫皺了皺眉，遂問：“沈小姐可還忘了什么？”

    玉薇并不確定，便輕聲問：“小姐...”

    “我沒有忘，只是方才初醒有些有些混沌?！鄙蛟粕搪牭竭@里，忍不住打斷她。

    玉薇似信非信的皺著眉，沈云商便又道：“我今年十七歲，九月的生辰，你是我的貼身丫鬟玉薇，下個(gè)月及笄，還有...”

    “我給你定制的白玉簪子，這兩日應(yīng)該就到了?！?/br>
    見玉薇沒有反駁她后面這話，沈云商心中便大約有了底。

    大夫這時(shí)也道：“有時(shí)高熱剛退，人是會犯迷糊?！?/br>
    玉薇聞言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客氣送大夫出府。

    二人離開后，沈云商輕輕掀開紗帳，望著屋內(nèi)熟悉的擺件，再次陷入沉思。

    當(dāng)年，她跟裴行昭大吵一架后，確實(shí)發(fā)了高熱，醒來后，裴行昭也確實(shí)來見她，但那狗并不是來跟她道歉求和的，而是來還他們的定情信物，她當(dāng)時(shí)也并沒有見他，他便將東西給了清梔...

    “小姐，裴公子有東西給小姐。”

    這念頭剛落下，門外就傳來了清梔的聲音，沈云商唇角一扯，片刻后，她帶著某種期待，或者說求證喚了清梔進(jìn)來。

    清梔將盒子捧到沈云商跟前，她卻不知為何有些不敢去碰，盯著它良久后才吩咐道：“打開。”

    “是?！?/br>
    錦盒打開，一塊圓月暖白玉玉佩出現(xiàn)在眼前。

    沈云商深吸了口氣，果然是她送給裴行昭的信物。

    在那里發(fā)生的事，眼下也發(fā)生了。

    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清梔，略微斟酌后，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比如，你家里人近日是否找你了？”

    清梔聞言一怔：“小姐如何知道...”

    沈云商默默地盯著她，后者忙跪下道：“小姐，昨日家中來信，給奴婢說了門親事，讓奴婢后日去東城門的小茶攤見面，奴婢想跟小姐告?zhèn)€假?！?/br>
    沈云商默了幾息后，抬手揉了揉眉心。

    還真是一樣的走向，所以她這是重活了一次？還是那三年是一場噩夢？且是帶著預(yù)知的噩夢？

    對比重活，以她對這個(gè)世間的認(rèn)知，后者似乎更能讓人接受。

    不過，不管是哪種，對她而言好像都不是壞事。

    “小姐？”

    清梔見沈云商遲遲不開口，便試探喚了聲。

    沈云商心中雜亂無章，輕輕擺手：“我知道了。”

    這意思便是答應(yīng)了，清梔忙要謝恩，卻又聽沈云商道：“后日，我與你同去。”

    清梔一驚，忙道：“奴婢這點(diǎn)小事如何能勞煩小姐?！?/br>
    沈云商抬眸看著她，眼里帶著清梔看不懂的憐憫惋惜和悔意：“無妨，我正好想出去散散心?！?/br>
    清梔簽的是活契，三年一簽，這個(gè)月正好到期。

    這一次與其說是她家里人給她相看的人家，還不如說是將她賣了，賣給一個(gè)年過六旬的富商，她這段時(shí)日因諸事纏身未曾察覺，臨走之際才接到消息，讓人去找時(shí)，清梔已經(jīng)被那富商轉(zhuǎn)手賣進(jìn)青樓，她因不肯接客受盡了折磨不治而亡，她的人只帶回了清梔的尸身。

    清梔忙磕頭謝恩：“謝小姐?！?/br>
    “此事先不必同你家里人說?！?/br>
    沈云商讓她退下時(shí)又囑咐了句，清梔自是應(yīng)下。

    清梔離開后，沈云商便起身坐到了梳妝臺前。

    這面鏡子是裴行昭送給她的，是從海外來的，比銅鏡清晰了許多，鏡中的人面色白里透紅，眉眼明艷璀璨，朱唇不點(diǎn)而紅。

    沈云商抬手碰了碰耳垂，那里完好柔滑，還沒有受過傷。

    一切，都還沒有發(fā)生。

    -

    玉薇回來，沈云商正坐在院中秋千架上，清梔伺候在一旁。

    玉薇不贊同的看了眼清梔后，快步走至沈云商身側(cè)，替她緊了緊披風(fēng)帶子，皺眉道：“小姐風(fēng)寒還未好全，怎么出來了。”

    風(fēng)寒...

    沈云商身子一僵。

    前世也好，噩夢也罷，在那里她就是死于‘風(fēng)寒’。

    世間有一種毒，名喚碧泉，無藥可解，其癥狀脈象與風(fēng)寒一模一樣，唯有身故前和死后，可區(qū)分二者；也因其特殊性，被列為幾朝明令禁止的毒藥。

    這是她曾在母親房中的醫(yī)書上看到的。

    起初她也沒往那方面想，只以為是風(fēng)寒，直到...

