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只看前路不看她的臉上明明掛著笑，秋露腹誹他口是心非，搬出殺手锏：“怎么辦？膝蓋好像有點(diǎn)痛。”

    這招百試百靈，前方的人回頭望來，她彎腰揉膝蓋，愁容滿面掀起眼，可憐兮兮地等他靠近。

    “剛才你不是說不疼？”

    “我只記得我說了想你?！?/br>
    謝觀棋果然往回走，她裝作疼到腳底不穩(wěn)撲他身上，額頭忽地被他曲指輕碰。

    秋露：“剛才是腿痛，現(xiàn)在是頭——”他即刻朝前一邁握她后頸壓在胸前，外套上的松木清香在鼻尖撞開，那些打算用來鬧他的小計(jì)謀煙消云散，她毫無原則地彎眸抱住他。

    “痛就對了。”某人低聲喃喃，“憑什么只有我一個(gè)人痛?！?/br>
    ……

    謝總監(jiān)等來了約會的人，小妻子也找到了丈夫。

    秋露左手被謝觀棋牽握，右手拿著泡芙咬一口。

    “今天是香香老公。”

    “嗯？”

    “不過一會兒我們吃完螺螄鴨腳煲，可能就不是了?！?/br>
    “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老公，今晚幫我吹吹膝蓋唄，這樣就不痛啦。”

    “好的，今晚捶捶你?！?/br>
    “是吹，吹氣球的吹！”

    “是捶，捶小豬的捶?！?/br>
    ***

    商場附近有一座小公園，兩人散步途徑里面舊的滑輪場，如今已是廣場舞愛好者的聚集地。秋露被熱鬧的氛圍吸引，拉著謝觀棋加入隊(duì)伍后排，胡亂跟跳。

    他跳不起來，卻沒松開她的手，只是無奈地看她玩耍：“這回膝蓋不疼了？”

    白蒙蒙的路燈在滑輪場外圍，場內(nèi)光線極暗，外圈的臺階上分散坐著路人，他們或是注視場內(nèi)跳舞，或是交頭聊天，夜晚的一切在徐徐的秋風(fēng)和回蕩的音樂里顯得那么舒適又自由。

    漆黑的小世界里，除了同行的人，誰也不認(rèn)識誰，秋露一個(gè)旋轉(zhuǎn)撲進(jìn)謝觀棋懷里，戳他胸口說：“反正每晚你都會握我的膝蓋，順便吹吹也不過分吧？”

    “我什么時(shí)候握你的膝蓋？”他笑，一半聲音淹沒在樂潮里。

    “還裝？你握得可開心了?！?/br>
    謝觀棋俯身近她臉頰旁：“握的不是你的腿彎？”

    秋露臉一熱，另只手握拳想捶他一記，他掌心包住她的拳，順勢捉她手臂繞到腰后。場內(nèi)一曲終了，舒緩的下一曲回蕩上空，是九十年代的那首《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

    昨天你寫的日記

    明天你是否還惦記

    曾經(jīng)最愛哭的你

    場上變成雙人舞，大抵是這首歌勾起過往回憶，還有一些人從看臺上下來，或男或女，手牽手加入。

    秋露側(cè)臉貼謝觀棋胸口，兩人在晚風(fēng)里互相摟抱著彼此，伴隨著悠揚(yáng)的歌聲，在毫不起眼的人群一角慢慢晃著腳步。

    她輕聲道：“雖然我入職創(chuàng)匯只有五個(gè)月，但我挺喜歡這里的，沒有復(fù)雜的人事關(guān)系，也沒有多余的瑣碎雜事?！?/br>
    “嗯，我知道?！彼Ｍ茏鲎约合矚g的事。

    “我不是老板，可能無法和他感同身受?？此暮献鲗覍遗霰?，熟人介紹的項(xiàng)目也因?yàn)榇蟓h(huán)境擱置了不少，但礙于人情也沒辦法說什么。”秋露惆悵地說，“他頭頂那幾根毛，真是越來越少了?！?/br>
    謝觀棋右手摸了摸她的臉：“才來五個(gè)月，聽上去倒像工作了五年。”

