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沖這才明白過來。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云葭，想到什么，他回過頭。

    陳集被他看得立刻埋下頭。

    徐沖還來不及說什么，胳膊就被云葭給握住了，云葭軟聲和他說道：“阿爹可別怪陳集哥，誰讓您這兩日總不著家，我不放心自然是要去問他的?！?/br>
    徐沖無奈，也知道自家姑娘有多聰慧，恐怕就算陳集不說，她也能找過來。

    罷了。

    他一邊沖里面喊了一句：“行了，都出來吧?！币贿厯?dān)心云葭責(zé)怪他們莽撞，壓著嗓音跟云葭說，“你別怪他們，他們也是擔(dān)心為父，這才會行此下策。不過為父已經(jīng)和他們說好了，讓他們今日就走，之后也不許再過來?！?/br>
    云葭自然不會怪他們。

    “女兒省得?！彼吐曊f完，就聽那邊木門吱呀一聲，往前看，有人走了出來，一共三個(gè)人，領(lǐng)頭的一個(gè)瘦高，穿著一身藍(lán)布束袖衫，看著文質(zhì)彬彬的，后面兩個(gè)，一個(gè)高壯，蓄著胡子，一個(gè)則十分瘦矮。

    云葭從前見過他們，雖然次數(shù)不多，但她記憶一直都很好。

    瘦高文質(zhì)彬彬的那個(gè)是阿爹的副將，也是薊州營的軍師，名叫季岐，而另兩個(gè)，高的那個(gè)叫魏長陽，矮的沉默的那個(gè)則叫盧文，他們都是阿爹的心腹親信，也是薊州營的猛將，除此之外，云葭記得還有兩位與阿爹要好的叔伯，這次沒來，應(yīng)該是鎮(zhèn)守在薊州，以防出事，也能有應(yīng)對之策。

    她心中思緒如千帆過，面上卻如常，不等三人走近，她便先上前一步。

    三人還以為她是來問責(zé)的，正神情尷尬，不知道該怎么與她打招呼比較好，卻見云葭忽然朝他們行了個(gè)作揖大禮。

    不說三人，就連徐沖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徐沖忙走過來低聲問道：“悅悅，你這是做什么？”

    季岐三人雖然沒說話，但看著云葭的眼神顯然也帶著驚疑。

    云葭起來后對著季岐三人說道：“三位叔伯不顧性命不遠(yuǎn)千里而來，這一份情意，我銘感五內(nèi)、不忘于懷?！?/br>
    季岐三人聽完這話紛紛松了口氣，再面對云葭時(shí)則變得自在了許多。

    季岐說：“大姑娘不必如此，國公爺既是我們的將軍，也是我們的兄弟，他有事，我們這些做弟兄的不可能不管。”

    “就是，大姑娘就別跟我們客氣了，我老魏這條命是國公爺給的，只要國公爺一聲令下，我……”魏長陽拍著胸脯，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徐沖厲聲打斷了：“閉嘴！我昨天跟你說的，你都沒聽進(jìn)去是不是？！”

    魏長陽被徐沖這一番怒斥，面子上倒是沒有過不去，但到底替他不平。

    他紅著臉憋屈道：“我就是為您抱不平，憑什么啊，咱們這么多年替他守江山定太平的，現(xiàn)在天下太平了，他倒好，卸磨殺驢了，現(xiàn)在還把您困在這，還不知道怎么處置您！”

    “我讓你閉嘴！”

    徐沖怕他再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大步上前拎住魏長陽的衣領(lǐng)，讓他住嘴。

    明明兩個(gè)人差不多身高，甚至魏長陽看著比徐沖還要再壯一些，但在徐沖這樣的對待之下，魏長陽卻沒有絲毫反擊的能力，可他臉上卻依舊抱有不平，抬著頭犟著。

    季岐和盧文在一旁勸徐沖。

    徐沖冷著臉，直到胳膊被云葭的手握?。骸鞍⒌?，你先松手，魏叔叔也是為你好?！?/br>
    徐沖何嘗不知？但為臣為民，斷不能有這樣的叛逆之心，這不僅是大不敬，也是奪人性命的東西！

