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本來在美美地打游戲，直到陸煅敲開了她的房門。

    看著她和陳昭榮一塊站在自己的房門口，陸游有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你們倆想干嗎？”

    陸煅：“她找你聊學(xué)業(yè)，我找你聊事業(yè)。”

    陸游：“我可以失業(yè)嗎”

    失業(yè)是不可能失業(yè)的，事業(yè)倒是可以先聊聊。

    陸煅和她講了新節(jié)目的事，陸游的反應(yīng)是：“林滋云就沒有考慮過一點預(yù)算嗎？”

    陸煅：“錢是從我媽的公司貸款出來的。”

    陸游：“二姨和林滋云怎么不把你寵到天上去呢？”

    陸云華和林滋云是真的寵陸煅，陸游也是，她完全不管林琛死活地答應(yīng)了。

    陸煅談完事業(yè)就被請走了，心理咨詢需要保密，陸游和陳昭榮的談話她不能知道。

    不過在心理咨詢之前，陸游需要和陳昭榮坦白一件事：“五年前你父母收到的那組照片，是我讓人發(fā)的?！?/br>
    “你…”陳昭榮知道是陸煅的家人干的，她一直以為是陸云華，沒想過會是陸游。

    她問：“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因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姐一定會和你結(jié)婚。既然我們終究會成為一家人，那我做過的錯事就不能再瞞著你，我不想成為你和我姐之間的矛盾?！?/br>
    陳昭榮也不知道該不該感慨陸游的坦誠，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生氣，她只是坐在了陸游對面。

    “那你，現(xiàn)在告訴我，是為了道歉？”

    “是為了道歉和補償?！标懹蔚溃澳憧梢詫ξ姨崛魏我?，我會補償你?！?/br>
    “我…”

    說真的，陳昭榮都不知道該怎么要求對方補償，因為她根本就沒生氣，她反而有種詭異的平靜感。

    她只好問：“我沒生氣是不是不對？”

    陸游一屁股坐下：“是不對，我的行為已經(jīng)對你造成很大的傷害，普遍來說，你應(yīng)該生氣。不過不生氣有不生氣的理由，你要聊聊嗎？”

    “…”

    好了，現(xiàn)在就剩下詭異了。

    “那，陸煅知道嗎？”陳昭榮問。

    “知道，我姐也建議我對你道歉?！?/br>
    “那就行了，我今天找你來不是想說這個…”

    “你應(yīng)該和我說這件事，”陸游打斷她，“生氣是人的基本情緒，你有指責(zé)我的權(quán)力。”

    陳昭榮皺眉：“可我覺得我現(xiàn)在…”

    沒等她說完，陸游又一次打斷她：“你覺得？是你覺得還是你在逃避？”

    陳昭榮接連兩次被陸游打斷這讓她很不適，但看在對方是陸煅meimei的份上，她依舊選擇繼續(xù)和顏悅色地說：“我找你是因為現(xiàn)在有別的問題出現(xiàn)，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

    陸游冷哼一聲第三次打斷陳昭榮：“過去了？你就是這么一次又一次騙自己的？”

    接連三次如此，陳昭榮是真的有些憤怒，她怒聲道：“陸游！你不要太過分！”

    “我哪里過分了？”陸游無所謂地聳聳肩，“我都已經(jīng)說了我會補償你?！?/br>
    “你補償什么？”陳昭榮反問她，“你根本就沒用正眼看過我！從頭至尾你都把我當(dāng)成陸煅的附屬品，我最大的價值應(yīng)該就是你的學(xué)業(yè)論文。如果沒有這些原因，你會道歉嗎？！”

    陳昭榮索性全說了：“別提什么補償！這世上不是所有的錯都能用錢彌補！”

    陸游一下子安靜了，她等著陳昭榮說完很久，才道：“還有嗎？”

    “什么？”

    “還有什么沒說出來的，反正都到這份上了，不差那一句半句?！?/br>
    因為陸游的話，陳昭榮逐漸冷靜，一旦冷靜下來，權(quán)衡利弊的意識就會重新占據(jù)理智。

    陸游緊接著道：“別思考，想罵我就罵?！?/br>
    陳昭榮反應(yīng)過來了：“你是在故意刺激我？”