    “小姐？”

    沈云商回神，對上玉薇不滿的視線，她無奈起身：“我就是出來透透氣，這就進(jìn)去。”

    也不知道她死后，玉薇如何了。

    她是回了江南，還是留在了鄴京，她沒有親人在世，一個(gè)人在這世間孤苦伶仃，也不知道過的怎樣。

    走到階梯前時(shí)，鬼使神差的，沈云商側(cè)首問她：“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何去何從？”

    玉薇眉頭一皺，先是呸了三聲，才認(rèn)真答道：“小姐在哪，奴婢就在哪?！?/br>
    這個(gè)回答讓沈云商呼吸一滯，心跳似乎也停了一瞬。

    這傻丫頭該不會當(dāng)真隨著她走了！

    沈云商越想越有這個(gè)可能。

    當(dāng)年她在母親院里選貼身丫鬟，恰好那時(shí)，素袖姑姑領(lǐng)著才三歲的玉薇回來，小丫頭臟兮兮的，即便臉上帶著傷，也能看出模樣出挑，她安靜乖巧的透過人群看了她一眼，于是，她便叫住了素袖姑姑。

    “回小姐的話，這是奴婢在街上遇見的，沒有來處，瞧見時(shí)正跟一群乞丐搶食，瞧著著實(shí)可憐，奴婢便將她帶回來，如何處置由夫人做主?！?/br>
    不論是什么去處，都好過流浪街頭。

    沈云商便看向自己母親，眼里是明晃晃的祈求：“母親，我想要她?！?/br>
    母親原本是不同意的，貼身丫鬟比她年紀(jì)大些才懂得照顧人，這么個(gè)小丫頭怕是自己都管不明白，哪會照料人。

    但見她堅(jiān)持，母親便退讓一步說再給她選一個(gè)。

    可她那時(shí)也不知怎么了，執(zhí)拗的就只肯要玉薇，母親拗不過只能答應(yīng)，后來母親也問過她，她想了想，便答：“因?yàn)橛褶遍L得好看。”

    確實(shí)好看。

    素袖姑姑將洗干凈的玉薇帶到她身邊時(shí)，她眼睛都看直了。

    小姑娘水靈的不得了，像一塊水潤潤的美玉，又像一朵嬌滴滴的帶著水珠的薔薇花苞。

    玉薇的名字也因此而來。

    從那以后，她便與玉薇同吃同住，她學(xué)什么玉薇就學(xué)什么，甚至沒舍得讓玉薇入奴籍，母親還曾打趣說，玉薇哪像是她的貼身丫鬟，倒像是她一手養(yǎng)大的小meimei。

    她倒也沒有否認(rèn)。

    可誰知隨著時(shí)間漸增，這個(gè)小meimei話越來越多，管她管的越來越嚴(yán)，比素袖姑姑都嚴(yán)。

    只是虧在年紀(jì)小，就算沉著臉也難掩稚嫩水靈，她便時(shí)常忍不住逗她。

    玉薇怕疼得很，若真跟著她走了，也不知是選了怎樣的方式。

    思緒回籠，沈云商抬手輕輕抹了抹眼角。

    “小姐怎么了？”

    沈云商提裙走上階梯，輕聲道：“無事，風(fēng)吹著眼睛了?！?/br>
    玉薇也不知信沒信，扶著她道：“太陽快落山了，風(fēng)也漸大了，奴婢去把窗關(guān)上?！?/br>
    “好?！?/br>
    -

    黃昏時(shí)分，沈家主與沈夫人來了拂瑤院用晚飯。

    原本該是沈云商去前院飯廳，但因她生病，外間又天寒地凍的，二老不舍她來回折騰，早早傳了命晚飯?jiān)诜鳜幵河谩?/br>
    再見著父親母親，沈云商差點(diǎn)兒沒忍住...也的確沒忍住，她借著生病撲到沈母懷里撒嬌。

    去了鄴京，沈云商就再沒見過親人。

    沈父沈母對此見怪不怪，每次沈云商生病都是這樣，要賴在他們身邊嚶嚶嚶半天。

    沈母柔聲哄了一會兒，便牽著她坐到桌前：“大夫說休息兩日便無礙了，商商感覺如何？”

    “都好了呢。”

    沈云商攀著她的胳膊道。

    然隨后她掃了眼桌上的飯菜，蹙起眉：“但現(xiàn)在不太好了呢?！?/br>
    她喜辣，這一桌子全是清淡口味。

    “不太好也不行了呢?！鄙蚋改目床怀鏊男【啪?，夾了一筷子青炒萵筍放到她碗中：“剛退了熱，這兩日你就要乖乖的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