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再說話，也沒再朝梓蘭走去，而是沉默地陰沉著一張臉站在原地。

    其實(shí)賈延也不知道二爺究竟與陳氏說了什么，只是先前過來的時候，二爺曾叮囑過他這么一句，說陳氏要是反對，就與她說這句話，她聽完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如今看來二爺那話是真的。

    賈延垂眸看了陳氏一會，也懶得去深究到底是什么話讓這位暴怒的二夫人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二夫人若沒事的話，我們就先退下了?！?/br>
    陳氏沒說話，只有那雙眼睛依舊陰沉沉地越過他身后朝梓蘭看去，只不過全被賈延擋住了就是。

    賈延看著這個眼神不舒服。

    未聽陳氏說話，他便自作主張與她一拱手，然后就轉(zhuǎn)過身看著梓蘭說道：“走吧?！?/br>
    賈延轉(zhuǎn)過身后，梓蘭就更加能清晰地看到他此刻的狼狽了。

    從前無時無刻都筆挺的衣裳此刻全被茶水玷污了，茶水東一塊西一塊的落在他的身上，還有不少茶葉末，這一瞬間，梓蘭看著賈延竟無法言語。

    從小到大，她不知替人擋過多少次。

    或是真心、或是利益……

    卻從未有一次有人擋在她的身前。

    這是第一次有人擋在她的身前。

    梓蘭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目光復(fù)雜地看著眼前的賈延，不知該作何言語，最后她還是一言不發(fā)走了出去，甚至連請安都忘記跟陳氏請就走了。

    賈延忙跟了過去。

    走到外面，自有不少人看向她。

    剛才里面這樣大的動靜，外面的人不是傻子，猜也猜到發(fā)生什么了，此刻一群人目光復(fù)雜看著她，一副想說又不知道說什么的模樣。

    倒是涼月看到她過來立刻迎了過來。

    她眼中依舊是如從前那樣的擔(dān)憂，藏也藏不住，手捏著她的手，雖然一字不發(fā)，但關(guān)切和擔(dān)憂皆在其中。

    梓蘭終于笑了。

    她眼眸彎彎，笑著回握住涼月的手，輕聲與她說道：“你等我，我不會讓你跟陳氏去莊子的?！?/br>
    說完她便松開涼月的手先往外走了出去。

    當(dāng)日裴家所有人都知道梓蘭成了裴行昭的姨娘。

    而梓蘭成為裴行昭姨娘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裴行昭向陳氏討要涼月，裴行昭如今正喜歡她，也想托梓蘭的肚子生個乖巧可愛的兒子，梓蘭要一個丫鬟的事，他自然想也沒想就直接答應(yīng)了，也不管陳氏是如何氣憤，他強(qiáng)勢地讓人去要了人送到梓蘭身邊伺候，不顧自己的發(fā)妻如何丟臉，只顧著討自己新歡的好。

    第225章 他知道他們再也沒有可能了

    裴有卿回來聽到這件事也一陣無言，他是真沒想到都這種時候了，爹娘居然還能再折騰出來這些糟心事。

    然子不言父母之過。

    何況這畢竟是他爹后院的事，為子者自然不能多加評判。

    裴有卿沒去管，也沒法管，頂多在知道人選是梓蘭的時候目露驚訝，裴家這么多丫鬟，然裴有卿對梓蘭卻是十分熟悉的。

    梓蘭是除了李mama之外，母親最為信任的人。

    沒想到父親的姨娘會是她。

    不清楚這到底是父親的強(qiáng)迫還是她的自愿，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再做什么了，若事情還未發(fā)生，他尚可問她一聲，若非自愿，他也能替她做主，如今……問了也沒用了。

    裴有卿心里也隱隱覺得父親這樣做是在教訓(xùn)他這些時日的不聽話。

    但對此，裴有卿也無話可說。

    他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如果父親因此責(zé)怪他，他也認(rèn)了。

    打發(fā)了來稟報消息的小廝，又讓劉安先回院子去收拾回臨安的細(xì)軟，他打算送完母親離開便直接回去了。

    家里如今這樣的環(huán)境，他已經(jīng)實(shí)在待不下去了。

    就像密不透風(fēng)的一張網(wǎng)全須全蓋地籠罩在他的頭頂，讓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至極，還不如回到臨安好好讀書，好好準(zhǔn)備今年的秋闈，也好過在這浪費(fèi)時間。