    陸游給她倒了杯水：“無意冒犯，但…你剛從我姐的床上下來，我就算是把你倆的事發(fā)到網(wǎng)上搞得人盡皆知，你也未必會生我的氣。你的視頻會議我姐告訴了我，管赫之前給你安排工作的時候你從來都沒有這么拒絕過，即便你覺得被冒犯了，也會盡可能地忍耐。這種忍耐已經(jīng)成為了你的習(xí)慣，我得試試你還會不會生氣?！?/br>
    陳昭榮想了想，還覺得有點對不起陸游：“其實我平常沒有那么容易發(fā)火。”

    陸游道：“我來說，你告訴我對不對?！?/br>
    “你說?！?/br>
    “你對我最深的印象是陸煅的meimei，你雖然是抱著心理咨詢的想法來找我，卻依舊會先認為我是你女朋友的家人，而不是你的心理醫(yī)生。”

    陳昭榮道：“對是對，但是是你先提到給我爸媽發(fā)照片的事，如果不是你先說，我還是會把你當(dāng)心理醫(yī)生來對待。”

    陸游反問：“那你為什么不生氣？如果不是在潛意識里認為我和你之間會因為陸煅而親近到你可以原諒我的大部分行為，你為什么會在我說出你可以指責(zé)我之后依舊選擇原諒我？”

    陸游總結(jié)：“你從未將我真正地當(dāng)成你的心理醫(yī)生?！?/br>
    陳昭榮認真思考：“這個界限很模糊。”

    陸游道：“那從現(xiàn)在開始不模糊了，我們需要做出約定，當(dāng)你踏進這個房間找我做咨詢時，我是誰的meimei就不重要了，我的身份只是你的心理醫(yī)生?！?/br>
    陳昭榮點頭：“可以?！?/br>
    陸游道：“那么為什么你今天來找我做心理咨詢？”

    “因為工作上的事，管赫今天…”

    陳昭榮看著陸游，突然間明白陸游為什么會強調(diào)身份這件事。

    因為心里醫(yī)生陸游并不知道她的過去，如果她想解決心理問題，就需要從一開始講起。

    她必須得必須去思考這些問題的起點。

    陳昭榮道：“我是想知道，我為什么會不生氣?！?/br>
    不管是父母的打壓，官海的逼迫，管赫的強勢，陸游的冒犯，這些問題都指向了一件事：陳昭榮，為什么不生氣？

    為什么她要選擇忍耐承受？

    陸游道：“不著急，慢慢來。你可以告訴我你能想到的最初的那件讓你感到生氣委屈，你卻沒有說出來的事嗎？我知道回憶會很痛苦，但是只有直面痛苦，才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回憶的確很痛苦，可是傾訴也是一種解壓。

    那最初的一件事是一件很小的事，只不過這么多年，陳昭榮都沒能從自己的血rou里拔出來。

    “我媽生我的時候落下了病根，她的身體有幾年不能工作，那時候家里只有我爸在打工，為了省錢和養(yǎng)病，我媽帶我回了我外祖母家。我外祖母有一個孫子，是我二哥，他叫孫兵。我和孫兵相差四歲，從小一塊長大。我外祖母嘴上說她不會重男輕女，但…”

    陳昭榮深吸一口氣，捏緊拳：“我六歲的時候，有一天家里午飯炒了青菜炒rou，那道菜我不是很喜歡吃，只挑著rou夾，我外祖母看到后用筷子打我。她說我這么愛挑菜就別吃飯，然后將我要夾的rou夾給了孫兵，并對她的孫子說：孫子，這是rou，你快吃?！?/br>
    “你mama，或是當(dāng)時飯桌上的其他人，有表示什么嗎？”陸游問。

    陳昭榮已經(jīng)臉色蒼白：“沒有?！?/br>
    小孩子是會察言觀色的，從那一天開始，從那一場成年人的沉默之后，她就知道了真相：這里沒有人在乎她。

    她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因為性別被拋棄了。

    陸游道：“你剛才強調(diào)了很多遍你二哥是你外祖母孫子這件事，你是否認為，你所受到的偏見，根源是性別？”

    “是。”

    “是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一直在印證你的這個想法嗎？”

    “對?！?/br>
    “繼續(xù)，”陸游示意，“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

