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彪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雙手在松垮的褲子上抹了抹水，眼睛一亮就瞥到了扣在肖縱耳朵上的裝置。

    “肖哥！你買助聽器了！”

    此時(shí)。

    外面行駛過一輛滿屏廣告的宣傳車，大喇叭循環(huán)播放著廣告詞：

    “299，只要299。老年保健耳靈通299三盒，附贈(zèng)進(jìn)口助聽器。送父母，送長輩，您最好的選擇……”

    蔣彪提著褲子往店鋪門外追，只見那宣傳車卷著飛塵早已開遠(yuǎn)。

    “哎嗨！”蔣彪系著腰帶面色難看，嘆息一路來到肖縱身邊：“肖哥！你被騙了！”

    肖縱一身臟污，一看便是剛落下手中的活。他調(diào)試著一邊耳朵上的裝置，時(shí)而不知因不適還是難受，皺緊眉頭。

    那被稱為“助聽器”的裝置看上去極為廉價(jià)，灰色的塑料制品邊沿粗糙。隨著肖縱的撥弄，終于亮起了綠色的指示燈。

    蔣彪湊在肖縱身前，面露狐疑：“怎么樣？聽得見嗎？”

    靜默許久。更多免費(fèi)好文盡在：p o1 8a g. 

    肖縱沉黯的雙眸稍有一抬。

    對(duì)蔣彪點(diǎn)了點(diǎn)頭。

    蔣彪松了口氣的同時(shí)并沒有露出多少喜色。見肖縱立馬蹲身開始做活，他站在一旁喋喋不休：“助聽器哪有隨便買的??！都是要去醫(yī)院檢查了給定制的。這種便宜的只是單純放大聲音，雜音又多，戴久了傷耳朵。肖哥，你還是少用為好！好的助聽器可貴了，好幾萬呢！唉，肖哥，你不是存了好幾萬嗎？完全可以買個(gè)好點(diǎn)的助聽器，干嘛要省這個(gè)錢??！……”

    話音還沒落，一個(gè)巴掌拍在蔣彪后腦勺，拍得他“哎喲”一聲捂頭大喊。

    “愣在這干嘛？嫌活不夠多？小肖和你一起學(xué)技術(shù)，他都上手了你屁都不會(huì)。成日不做事屎尿話最多！”

    蔣德為叼著煙，不滿兒子還在揉后腦勺，便也不客氣一腳踹在兒子膝蓋彎：“滾去搬貨！”

    系緊褲腰帶，蔣彪縮著腦袋小跑而去。

    “小肖啊?！?/br>
    蔣德為拍了拍肖縱的肩膀。

    肖縱放下手中活，拿一旁搭在椅背的毛巾擦了擦手。

    他站起身，像是在等待蔣德為接下來的話。

    蔣德為指了指店門外：

    “有人找你?！?/br>
    臨近高速公路的馬路上被一輛輛快速駛過的汽車掀起nongnong塵煙。

    店鋪門外兩旁雜亂的輪胎蒙滿塵土，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各種斑駁的換胎器具。

    其中，站著一個(gè)與周遭格格不入的人。

    男人身形頎長，身著垂墜無皺的長款大衣，無論是質(zhì)感與剪裁版型，便能讓人一眼看出價(jià)格不菲。锃亮的皮鞋踩在積得厚厚的塵土之上，或因來時(shí)行步穩(wěn)正，竟未惹得分毫他色。

    他手持木杖，抓握在柄處的指間露出了金燦燦的戒指。

    深色中的一點(diǎn)耀目光亮并不突兀，倒是與他的金絲眼鏡相互呼應(yīng)。

    男人察覺到了肖縱投來的目光。

    他淡淡一笑，以禮頷首。

    肖縱愣在原地。

    地上似升出無數(shù)藤蔓，緊緊的纏絞著他的雙腿，讓他難以邁出一步。

    他在掙扎，在拉扯。

    好不易才撕碎了牽絆的束縛，他艱難的抬起腳步向前走去。

    跨過地上的雜物。

    肖縱走到了莫許身前。

    莫許稍稍仰首，望著眼前這個(gè)比自己高上些許的男人。

    壯碩的體格將外套撐得緊繃，深色的衣褲沾滿塵土。裸露在外的皮膚多多少少印著污漬，還有那頭上的一層薄灰，幾近蓋滿了發(fā)梢。

    他們面對(duì)面而立，卻割裂般的如同來自兩個(gè)世界。

    “要不要找個(gè)地方，坐下來聊聊?！?/br>
    莫許帶著禮貌的笑意，邀請(qǐng)道。

    肖縱落下目光，將眸垂得很低。

    他擺了擺手，拒絕了莫許的相邀。接著他指向店鋪，像是在告訴莫許，自己還有活要做。

    “那就不耽誤你太多時(shí)間，我長話短說?！?/br>
    優(yōu)雅的氣質(zhì)從他的抬手間盡現(xiàn)，修長的指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眼鏡。

