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哦哦兩聲，主動解釋：“我和師傅本來是去機場接人，聽到消息才趕來這邊的?！?/br>
    周司遠頷首，目光若有似無地掃了眼他身后的寧安然。

    楊帆瞧見，正想介紹，就看見路邊又爬上來好幾個人，正是程俊等人。于是，立刻收了話頭，和男人一起上前去幫忙。

    幾個人爬山涉水，上來都累得夠嗆，坐在路邊大喘氣，稍作休息后才互相攙扶著站起來。

    戈壁的土質(zhì)松軟，被暴雨這么一沖，路基幾乎全垮了，楊帆的車也陷進了溝里。

    金謹動了胎氣，由程俊陪著坐吉普車先去醫(yī)院，其余人則隨大棚運輸車回基地。

    臨走前，程俊交待楊帆照顧好寧安然。

    看她滿臉疲憊，渾身濕透了，楊帆擔心她體力不支，讓她去坐駕駛艙。

    寧安然卻玩笑著拒絕：“不啦，我長這么大，還沒坐過卡車呢。”

    楊帆無語，“你來了基地還怕沒卡車坐？”

    別說卡車，就是裝-甲-車、導-彈車……他們跑宣傳時都能坐到。

    “以后是以后，今天先感受下?！睂幇踩徽f笑著走向車后廂。下一瞬，在看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尾箱時，她徹底犯難了。

    楊帆把她的難處看在眼里：“你別慌，等我先上去，再拉你。”

    說著，他就抓住車廂邊緣用力一躍，將半個身子掛到車廂里，再將一只腿挪上去，同蟲子一般，先后挪了好幾下，終于爬上了車。

    隨后，他轉(zhuǎn)過身來，朝她伸出手，并指導：“腳先踩在那個擋板上，對對，就是那個，踩穩(wěn)了，小心…”

    話還沒說完，余光忽然掃到她身后多出一道人影。

    他分神看過去，發(fā)現(xiàn)周司遠穿過雨瀑，大步來到了寧安然正后方。

    原本費力在擋板上找落腳地的寧安然也察覺到異樣，可沒等她回頭，腰間忽然一緊，一雙有力的大手箍住了她的腰。

    接著，她只覺身子一輕，雙腳霍然離地，整個人竟這樣被托舉了起來。

    楊帆回神，趁勢抓住她的雙手，合力輕松地將她提進了車廂。

    腳落地的剎那，寧安然聽見了身后男人裹在雨瀑里的聲音，“你們倆去前面?！?/br>
    被安排的兩名男隊員稍加猶豫，服從了安排。

    再接著，周司遠和楊帆如法炮制，一人托舉一人拉，將兩名女隊友也提上了車。

    車廂下，獨剩下男人。

    “周工?！睏罘焓?，想拉他一把。

    熟料，他并未伸手，而是快速后退了一大步，再往前一躍，一腳蹬住車門，一手抓住門邊的護欄，如豹子一般，敏捷地跳了上來。

    動作一氣呵成，看得楊帆忍不住咋舌，“周工，你這動作堪比裝甲隊啊?！?/br>
    男人沒接腔，只說：“都休息下，很快就到了?！?/br>
    車子緩緩開動。

    寧安然挨著兩名女隊員坐下，楊帆坐到了她旁邊，唯有男人坐在對面靠車頭的位置。

    車內(nèi)一片黯淡，他整個人籠在黑色里，背靠著車廂，半低著頭，曲著雙腿，手肘搭在膝蓋上，頭發(fā)垂在額前，裹著潮濕的水汽。

    寧安然借著黑暗遮掩，沉默地凝著他，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寒意從皮膚的每一寸泛上來，唯有眼底有酸紅的燙意。

    察覺到她在細微的發(fā)抖，身旁的女隊友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關切地問：“是不是冷？”

    她搖頭，也搖開了視線。

    楊帆不能學女同事?lián)ё∷?，只能出聲安慰：“你再堅持堅持，很快就到了?！?/br>
    許是為了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挽住她的女隊友主動同她聊起天來，“你是新來的同事吧？”

    基地的人都穿工裝和制服，她一身便裝出現(xiàn)在基地，不難猜出身份。

    “她叫寧安然，是部里新聞中心的同事，來咱們這里鍛煉的。”楊帆替她回答。

    “你好，我叫羅茜?！迸聪蚺赃叺牧硪粋€女孩，介紹道，“她是童笙，我們都是測控隊的?！?/br>
    “你們好。”寧安然沖兩人點了點頭。

    “那位是周工?！睏罘皶r插進話來，壓著嗓子，朝對面閉目養(yǎng)神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小聲介紹，“周司遠，空間站系統(tǒng)總指揮長?！?/br>
    空間站系統(tǒng)，內(nèi)部代號為問天工程，是我國航天三大戰(zhàn)略的第二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寧安然抓住仍抓在手里的外套，拇指摩挲過胸牌數(shù)字上的編號。