    今日這番話若是被旁人聽到，不止是他們一家，恐怕就連范老將軍還有薊州營的其余兄弟也都得出事。

    “把我昨天跟你說的話牢牢記住，以后再敢說這樣的混賬話，就別拿我當(dāng)兄弟！”徐沖沉著聲說完，這才收手。

    “你們現(xiàn)在立刻就走，以后沒有旨意不許再進(jìn)京，好好待在薊州，老子不用你們記掛。”他沖季岐三人說完就立刻背過身去不再看他們。

    季岐三人聽到這話，臉色都不大好看。

    但也知曉徐沖是為了他們好，季岐剛要跟徐沖抱拳就聽面前的紫衣少女忽然說道：“三位叔叔，我爹就這個(gè)脾氣，你們別放在心上?！?/br>
    三人豈會不知？

    但聽云葭這樣說，面色總歸舒緩許多，季岐更是低聲保證道：“大姑娘放心，我們認(rèn)識幾十年了，不會因?yàn)閷④娺@幾句話就如何?！?/br>
    “我也會看好老魏，不會讓他再胡言亂語的?！?/br>
    云葭聞言，心中稍安，再看依舊抿著嘴不說話的魏長陽便又輕聲喊人：“魏叔叔?！?/br>
    魏長陽本來還有些不高興，忽然被云葭這么一喊，自是一呆，等反應(yīng)過來忙道：“誒，大姑娘，怎么了？”

    云葭問：“魏叔叔可知剛才那番話傳出去，我們會有什么結(jié)果？”

    魏長陽抿唇不語。

    但放在身側(cè)的手卻用力握了起來。

    云葭溫聲：“我知魏叔叔是替阿爹打抱不平，但薊州軍是大燕的軍隊(duì)，并不是一個(gè)人的軍隊(duì)，叔叔們在戰(zhàn)場廝殺平番夷護(hù)山河，必然也不想日后被人以謀逆論處?！?/br>
    自然不想。

    三人忽然變得有些沉默，就連魏長陽也沒再說話。

    他們這么多年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這個(gè)位置，自然不想萬世以后被人說“逆臣”“叛臣”。

    “我不想跟叔叔們說什么為臣者得聽天子的話，阿爹落到這樣的處境，我和阿爹比任何人都難過。然事情已到了這種田地，往前看才是我們?nèi)缃褚龅氖??！?/br>
    “我請叔叔們回去之后繼續(xù)cao練軍隊(duì)，無論統(tǒng)帥換成誰都需跟阿爹在時(shí)一樣，切莫因?yàn)閾Q了統(tǒng)帥就變樣?！?/br>
    “叔叔們是金戈鐵馬的兒郎，是要流傳萬世的大將軍，不要因?yàn)槲覀兌鴼Я俗约旱那俺蹋热羧绱?，只怕阿爹在燕京都不得安寧?！?/br>
    季岐三人沉默地看向徐沖。

    徐沖雖然沒有回頭，但原本緊繃成弓弦的身體卻已然松緩了許多。

    他亦抿唇。

    到底是多年的兄弟，只這一變化就已足夠讓人動容，季岐三人什么都沒再說，深深地朝云葭拱手一禮：“大姑娘的話，我們都記住了?！?/br>
    云葭上前一一扶起他們，過后，才又笑說一句：“其實(shí)我亦有私心?！?/br>
    見季岐三人看向她，云葭并未遮掩自己的私心與他們說道：“只有叔叔們過得越來越好，站得越來越高，我和阿爹還有阿瑯才能平安順?biāo)??！?/br>
    這也是她為自己一家人鋪得后路。

    季岐很快就聽懂了，他并未生氣，反而笑道：“大姑娘放心，無論身處什么環(huán)境，將軍永遠(yuǎn)是我們的將軍，也是我們至死難忘的手足兄弟。”

    最后一句話，他是看著徐沖說的，說完見徐沖身軀微顫，季岐便笑了。

    魏長陽更是拍著胸脯說：“大姑娘放心，只要有我老魏一天，就絕對不會任由那些雜碎宵小欺負(fù)你們！”

    就連一向少言寡語的盧文也跟云葭承諾了一句。

    云葭笑著，忽喊：“陳集！”

    陳集應(yīng)聲上前。

    山間的風(fēng)揚(yáng)起云葭的裙角，那上面皆是重工的刺繡，明明是貴女妝扮，可此時(shí)，她站在這，站在這一群將軍堆里竟然沒有一點(diǎn)格格不入，她是如此的柔弱，卻又是那樣的英姿：“替我斟酒！”

    “我用酒一杯，送叔叔們啟程！”

    第145章 云葭為人

    “悅悅！”

    徐沖聽到這話，第一個(gè)面露不贊同，緊跟著陳集等人也紛紛皺了眉。

    “姑娘?！?/br>
    陳集低聲跟云葭說話，雖后話未說什么，可無論是言語還是神情都寫滿了不贊同，徐沖更是直接轉(zhuǎn)過身，面朝著身邊的云葭垂下眼睛看著她說道：“你喝什么酒？要喝也是我來喝?！?/br>
    這后面半句他是跟季岐三人說的，目光掃過面前三人，徐沖話未多說，只跟身邊陳集吩咐道：“陳集，斟酒?！?/br>
    陳集這下是應(yīng)了。

    只是好酒已有，酒盅卻沒有。

    韓林這時(shí)走過來看著眾人笑道：“稍等，諸位，我去拿酒盅?！彼f完便徑直回到老將軍的屋子，沒過多久，他就端著一只托盤走了過來，上面一共置放著五個(gè)酒盅。