    莫許接著道：

    “我太太寄給你的結(jié)婚請(qǐng)?zhí)?，你收到了嗎？?/br>
    那張沉肅的臉上并無變遷，即便故作平淡，卻也掩不去瞳眸中蔓延開來的裂痕。

    遲了遲。

    肖縱才輕輕點(diǎn)頭。

    “那就好。”

    儒雅男人的笑容隨和而持禮，尋不出任何差錯(cuò)：

    “我太太以前受到你很多的照顧與幫助，她很感激。我這次來，是想將這個(gè)交給你。”

    潔凈的手一塵不染，連甲沿都修剪得平整而不留多余。

    他遞上了一個(gè)牛皮紙袋。

    “她欠你四萬八千五百九十七，這里是五萬現(xiàn)金。里面還有一張卡，卡里的錢，是她的虧欠?！?/br>
    莫許尋覓到了身前人眼中沉墜。

    他趁其沉墜，將原本溫和的話語里斥入寒霜：

    “她心里有塊石頭壓著她喘不過氣，她想將欠你的都還清。因?yàn)?，她不希望，再與過去扯上任何牽連?！?/br>
    那醇雅的聲音如雷電穿過對(duì)立之人的四肢百骸。

    深邃瞳眸中的裂痕越漫越多，直至堅(jiān)固的掩藏頃刻粉碎。

    隨著胸膛起伏，苦澀的洪流破涌而出，早已將男人裝持的平淡淹沒。

    粗糙的一雙大手垂在身側(cè)，掌心里全是傷口與裂紋。

    即便草草擦拭過，表面還是沾滿臟污。

    他的手很臟。

    很臟很臟。

    他這么臟的手。

    只會(huì)讓她純白的人生道路，留下難以抹去的痕跡。

    未有遲疑的接過莫許遞上來的牛皮紙袋，肖縱稍顯粗魯?shù)某堕_袋子。

    從厚厚的鈔票里，他拿出了那一張卡。

    肖縱把紙袋隨意裹緊，夾在腋下。卻將那一張卡重新遞回了莫許面前。

    他指著紙袋，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胸膛。

    又指了指銀行卡，擺了擺手。

    他不愿接受她的虧欠。

    她不欠他什么。

    什么也不欠。

    他想她好。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她好。

    她現(xiàn)在很好。

    這就足夠了。

    他愿意接受了她的清算。

    清算過后。

    過去與未來，他們都不會(huì)有任何牽扯。

    莫許并未立即接下他遞上來的卡。

    而是將目光落在了肖縱的腕上。

    “你手上的皮筋，曾經(jīng)是她的東西吧。真是懷念……”

    儒雅的男人笑意深重，落在腕間的目光挪移開來，緊緊凝向了對(duì)立之人的雙眼：

    “這是我送給她的?！?/br>
    ——

    剛搬完一車貨的蔣彪開敞著外套小步走來。

    望著遠(yuǎn)去的豪華轎車，蔣彪滿眼疑惑：

    “肖哥，這男的誰啊?？雌饋砗糜绣X哦。他那輛車可是名牌頂配！嘖嘖嘖，那身衣服估計(jì)都貴得很?？茨菤赓|(zhì)，絕對(duì)是有錢人家出身……”

    蔣彪站在肖縱背后言語不歇，只見高上自己許多的男人忽而抬起了手，將助聽器的開關(guān)摁下。

    綠色的開機(jī)提示燈啪的一聲熄滅。

    緊接著，肖縱轉(zhuǎn)身就走。

    就在過經(jīng)廢物堆時(shí)，他扔下了他曾綁在腕上視若珍寶的扎花皮筋。

    半夜遇到耗子是常有的事，不足為奇。

    但是這次的動(dòng)靜著實(shí)太大了，聽聲音，這耗子得比貓還大。

    被動(dòng)靜吵醒的蔣家父子虛著眼探起身。

    “什么鬼動(dòng)靜。”蔣德為爬起來披上了軍大衣。

    “有賊？”蔣彪從上鋪爬下來，鞋都沒顧著穿，隨手提起了一個(gè)撬棍。

    父子倆一前一后的悄步向前。

    兩人互相瞅著對(duì)方，眼神光里溝通著某種無聲的暗號(hào)。

    突然，二人一鼓作氣默契的將門打開！

    只見漆黑的屋外，一個(gè)手電筒光束照在廢物堆里。

    高大的軀體彎身在地，傾身其中不管不顧的翻找著什么。

    蔣德為剛要沖去大干一架，忽而被兒子搶先一步攔在身前。

    蔣彪揉了揉睡眼，對(duì)著那團(tuán)黑乎乎的身影呼喚了一聲：

    “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