    0。

    看過上百份紀實資料的寧安然再清楚不過這個編號的含義。

    核心工程項目最高指揮長，是向項目中涉及的各個系統(tǒng)發(fā)出指令，最終摁下火-箭發(fā)射按鈕那個人。

    周司遠，0號，問天工程，總指揮長。

    不愧是周司遠，無論在那里，都那么耀眼。

    寧安然抬起頭來，看向這位年輕的總指。不想，原本闔目的男人仿佛有感應般，驀地睜開了眼。

    視線交匯，靜默無聲。

    昏黑的車廂里，他的眼眸深黑、晶亮，還攜著一絲悲嗆的冷意。

    透濕的衣服貼在身上，沁涼。

    她沒什么表情地別開了眼，問羅茜，“基地飯菜好吃嗎？”

    “好吃的?！绷_茜說，“咱們這里雖然偏，但是生活保障非常到位。基地有四個食堂，什么菜系都有，地方小吃也很多，保證你想吃什么都能吃到?！?/br>
    “如果你食堂吃膩了也可以自己做。”童笙笑道，“我們幾個就經(jīng)常在宿舍開小灶，你要是不嫌棄，以后算上你一份?！?/br>
    “你們別嫌棄我才是，我不會做飯。”

    “沒事兒，我們也是瞎做?！蓖贤蝗幌氲绞裁?，用胳膊碰了碰楊帆，“對了，小寧宿舍安排在哪幢？”

    “還不知道，最近宿舍有點緊張?！?/br>
    童苼想起來：“八院這段時間來測試。”

    楊帆點頭，“所以只能暫時先住招待所?！?/br>
    “招待所多不方便。”羅茜嘀咕。

    “沒辦法?！睏罘柫讼录?，“你們知道的，肯定要先保障兄弟單位的同事?！?/br>
    航天工程是一項多系統(tǒng)共同參與、團結協(xié)作的集體項目。目前，各大系統(tǒng)的研制中心分布在全國各地，而每一回重大任務前，各個系統(tǒng)都會派出精兵強將來高州基地獻智獻力。

    八院地處青州，主要承擔著運載和通信兩大系統(tǒng)的研制任務。而在基地的人都知道，他們這回來應該是為了天閣一號的回收工作。優(yōu)先保障他們的生活自是應當。

    為此，童笙和羅茜不再多嘴，只同寧安然說：“你住進去后看看缺什么，到時候告訴我們，我們幫你弄?！?/br>
    寧安然頷首，言好。稍一轉(zhuǎn)眸，悄然瞥向?qū)γ娴哪腥耍l(fā)現(xiàn)他正后仰著頭靠在車廂壁上，雙眼合著，一動不動地，看起來像是早已睡著了。

    顯然，他不僅不想?yún)⑴c他們的話題，連旁聽都毫無興趣。

    被雨水刺激過的眼睛又有些發(fā)脹。寧安然垂下眼睫，抱住膝蓋，把下巴貼在手臂里。

    見她精神萎下來，其余三人立刻收了話題，讓她先瞇一會兒。

    寧安然從善如流，把臉轉(zhuǎn)進了臂彎里。

    閉上眼，身體和腦袋都昏沉得厲害，像是被灌了鉛，悶重的痛。原以為不可能會睡著，誰想在一片頭昏腦脹中，她徹底陷入了黑暗里。

    ——

    “寧安然，你想好了？”

    “想好了?！?/br>
    得到答案的少年一瞬不瞬地凝著她，一向黑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層紅意。

    寧安然凝著他發(fā)紅的眼角，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絞著，越抽越緊，疼得她喘不上氣來。然而，她卻始終沒有偏開一點視線，就這么咬住唇瓣，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就這樣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少年緩緩抬起手，用拇指輕拭去她臉上混雜著熱淚的雨水，說：“別哭了，我答應?！?/br>
    “以后……”他單手捧著她的臉，以一種近乎凝滯的速度慢慢貼上她冰冷的唇瓣，很輕很輕地落下一個吻。

    “下雨要記得帶傘?！彼暮韲道锓路饟搅艘淮蟀焉?，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底洶涌而出……

    肩膀被人輕拍了下。

    寧安然一個激靈，猛地從半夢半幻的場景中驚醒，偏頭看向眼前放大的一張女生的臉。

    “嚇到你了？”女生略帶歉意地問。

    她遲緩地搖了搖頭，意識慢慢恢復清明。

    不同于剛才的遮天蔽日，車外此刻天清氣朗，落日的余暉染紅了半邊天。

    “到基地了?！蓖细嬖V她。

    寧安然哦一聲，抬眼看向已走到車門邊的男人。

    似是有感應一般，已作勢要跳下車的人突然回過頭。

    目光猝不及防相交。

    定格住。

    “你們別慌，等我們先下?！睏罘亩撡康仨懫?。

    男人淡然地收回視線，轉(zhuǎn)頭，干脆利落地跳下車。

    因為抱膝太久，寧安然站起來時腿軟了下，好在童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腿麻了？”童笙問。

    見一旁的羅茜也作勢要來攙扶自己，寧安然忙忍住雙腿針刺一般的麻意，說：“沒，只是沒站穩(wěn)?！?/br>
    童笙和羅茜聽她沒事，也就放開了手，帶著她走到車邊。

    車廂太高，楊帆和周司遠同時伸出手來扶她們。

    沒給寧安然選擇的機會，童笙先一步握住了楊帆的遞來的手，羅茜則往旁邊一讓，示意她先下。

    寧安然不敢猶豫，把手伸向了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