    秋露抓握住那只手，在他懷里仰頭：“所以我才不想在付費(fèi)短劇項(xiàng)目敲定之前，把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告訴老板，我怕他覺得這里面有不公平的成分在，心里會過意不去?！?/br>
    “人情債最難還，不過我沒有這么大的權(quán)力?！敝x觀棋說，“參與項(xiàng)目競爭的工作室不止創(chuàng)匯，所有方案需要公司高層討論后投票表決，我們會選擇綜合實(shí)力最匹配的工作室簽約合作?！?/br>
    秋露點(diǎn)頭：“我明白?！?/br>
    謝觀棋微微笑著，瞳仁在月色里格外亮：“既然你喜歡創(chuàng)匯，就該對你的老板有信心，雖然他常年單打獨(dú)斗，但積累的作品成績顯著，人家的大學(xué)畢設(shè)在百度百科還能搜到?！?/br>
    從以前就是這樣，秋露喜歡和謝觀棋聊天的感覺，無論是學(xué)習(xí)還是工作，家庭或是生活，她總能在交互的對話里得到來自他的鼓勵、指引、教導(dǎo)……兩個(gè)不同靈魂之間思想的碰撞，讓她為之沉迷、淪陷，有了身心的歸屬。

    “眼巴巴地盯著我，又想提什么要求？”謝觀棋雙手捧住她的臉，朝中間輕輕一擠，“其他事都隨你，只要別在我工作的時(shí)候搗亂，我就謝天謝地。”

    秋露被他擠得嘴巴嘟起，話語含糊地說：“其實(shí)，我好想讓大家知道你是我的老公。”

    他稍頓幾秒，各種情感匯聚心頭，雙臂收緊把她抱在胸前，唇碰了碰她的發(fā)頂，低聲說：“是我比較想?！?/br>
    “你放心，寫字樓里沒有瞞著你的人?！彼恼Z氣突然愉悅起來，“你是我最愛的老公?！?/br>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把你的長發(fā)盤起

    誰給你做的嫁衣

    秋露也跟著小聲哼唱起來，想起什么又開始笑：“沒有我，誰安慰愛哭的謝觀棋呢？”

    抱著她的人沒有回應(yīng)，像是沒聽見這句話。

    歌曲進(jìn)入最后的高潮，場上竟傳來合唱聲：“那時(shí)的天總是很藍(lán)，日子總過得太慢，你總說畢業(yè)遙遙無期，轉(zhuǎn)眼就各奔東西……”

    謝觀棋始終沉默著。

    今天在商場里，點(diǎn)開她的微信前，玻璃幕墻折射晚霞的一道光，避光抬頭的那一瞬間就看見她摔倒的畫面。那一刻后背傳來陌生又熟悉的刺痛感，像回到大二那年暑假。

    得知她和朋友爬山時(shí)摔傷了腿，他直接從兼職的地方馬不停蹄地往醫(yī)院趕，跑進(jìn)診室時(shí)，窗外的陽光刺進(jìn)他眼底，奔跑的灼熱感讓他的后背持續(xù)發(fā)燙，伴隨著電流刺痛的感覺。

    休息床上的女孩看見他來時(shí)，立刻笑著對醫(yī)生說：“我家屬來了。”

    “你是她哥哥嗎？”醫(yī)生問道。

    秋露見他胸口起伏喘氣，始終盯著自己不說話，便替他回答：“他是我男朋友。”

    醫(yī)生了然，對眼前的高個(gè)男孩子說：“去窗口繳費(fèi)可以用醫(yī)保，然后拿憑條到二樓藥房取藥?！?/br>
    謝觀棋啞聲開口：“她怎么樣？”

    “膝蓋小腿破皮出血，半個(gè)小時(shí)后拿片，如果骨頭沒問題就行，之后定期換藥?！?/br>
    早上幾番叮囑送她出門，下午就摔得一腿傷進(jìn)了醫(yī)院，偏偏她楚楚可憐仰頭望他，嘟噥著要抱時(shí)，那些說教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抱了也嫌不夠，身子一個(gè)勁往上抬，咬唇悄聲說：“親一下唄?！?/br>
    “這是醫(yī)院?！敝x觀棋掌心按住她額頭。