    做完這些事后，裴有卿徑直朝母陳氏的院子走去。

    這陣子他東奔西走，又在山上連著照顧祖父好幾日，總算是把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如今三嬸已經(jīng)回來了，家里的事務(wù)也都交到了她的手中。

    祖父又讓常叔下山了一趟，接連處置整改了好幾個管事，只希望家里日后能在他們的帶領(lǐng)下沒再那么多烏煙瘴氣的事了。

    莊子里的事他也都已經(jīng)安排妥帖了，伺候母親的人員也是他親自甄選過的。

    母親做錯事，他這個當(dāng)兒子的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犯錯而不約束，但到底是生養(yǎng)他疼愛他的母親，他也不希望她在莊子里受苦，只希望母親這一去能真的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日后加以改正。

    他們一家人也能早日團(tuán)聚。

    唯一不能如愿的……祖父不肯答應(yīng)罷免他的世子身份，甚至還因此狠狠訓(xùn)斥了他一頓。

    他不怕被訓(xùn)斥，但看著祖父在病床上因為他的話氣得不行的樣子，裴有卿就沒法再繼續(xù)說什么。

    這事是他沒做好，也無顏再去見云娘和郁弟。

    想到云娘和郁弟，裴有卿疲憊的臉上又不禁流露出一抹無奈和悵然。

    他沉默地往母親院子走去，待走到院中，幾乎沒有意外的又看到一片混亂，跪了滿院子的人，里面還傳來噼里啪啦的砸東西的聲音，伴隨著母親幾聲尖銳的“賤人”，只這次再無人敢上前安慰她了。

    李mama被母親趕走了。

    梓蘭和涼月兩個大丫鬟一個成了父親的姨娘，一個又被梓蘭要了過去。

    以往貼身伺候母親的那些人如今全都不見了，只留下一些膽戰(zhàn)心驚、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丫鬟，聽話有余真心卻不夠，碰到母親生氣也不敢多加勸慰，只敢小心翼翼埋著頭在外面跪著。

    或許是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裴有卿看到這樣的場景竟然已經(jīng)覺得麻木了，他只是忍不住想，就母親現(xiàn)在這樣的脾氣，到了莊子真能改正嗎？

    會不會更加變本加厲？

    頭好像又疼了，裴有卿這陣子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怎么了，總是忍不住頭疼，他眉頭緊鎖，長指則捏著自己的眉心。

    等稍稍緩解一些，他輕嘆一口氣還是抬腳往前走。

    旁人能避能躲，他卻不能。

    眾人見他回來猶如見到救星，紛紛仰起頭低聲喊他“世子”，卻又唯恐惹到屋中的陳氏生氣，不敢高聲，更不敢多言。

    “下去吧?！?/br>
    裴有卿倒是主動與她們發(fā)了話。

    眾人一聽這話猶如得了大赦一般，連忙朝裴有卿叩謝一聲，然后就各自去尋自己的差事繼續(xù)做起來了，唯獨(dú)幾個原本該去里屋伺候的丫鬟還站在外頭，互相推托著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靠近主屋，生怕這會進(jìn)去就又要挨陳氏的罰。

