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裴有卿考秋闈前的那段日子，她與他見面的次數(shù)其實并不算多。

    給他準備的那些衣物鞋襪最后也全都被陳氏拿走了，換成了她讓人準備的。

    最后她能替他做的也不過是求神拜佛，拜拜文昌君、魁星和孔圣人，祈禱他能順順利利考得好些。

    求神拜佛的事。

    云葭早些時候已經(jīng)和裴郁去過報德寺了。

    更多的還是得替他準備這陣子要用的東西。

    筆墨紙硯這些東西，貢院都有，為了避免學子用這些日常的東西作弊，這些都是不準他們帶進去的。

    其實以防夾帶私物，能讓他們帶的東西實在不算多。

    除了換洗衣物之外，就連被子也不準他們帶，都是里面統(tǒng)一發(fā)放的。

    這些衣物送進去的時候聽說還得經(jīng)過層層檢查，就是怕他們攜帶紙張用來作弊。

    自科舉創(chuàng)始百余年來，這作弊一事也算是層出不窮。

    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的。

    衣物鞋子里面攜帶紙張都是最常見的事了，聽說當初還有人往毛筆的筆管里面塞紙條的，甚至還有人在自己身體上面寫東西，到后面演變成賄賂主考官提早知道試題答案……

    因此這百余年來，對于科舉這件足以影響國家民生的事也是改了又改。

    層層檢查還不夠。

    世宗期間還定下了“糊名法”這一制度。

    這是為了避免有考官提前被收買，知曉這是哪位學子之后，故意給高分。

    甚至為了避免有人賄賂主考官。

    監(jiān)考和批卷的主考官不到最后一天，都不知道是哪位，至于出題的考官更是從出題開始就只能待在宮中，直到考試結束才能得以出來。

    雖說這樣苛刻的規(guī)定之下，可能還是會有一些缺漏之處，但已然是盡可能避免了。

    云葭自然也知曉這樣的大條件下，秋闈這樣用來選拔人才的考試，肯定苛刻，然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這也是為了更好的選拔出人才，不讓任何一個有才之士被其余人頂替。

    但即便知曉，真的碰到，她還是不放心。

    也虧得如今秋日還不算嚴寒，就算準備的被褥薄一些也無礙，可即便如此，云葭還是擔心地吃不下飯。

    這日吃早膳的時候更是愁眉道：“也不知道他們準備的被子和枕頭怎么樣，你睡不睡得慣，原本考試就累，要是還睡不好，豈不是更遭罪了?！?/br>
    “我從前看他們考完試出來幾乎都要去半條命?！?/br>
    她難得這樣憂心忡忡，甚至失去了平日的方寸。

    可關于這一點，就連一向很能體恤自家寶貝女兒的徐沖一時都有些難以言對了，他覺得悅悅有些過于擔心了，大老爺們哪有這么多講究？

    像他們以前為了伏兵直接睡樹上、草地上都是常有的事。

    郁兒年紀輕輕的，怎么可能連這點苦都受不?。?/br>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生怕讓悅悅更加擔心，索性閉嘴不言。

    徐瑯也沒說話。

    他這兩日也已經(jīng)習慣了他姐的嘮叨，知道勸解無用，索性也埋下頭繼續(xù)吃起早膳。

    不敢在這個時候去煩他姐。

    怕說得越多，他姐心越亂。

    最后還是當事人裴郁輕聲安慰云葭道：“沒事，我不挑這些，怎么樣我都能睡得著。”

    云葭自然知曉他說的不假。

    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書院，她就沒聽他說過一個不好的。

    仿佛給他一個枕頭一條被子，他就哪里都能睡。

    但她還是不放心。

    不過不放心也沒用，她也沒這樣的權勢去改變什么，也不可能改變什么。最后她看著裴郁也只能憂心忡忡道：“我給你準備的香囊你記得帶著，安神的茶我也讓人給你備好了?！?/br>
    “這些我都打聽過，都是可以帶進去的。”

    這些話，這兩日云葭沒少說，裴郁也已經(jīng)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但他并沒有一絲不耐煩，每次云葭說的時候都會乖乖應好，說一聲“知道了”，讓她放心。

    這會也是如此。

    他眉目溫和地看著云葭，正要開口回復，就見云葭忽然反應極大的站了起來：“哎呀，我差點忘了，霍姨昨日讓人送來的老山參我給你拿了沒?！?/br>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br>
    云葭說罷，就急匆匆起身出去了，動作快得根本讓人反應不過來。

    等徐家父子抬頭的時候，云葭早已經(jīng)出去了。

    裴郁目光無奈看著云葭離開的方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拍，回頭看，見是徐沖。

    “徐叔?！?/br>
    他忙斂神垂眸喊人，原本伸出去的手也悄悄收了回來。

    他是擔心云葭反應太大，惹徐叔懷疑。

    可徐沖顯然沒往這邊想，拍著裴郁的肩膀也只是說：“唉，悅悅這也是頭一遭，沒經(jīng)驗，難免慌亂一些，你別怪她多事?！?/br>
    裴郁怎么可能怪她多事？