    那些她刻意忘記的事其實連藏都沒有怎么藏，它們背著手站在她身后高傲地看著她、挑釁她。

    是她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地以為“過去了”“沒什么”“都是小事”“我都忘了”…

    其實，每一件事都讓她刻骨銘心。

    “在外祖母家里的那些年，他們要求我食不言寢不語，可是孫兵不管在吃飯的時候做什么都可以。我有很多菜不喜歡吃，我要是不吃飯，他們就讓我餓著，可是孫兵要是不吃飯，他們就會哄著、求著，哪怕孫兵因為飯菜不可口摔門出去都沒事，他們會追上去求他回來吃飯，而我…我只有聽話才不會被打罵。”

    有些事以為是忘了，其實只是長到了潛意識里，在潛意識中生根發(fā)芽，即便最后發(fā)現(xiàn)它，根除它，也會留下消不掉的痕跡。

    “孫兵會偷錢，他偷錢后會栽贓到我頭上。我外祖母其實知道他偷錢，他偷幾十、幾百都沒事，我呢…我沒有偷那筆錢！”

    原本一直低頭看著陸游的陳昭榮突然抬頭直視陸游，她眼神堅定卻充滿了渴求：“我沒有偷！那天我和孫兵去小棚里取菜，我看到了架子上放著外祖母賣破爛賺得幾塊錢，我沒有拿！是孫兵拿了，他走在我后面，他知道我看不見他?！?/br>
    陸游道：“那天發(fā)生了什么？”

    “他們所有人都說是我拿的，外祖母一遍一遍叫我小偷，說我是賊，說我敗壞門風(fēng)，他們所有人都在指著我罵！”

    “沒有一個人相信你嗎？”

    “沒有?！?/br>
    有些時候陳昭榮都恨自己記憶力太好了，她怎么就全記得：“我想和孫兵一起玩，他嫌棄我，不讓我接近他。那天下午他趁外祖母不在家，帶朋友回外祖母家玩。我也想和他們一起玩，我去找孫兵，孫兵不愿意，推了我一把…我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我記得自己是從仙人掌上醒來的，他們幾個只是坐在沙發(fā)上，等我醒了，其中一個才說：‘她醒了，應(yīng)該是沒事，我們就先回去了。’他們前腳離開，后腳外祖母回來，外祖母看見被我壓倒的仙人掌，問發(fā)生了什么，孫兵沒說，外祖母也就沒再問?！?/br>
    就連陳昭榮自己，也是今天才把這件事翻出來。

    后來她就學(xué)會了忍，學(xué)會了放逐自己的情緒，學(xué)會了“那沒什么，不算什么大事”。

    她在試著保護自己。

    陸游道：“跟我說說最近發(fā)生的這件事，讓你來找我的這件事。”

    陳昭榮講了她和管赫之間的矛盾，也講了她當(dāng)時的心路歷程，其實現(xiàn)在的狀況已經(jīng)算好了，最起碼她拒絕了管赫。

    即便當(dāng)時第一反應(yīng)是還可以忍。

    陸游道：“或許你是認為你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這些委屈和你小時候的經(jīng)歷比起來微不足道，那時候你沒有選擇，你只能承受別人的惡意，而現(xiàn)在你有了選擇，別人的惡意對你的威脅性就沒有那么強了?！?/br>
    陳昭榮不太理解：“那我不應(yīng)該對這種事更敏感嗎？”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些人會從此以后對自己的權(quán)益格外敏感，而有些人只要還有緩和的余地，就會放松警惕?！?/br>
    很明顯，陳昭榮是第二種。

    “那我是不是得改？”

    “你覺得自己錯了嗎？”

    “我沒錯嗎？”

    “這種事沒有固定的答案，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你有生氣的權(quán)力也有不生氣的權(quán)力，因為這是相對出現(xiàn)的概念?！?/br>
    陸游問道：“那么，你告訴我，在遇到這種事的時候，你理想中，不是現(xiàn)實，你理想中要怎么解決。”

    “我理想中…我理想中這種事根本不該發(fā)生。”

    陸游打了個響指：“就按照這個來，怎么生氣，多嚴重才生氣，生多大的氣都不是重點。既然你不想這種事發(fā)生，那么如何阻止類似的事出現(xiàn)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