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飛升成仙之后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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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離他只差幾級臺階時,昭昭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去見他的這條路上。 “謝蘭殊……” 她帶著哭腔,匍匐在臺階上,仿佛自言自語。 “我走不動了,謝蘭殊,你能不能也努努力來見我,我真的……真的走不動了……” 腳上的繡鞋早已被這一路磨得破破爛爛。 昭昭看著那鞋上花紋,還能記起青年披著外衣坐在窗邊給她做鞋的模樣。 那只握劍握筆的手,拿起繡花針卻有些笨拙,歪歪扭扭繡了好幾日,總是溫和平靜的青年也難得露出幾分苦惱神色。 ——原來蘭殊也有不擅長的事啊。 少女吃吃笑著撲到他懷里,青年小心翼翼將針線收好。 ——做得不好也沒關系,你做的鞋我肯定舍不得穿,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開心啦。 青年卻只是含笑搖搖頭。 ——不行。 ——夫人不是想去四方游歷嗎?我想讓夫人穿著我做的鞋,走遍萬水千山。 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 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而承載了她無數相思的那個人,端坐于凡人難以企及的至高處的那個人—— “謝蘭殊,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著我?” 就算昭昭再怎么想自欺欺人,想騙自己他有多么不得已。 但那些長老們并未追來,長階下圍觀的弟子們也都沒有上前阻攔,到了這個地步,她心底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他自己,不想再見她,他在等她知難而退。 關節(jié)處傳來刺骨的痛楚,昭昭搖搖晃晃地起身,抬起頭望向云霧深處那遙不可及的金頂仙闕。 在胸腔中翻涌的情緒,比起愛或恨,或許稱之為——不甘,更加準確。 她,不甘心。 云霧掩映后的金頂宮闕巍然如山,靜靜俯瞰眾生。 一個凡人要用什么才能脅迫一個高高在上的道君呢? 昭昭想,她僅剩的武器,唯性命而已。 “如果我就快死了,你會來見我一面嗎?” 十八歲的少女還太過天真,沒有人告訴她,將自己的生死交給別人來決定,是一件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 昭昭看了一眼身后如深淵般的長階。 “謝蘭殊,從這里摔下去的話,你不救我,我就死了?!?/br> 略帶哽咽的聲音很輕,尾音帶著微微的顫。 無人回應,唯有凜冽山風回蕩。 她沒有給自己留任何余地。 像一個莽撞的、孤注一擲的賭徒,仰面朝身后走過的三萬七千五百四十三級臺階倒去。 山風凝滯,萬籟俱寂。 下一秒,三十三重離恨天金鈴響徹,巍然不動的宮闕被一股洶涌靈力沖開門扉。 頭骨即將在臺階上摔得四分五裂地那一瞬。 一只指節(jié)如玉竹的手,輕輕攥住了她的腕骨。 “這是最后一次?!?/br> 極輕、極冷的一聲輕嘆,融化在她沉沉睡去的意識深處。 - 昭昭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輕。 像被泡進溫熱的池水中,貼在肌膚上的污泥慢慢剝離,熱氣從毛孔浸入身體,順著四肢百骸,撫平了她這一路的精疲力竭。 ——昭昭。 沉緩的嗓音像香爐里飄出的霧。 昏昏欲睡的午后,昭昭最喜歡埋在謝蘭殊寬大的袍袖間,嗅著他身上佛手柑混著降真香的味道小憩。 ——你看,我會寫你的名字了。 宣紙在書案上堆疊如雪,每一頁紙上都寫著“謝檀昭”三個字,一筆一劃分明寫在紙上,卻又緩慢地在昭昭心底洇開。 她的臉熱得要冒煙,小聲地問他為何要寫這么多遍。 