    “這里是休息室，沒人?！鼻锫蹲プ∷氖只瘟嘶危拥娜藳]有哭臉只有笑，“親我一下，說不定就不痛了?！?/br>
    她膝蓋腿上有傷站不起來，他制伏她輕而易舉。兩人一站一坐，謝觀棋把秋露圈在懷里，有片刻失神。

    他在那一瞬間想起從前，他的父母也曾像現(xiàn)在這樣，一個(gè)想親一個(gè)故意不讓，在家里親密打鬧，七八歲時(shí)的他圍觀這樣的畫面還會起哄，然后三個(gè)人笑著抱在一起。

    可后來，他們都不在了。

    “謝觀棋，”秋露的笑漸漸斂去，輕聲開口，“你怎么哭了？”

    他垂眸凝視她的眼神，安靜而悵然，她伸手觸碰他的臉，指尖濕潤。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淚，他說不出理由，因此沒辦法給她任何回應(yīng)。

    她的臉上沒有笑容，卻有一種比笑更穿透人心力量，在她身上蓬勃蔓延，渡及他身。

    她說：“你別哭，我不疼?！?/br>
    曾經(jīng)的他擁有著令人艷羨的原生家庭，一場意外卻奪走了最愛他和他最愛的兩個(gè)人，所以，他恐懼一切擁有后會失去的愛。

    可后來，一個(gè)女孩闖進(jìn)他的生命，她朝他伸出手，她擁抱住他，對他說：“無論多痛苦，我都會陪在你身邊?！?/br>
    她的喜怒哀樂，他感同身受，這是一種奇妙的，朦朧中透著悲傷的感覺。也許喜歡的本質(zhì)是歡愉，但愛就是悲傷的。他的一顆心已經(jīng)裝不完對她的喜歡，無處可依的情感就像這些年靈魂游蕩無家可歸的他，他好像愛上了她。

    他愛她。

    ……

    “謝觀棋！”

    一只手在他面前搖晃，秋露左右歪頭瞅他：“你好奇怪，靈魂出竅了嗎？”

    他靜了會，撫摸她的臉低聲問：“你剛才在說什么？”

    “我說，還好我們沒有各奔東西?！彼檬持复了乜?，發(fā)出今夜第一次婚內(nèi)指責(zé)，“你到底在想什么，都不認(rèn)真聽我說話?！?/br>
    “在想你?！毕肽阋粋€(gè)人。謝觀棋掌心握她后頸，側(cè)臉挨著她的額頭慢慢滑下，碰了下她的臉頰。

    秋露喉嚨里溢出滿足的笑，用商討的口吻說：“那明天我可不可以睡到自然醒呀？”

    “吃了早餐再繼續(xù)睡?！?/br>
    “除非你明早去萬香苑買我喜歡的玫瑰湯包！”

    “好，我去買?！?/br>
    “……”她只是隨口一說，畢竟買玫瑰湯包要晨起霧蒙蒙就去排隊(duì)，他怎么輕輕松松就答應(yīng)了？

    謝觀棋：“要是小妻子起不來，丈夫就在臥室里對她做那樣的事。”

    “我、我突然不想吃了，還能收回嗎？”

    “不能，我想幫你買?！彼麪恐氖郑盎丶伊?，幫你吹膝蓋。”

    ……

    第6章 觀棋不語（6）

    兩人初見時(shí)，是即將升入六年級的那個(gè)暑假。

    秋露跟著秋引嵐拜訪新鄰居，年輕英俊的叔叔在她們搬過來時(shí)搭過一把手，和善又溫柔。

    幾分鐘后，那扇掛著晴天娃娃吊墜的房門打開，穿著黑衣的小男孩停在門口，不說話不靠近，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這就是我的侄子，剛才在睡午覺?！?/br>
    謝章走到謝觀棋身邊，雙手輕輕扶住他的肩膀，說：“秋阿姨和她女兒剛搬來，就住我們隔壁，露露也在桃李小學(xué)讀書，以后你們可以一起上學(xu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