    這多余的一個(gè)原本是給老將軍準(zhǔn)備的，他怕老人回頭也想湊湊熱鬧。

    陳集走上前給幾人倒酒，很快五只酒盅就都被倒?jié)M了，傳說中“斗十千”的新豐美酒，剛揭開封紅就撲面而來一股子濃郁的香氣，徐沖率先從其中拿起一盅酒，季岐三人自然不肯屈于人后，也紛紛拿了起來。

    酒滿敬人。

    四人都已拿好酒盅，韓林看向身邊老人，老人卻沒動身，依舊站在原處老神在在地看向前方，唇邊還泛著一抹笑。

    韓林詫異。

    他家老將軍向來好酒，更何況這還是送別酒，他竟沒有上前去拿，這讓他如何不驚訝？然他很快就知道老人為何這么做了，因?yàn)樽詈笠恢丫埔呀?jīng)有人拿了。

    一只柔軟白皙的手拿走了最后一盅酒。

    徐沖正要跟三人敬酒，余光一瞥，恰好看到這一幕，他眼皮都跟著顫了幾顫，移開已經(jīng)放在唇邊的酒盅看著云葭無奈喊道：“悅悅?！?/br>
    他出聲喊人，想制止她的行為：“這酒烈，你別碰。”

    季岐三人聽到這話，一看，也紛紛放下酒盅跟著勸道：“大姑娘，您的心意我們心領(lǐng)了，但這酒您還是別沾了。”

    這可是他們老大的心肝閨女，這回頭要是喝出什么問題，可如何是好？

    云葭挑眉：“叔叔們怎么也學(xué)得那些人一樣，扭扭捏捏，莫不是覺得我不配喝這酒？還是在叔叔們的眼中，女人就如此廢物？”

    云葭這話嚴(yán)重，季岐三人自然忙稱不敢。

    云葭便又沖他們笑了笑，轉(zhuǎn)頭又看向徐沖說道：“阿爹?！彼ひ糗涇浀赝巳鰦?，“你莫擔(dān)心，我會喝酒?！?/br>
    徐沖聽到這話，仍蹙著眉，他還是擔(dān)心云葭喝醉。

    這新豐酒向來烈。

    “好了，就一盅酒，多大事?！狈独蠈④娺@時(shí)走過來幫腔，他是站在云葭這邊的，走過來就說徐沖，“你小時(shí)候就知道跟我討酒喝了，五、六歲的時(shí)候就知道抱著酒杯不放，為此沒少挨你爹娘的打，也沒少連累我被你爹娘說，那時(shí)你還不服氣得很，怎么現(xiàn)在也學(xué)了你爹娘管起你閨女做什么了？”

    突然被人說起小時(shí)候的事，徐沖又覺得丟人又覺得無語，他扭頭看著范老將軍，沒好氣道：“好端端的，您又提起這些陳年往事做什么？”

    他寶貝女兒還在呢，也不知道給他留點(diǎn)面子！

    云葭抿著紅唇，眼里笑意深深的，倒是沒笑話她爹，只不過在她爹看過來的時(shí)候又笑著說了一句：“阿爹也莫小看我，我從前跟著祖母可沒少喝。”

    “你祖母怎么還教你喝這些東西？！”徐沖一雙濃眉皺得更加厲害了，但話都說到這個(gè)程度了，再勸也沒什么意思了，他只能妥協(xié)道，“就一盅?！?/br>
    “好。”

    云葭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就一盅。”

    徐沖沒再攔她，季岐三人就更加不好攔了，只不過在云葭向他們敬酒的時(shí)候，他們難免有些小心翼翼。

    雖然這不是他們第一回見云葭，但他們從前多在薊州，也就打了勝仗回都城的時(shí)候才見過這位大姑娘，薊州不比燕京，那邊的女孩子跟男孩子差不多，從小也是在馬背上長大的，甚至有些女孩子比男孩子還要野，他們?nèi)说暮⒆右簿椭挥斜R文家的孩子才乖巧一些。

    但再乖巧，跟都城公府里的大小姐還是不一樣的。

    他們想到每次跟老大回來見到大姑娘時(shí)的樣子，雖年少卻已是一派雍容華貴從容不迫的模樣，他們跟著老大進(jìn)過宮，也見過宮里的娘娘們，卻覺得宮里的那些娘娘們還不如眼前這位大姑娘，恐怕九重天上的仙娥也就如此了，就連魏長陽這種大老粗碰到她都不由變得小心翼翼，生怕沖撞了這位金尊玉貴的大姑娘。

    “我今日敬叔叔們，只愿叔叔們無論何時(shí)無論何地都能平安順?biāo)??！?/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