青年垂眸,執(zhí)筆蘸墨,點畫飛動,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刻在身體中。 ——我想記得更牢固。 ——這樣,應該就不會忘記了。 啪嗒。 清脆的一聲,像是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響。 “謝姑娘,你該醒了。” 玉石相擊般的嗓音在昭昭耳邊響起,霎時間靈臺清明,將她腦海中糾纏的回憶一掃而空。 昭昭睜開眼,看著天花板緩了許久,才想起來今夕是何夕。 鼻尖嗅到了熟悉的佛手柑混著降真香的氣息,昭昭幾乎瞬間紅了眼圈,她擁被而起,看向紙門外那道身影—— “蘭殊……” 余下的話卻忽然堵在了喉嚨里。 絕壁懸崖邊,銀發(fā)如霜的白衣青年獨自坐在棋盤前,從寬袖中伸出的手戴著半指手套,執(zhí)著白棋遲遲未落。 他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棋盤,半分也未分給以命相搏的少女。 思忖良久,棋子終于落下,青年這才抬起頭來。 “凡人的性命如風中燭火,稍不留心就會被吹滅,謝姑娘,你不該拿自己的性命冒險?!?/br> 那雙漆眸似倒映著山川湖海,佁然不動間也透出一種游離于世的圣潔神性,被他注視時,仿佛觀音憫世,玉像垂目,讓人恍惚置身于浩瀚瓊宇,見之忘俗。 但他越是溫聲細語,便越顯出一種非人的殘酷無情。 昭昭呆愣愣地問:“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這句話像是一顆石子落入潭中,昭昭看到他神色似泛起幾分漣漪,眉目間漾開極淺淡的笑意。 她的心也隨之被牽動,忍不出生出幾分希冀。 “我并沒有失憶,當然記得你,謝姑娘?!?/br> 像是一腳踩空,整個心都墜入了未知的深淵,昭昭呆愣愣地看著他,完整的句子在腦海中異化成無法理解的字眼。 ……既然什么都記得,為什么還會叫她謝姑娘? ……為什么用那種無動于衷的眼神看著她? 就好像,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人。 “我不告而別,就是想徹底斷絕我們之間的孽緣,卻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執(zhí)著……謝姑娘,你不是蠢人,我留的書信,搖光君替我轉達的那些話,你是能聽懂的,為何還要執(zhí)意來見?” 喉嚨里像是塞了棉花,昭昭堵得快要無法呼吸。 原來他們做了兩年的恩愛夫妻,在他眼中,不過只是一場孽緣。 她哽咽著,有些窘迫地答: “我只是……不甘心。” 天樞道君靜靜看著她眼淚大顆砸在冷冰冰的地面,指尖不知為何而動了動。 他忽而想起,從前只要她掉一滴眼淚,那個作為謝蘭殊的他便會失了章法,他不太會安慰人,于是便只好將她小心翼翼攬入懷中,替她拭淚,吻她濕漉漉的眉眼。 兩年的記憶被上千年的歲月沖淡,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真是一場荒唐大夢啊。 他攏起指尖,恍若一切如常,不緊不慢道: “服下那顆長生丹,你會擁有比常人更加漫長的歲月,你可以去看瀛洲玉雨,去賞荷采蓮,看紅楓紅了一遍又一遍,這天下的美味珍饈,你盡可以嘗遍?!?/br> “蜉蝣方有不甘,在時間面前,你的任何不甘都會被撫平?!?/br> 他的嗓音溫柔得像冬日細雪簌簌落在傘面。 昭昭卻覺得自己被一把刀剜開胸膛,溫柔地一刀刀割下血rou。 “我不要!” 她猛地起身,用力地眨了眨水霧彌漫的眼。 “是你答應要和我去四方游歷,是你說要親手給我繡鞋,是你一遍一遍寫我的名字要牢牢記住我,我問你愿不愿意一輩子同我在一起,你明明……” 他端坐在那里,看著她為他泣不成聲,眸光仍是那樣的溫和平靜。 卻也無動于衷。 “抱歉?!边^了許久,他柔聲道,“謝蘭殊給的承諾,我無法完成?!?/br> 昭昭的臉色一點一點白下去。 “可是……你什么都記得,你們本就是同一個人啊。” 她的口吻天真,是真真切切地在疑惑這個問題。 天樞道君微微笑著,像在開解一個無知孩童: “我出生至今,已有千歲,謝蘭殊的兩年于我而言,便等同于將一滴水放入大海中,即便沒有消失,你還能尋到這一滴水的蹤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