    她這樣在乎他、關心他，他高興都來不及。

    “沒有的事?！?/br>
    裴郁搖頭：“我知道她是關心我?！?/br>
    徐沖見他并沒有不耐煩，便也放心了，他就怕像他們這樣年紀的小孩被人嘮叨幾句就受不了……這樣想著，他就忍不住把視線轉(zhuǎn)到徐瑯的身上。

    看他還跟個沒事人一樣，一手拿著rou餅一手拿著湯勺吃胡辣湯，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心怎么那么大啊。”

    “你jiejie忙得停不下來，你倒好，吃得停不下來！”

    徐瑯早就已經(jīng)習慣他爹時不時發(fā)作一次了，打小就跟他斗智斗勇慣了，此刻被他爹數(shù)落，他一點都沒有被影響，還老神在在吃著rou餅。

    就差直接晃起二郎腿了。

    “我倒是想幫啊，我姐不讓，我也沒啥辦法啊?！?/br>
    徐沖看他這個吊兒郎當?shù)哪泳蛠須?，依舊沒好氣道：“你姐不讓，你就不能做點能做的事啊？郁兒馬上就要去考試了，你不能多說點鼓勵的話？”

    這顯然就是有些挑刺了。

    裴郁聽到這話正要開口，旁邊的徐瑯就率先嘖聲道：“他還需要什么鼓勵?。棵刻焖帽裙吠?，起得比雞早，他這樣都不高中，我就要嚴重懷疑那些審考官的眼睛了?！?/br>
    話是好的。

    但徐沖聽著就是不舒服。

    這臭小子就是學不會好好說話，看著就讓人煩。

    還想說他幾句，就被徐瑯率先截話道：“老頭，我勸你最好不要再說話，省得離間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br>
    “你知不知道那些兄弟鬩墻的人家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做長輩的太過偏頗，總是拿一個打壓另一個?！?/br>
    徐沖聞言一愣。

    他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其實他都沒想那么多，就是看這個臭小子整日吊兒郎當?shù)目粗鵁┤?，忍不住就想說幾句話刺刺他，但聽他這么說，他忽然幡然醒悟。

    裴家不就是這么個情況？

    他雖然不喜歡裴行昭那個混賬玩意，但要往前放三十年，那小子其實也沒那么討人厭，徐沖還記得那會那小子總跟在他們屁股后面喊他“哥”的情景，說到底還是他家老太爺太偏頗，又總是拿裴行時去打壓裴行昭，雖說倒是也沒鬧到兄弟鬩墻的地步，但這兩兄弟明顯不算和睦，平日見面頂多也就是打個招呼。

    還遠沒有裴三跟裴行時的關系好。

    當初裴行時還總因為這事跟他嘆氣。

    徐沖這心里莫名有些后怕起來，甚至后背都唰得一下冒起了冷寒，可別自己有意無意讓這兩孩子鬧起矛盾來了。

    裴郁雖然不是他親生的，但對他而言，跟親生的也沒啥差別了。

    他在那邊干著急，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緩補下。

    裴郁也因為徐瑯的話而心里咯噔了一下。

    其實剛才徐叔說那番話的時候，他就想開口了，他也覺得徐叔說這樣的話不好，只是他到底是晚輩不好直接說，正想迂回說下徐瑯的好，卻聽徐瑯先發(fā)了言。

    此刻聽完徐瑯那番話的裴郁心里也有些緊張。

    怕徐瑯真的過了心。

    但等他回頭，看到徐瑯縮著肩膀強忍著悶笑的樣子，立刻有些沉默了。

    徐瑯顯然也看到裴郁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

    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還沖裴郁撞了下胳膊，然后壓著嗓子跟他說道：“你看老頭那樣。”

    裴郁一臉無言看著徐瑯：“你別總是欺負徐叔。”

    “喂，你講不講道理啊，哪里是我欺負他，明明是他每次數(shù)落我?！毙飕樥f著還嘖了一聲，“我是說真的，要不是我這人天生大度不往心里去，就我爹那動不動的比較數(shù)落，我遲早要跟你絕交！”

    裴郁顯然也想到了。

    他看著徐瑯輕聲說道：“抱歉?！?/br>
    “跟你有什么關系？”徐瑯一臉無語，隨意擺手，“老頭就是這脾氣，換作別人，他也這樣，以前你不在的時候，他就總愛拿我跟長幸比，不過我跟長幸半斤八兩，老頭也不能昧著良心強行夸他。”

    “現(xiàn)在換成你了，他能不在我這彰顯彰顯自己做父親的威風嗎？”

    “他們這把年紀的臭老頭啊，就喜歡攀比，不比一下，渾身癢癢，我都習慣了?！毙飕樥f著又吃了一口rou餅，一臉不在乎的樣子。

    裴郁其實一直都很羨慕徐瑯。

    不僅僅羨慕他能擁有這樣好的家人，他也羨慕他的豁達和開朗。

    這一份品性是他這輩子都無法擁有和學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