    裴有卿看在眼里，心底又是一沉。

    他倒是并未責(zé)怪她們，只是覺得即便梓蘭真的自愿成為父親的姨娘，可能也是母親逼的，他不在的這些時日，母親究竟都做了什么才會落到這樣眾叛親離的地步？

    他又忍不住想，母親如今可曾后悔？

    但聽到里面?zhèn)鱽淼泥枥锱纠驳穆曇?，還有那歇斯底里的怒斥聲，想來應(yīng)該是沒有的。

    裴有卿搖了搖頭，心中又是一陣嘆息。

    “不必進(jìn)來伺候，我與母親有話說?！彼_口，解決了她們當(dāng)下的憂慮，而后也未再理會她們，徑直往屋中走去。

    陳氏還在屋中大發(fā)雷霆。

    梓蘭的背叛讓她臉上無光，而梓蘭后續(xù)的做法更是讓她目眥欲裂、怒火中燒，如果不是裴行昭還拿捏著她的命脈，只怕剛才她就要跑到那個小賤人的房中把她生撕了！

    她是真沒想到自己嚴(yán)防死守這么多年，擊退了這么多鶯鶯燕燕，竟敗在自己最為信任的大丫鬟手中。

    陳氏想到這就覺得心中郁卒，幾欲吐血。

    可見范圍內(nèi)已經(jīng)沒東西可以砸了，滿地碎片，幾乎無從下腳，可陳氏坐在椅子上沉著臉喘著氣，卻還尤未解怒，直到看到一道光影從外走來，她抬眼一看，瞧見是自己的兒子，臉色又是一暗，并沒有像從前那樣喊他，反而有些埋怨地扭過頭，只當(dāng)做沒看見。

    說到底她跟裴行昭鬧成這樣，還不是因為她這個好兒子。

    如果不是他非要把這些事說與他祖父聽，讓裴行昭丟了臉面，他也不至于做這樣的事來打她的臉惡心她。

    陳氏想到這，心里的這口氣就越發(fā)不平了。

    裴有卿見母親這般模樣，眉眼之間似還有怨怪之意，眼神不由又是一黯。

    “母親。”

    他如過往時分一般與人打招呼，說完未聽到母親的聲音，雖早有準(zhǔn)備但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只如今也不是傷懷的時候，天色已晚，他明日就要離開，得趁著夜色帶母親去莊子安頓。

    這也是在全母親的臉面。

    母親最是要面子，若讓旁人知曉她去莊子，難免臉上無光。

    所以裴有卿才想著夜里帶母親離開。

    日后即便有人問起也只說是去養(yǎng)病了。

    他繼續(xù)垂著眼眸與母親繼續(xù)說道：“馬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該走了，我送您過去?！?/br>
    陳氏一聽這話，更是氣得不行。

    她極力想壓抑自己的脾氣，但還是沒能壓抑住，手撐著桌案，她扭過頭，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難過而殷紅的一雙眼睛直盯著裴有卿怒道：“回到家看到這副模樣，你問也不問，只知道讓我走，我這個當(dāng)娘的就這么不受你待見是嗎？！”

    她明知并非如此，但還是忍不住把一腔怨怪全對向了裴有卿。

    或許是事到如今，除了裴有卿之外，她已經(jīng)找不到可以這樣責(zé)怪也無懼的人了。

    胸腔因為極度的憤怒而不住起伏，陳氏氣得渾身都在發(fā)抖，她盯著裴有卿話不停歇繼續(xù)怒道：“你爹那個不要臉的東西要了梓蘭當(dāng)他的女人，估計這個賤人早就跟他勾搭在一起了，我一想到這兩個人背著我做出來的那些事我就惡心得難受！還有你三嬸，從前在我面前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敢說，現(xiàn)在拿走中饋也開始耀武揚(yáng)威起來了！”

    裴有卿知她有氣，一直沉默聽著，也未回嘴，直到聽到母親又開始怨怪三嬸，終是忍不住皺了眉。

    他今日出門的時候還碰到三嬸了。

    三嬸還是和以前一樣，還讓他多安慰母親。

    裴有卿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沉聲打斷了母親的話：“您為何要把所有的事都往不好的地方想，三嬸臨危受命，顧不得自己家里的事匆匆趕回來，還讓我安慰您，您不感激，只知道說旁人不好。”

    “您說梓蘭背叛您，可您有沒有想過她為何會背叛您？您若是平日待她好些，而不是非打則罵，為何她會背叛您投靠父親？”

    “李mama也是，我勸過您，李mama跟著您進(jìn)府，又是照顧您長大的乳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不該隨意定論，可您還是就這樣把她趕走了?！?/br>
    “您如今責(zé)怪身邊無人，覺得所有人都對不起您，可您在做這些事的時候為什么不先冷靜下來！”

    “郁弟的事也是——”

    “他若高中，于家中只會是一份助力，日后我們兄弟同朝為官互幫互助，不知有多少人會艷羨，您卻擔(dān)心他搶了我的風(fēng)頭，怕他危及我的地位做出這樣的糊涂事。如今我與他兄弟再也沒辦法好好共處，這就是您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

    這些時日，陳氏有氣，難道裴有卿就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