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滿心滿眼都是姜道蘊，以為姜道蘊也跟他一樣，滿心歡喜期盼著他們的大婚。

    直到新婚當(dāng)晚他看到紅蓋頭下姜道蘊冷清的臉才知道自己大概是猜錯了，姜道蘊或許并不期待他們的成婚，她根本不喜歡他。

    第55章 爹娘舊事

    可徐沖那時并未想太多。

    他那會單純地以為姜道蘊只是不滿這樁權(quán)力政治產(chǎn)生下盲婚啞嫁的婚姻，畢竟最初他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十分不情緣，如果不是因為見到姜道蘊，他恐怕早就想法子讓陛下取消這門親事了，而且母親也跟他說女兒家臉皮薄，生性內(nèi)斂，但只要你誠心誠意待她好，她總會將心比心回饋你的。

    徐沖覺得他娘說得沒錯，人心都是rou長的，只要他好好待她，她總有一日會被他感動的，所以他那時什么都緊著姜道蘊來。

    認(rèn)識姜道蘊以前，他看書都會拿倒，寫幾個字就會忍不住打瞌睡，他從小如此，要讓他安靜坐下來讀書比登天還要難，為此他不知道氣走了多少先生，就連他爹娘都拿他沒辦法。

    可為了姜道蘊，為了跟他這位燕京城有名的才女妻子說上話，他讓人給他買了不少書，他每天都會在姜道蘊面前翻看那些他根本不喜歡的書，想著這樣總能增進(jìn)他們的共同話題。

    后來話題沒增進(jìn)多少，姜道蘊的性子也沒緩和。

    她依舊還是那樣高貴那樣冷漠，除了對他娘溫和一些，她看誰都一樣，還總不讓他進(jìn)她的房門，就連上床也要跟他規(guī)定次數(shù)和時間，甚至還想過給他納妾。

    徐沖那時候又生氣又委屈，但又覺得是不是真的是他索求無度了一點。

    那會李崇和裴行時都還沒娶妻，他不好去問他們，問了他們也不知道，不正經(jīng)的人倒認(rèn)識不少，但他們哪是會對媳婦好的？一個個在外面相好的一大堆還總想拉著他下水，他是真喜歡姜道蘊，也是真的想對她好，自然不會跟那些狐朋狗友說起這些。

    誰曉得他們會傳成什么樣？

    他那個仙女妻子臉皮薄又最是看重臉面，要知道外面?zhèn)鞯浪麄兊乃椒渴鹿烙嬕粋€月都不會讓他再進(jìn)門。

    他可不想一個人獨守空房。

    所以沒處去問的徐沖便真的以為是他自己的緣故，想想也是，姜道蘊那么小那么弱一個，輕輕碰一下皮膚都會泛紅，有時候力氣大一些皮膚還會變紫，幾天都下不去，于是他真的就按照姜道蘊規(guī)定的次數(shù)才碰她，憋得再難受也沒強(qiáng)迫過她。

    不過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一起睡，他可以不碰姜道蘊，只要她不喜歡，他就是憋著再難受他也不會碰她。

    他也不準(zhǔn)她再提納妾的事。

    他家就沒納妾這個規(guī)定，從祖父起，他們家的男人就規(guī)定了一輩子只準(zhǔn)娶一個妻子，除非真的沒有子嗣才會想別的法子。

    就這樣。

    他們迎來了他們第一個孩子。

    ——他的悅悅。

    悅悅是在姜道蘊嫁給他的第二年有的，那時的徐沖高興壞了，除了去軍營，其余時間他都待在家里陪著姜道蘊，他聽說女子懷孕期間脾氣容易喜怒無常，還總會挑剔吃的，最重要的就是需要丈夫的陪伴和夸獎。

    他不希望姜道蘊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

    可姜道蘊其實并沒有多少變化，除了比從前變得更沉默之外，她的情緒還是平靜的，她并沒有別人所說的喜怒無常，也從來不挑剔吃的，給什么就吃什么，她也不需要他的陪伴和夸獎，她甚至還是不愛笑，清凌凌的一張臉就跟冬日的霜雪似的，仿佛再炙熱的太陽都不能化解她身上那股寒峭意。

    不過徐沖向來樂天慣了。

    他以為姜道蘊就是這么個脾氣，反正她又不是只對他這樣，就連姜家?guī)淼哪切┤?，也少見她對他們露出什么好顏色的，所以徐沖也就以為姜道蘊是天生不愛笑。

    他從來不會被姜道蘊的冷顏而擊退。

    反正他皮糙rou厚臉皮厚，姜道蘊不愛說笑，那他多說說就是了，就這樣他們在天成十八年的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擁有了他們的悅悅。

    悅悅剛出生的時候，徐沖第一次體會到為人父是什么樣的感覺。

    他一個大老爺們，打仗流血都沒哭過，可看到姜道蘊躺在那，看到悅悅那么小一個，竟忍不住掉起了眼淚。

    李崇和裴行時笑話他，他也任他們笑話。

    那時的姜道蘊對徐家對徐沖而言不僅是徐家的功臣，還是他最心愛也最心疼的女人，他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了姜道蘊，給不了的他就努力去掙。

    以前一年十二個月，他能在軍營消磨十個月。

    可有了姜道蘊有了孩子，他一有時間就往家里跑，軍營的弟兄都笑話他，他也大大方方應(yīng)了，疼老婆從來不是丟臉的事，他爹那么厲害，之前阿娘生產(chǎn)的時候還哭了呢。

    他至少比他爹要好一點。

    他開始學(xué)著怎么做好一個父親，學(xué)著怎么照顧小孩，他給他們第一個孩子取名“悅悅”，意為喜悅，他以為姜道蘊也跟他一樣對悅悅的到來充滿了喜悅，直到有一天他聽到姜道蘊冷著臉看著襁褓中的悅悅說道：“為什么你不是男孩?！?/br>
    徐沖不明白姜道蘊為什么那么說話。

    不是男孩又如何，相比調(diào)皮搗蛋的男孩子，他更喜歡女孩子，可他那會也只是以為姜道蘊更喜歡男孩子罷了。

    怕姜道蘊不滿悅悅，也怕悅悅?cè)撬桓吲d，所以云葭小時候都是由徐沖一手帶大的。

    又過了兩年，他跟姜道蘊又有了阿瑯。

    這次是男孩。

    他以為姜道蘊這次總會高興了，可讓徐沖沒想到的是姜道蘊只是松了口氣，依舊沒有把阿瑯放在心上，甚至連床都不讓他上了。

    那次是徐沖第一次跟姜道蘊發(fā)生爭吵。

    他們那會成親已經(jīng)五年了，就算是一塊石頭，滴了五年的水也應(yīng)該穿了孔了，何況是一個人，他自認(rèn)為沒有對不起姜道蘊過，從他們成婚到現(xiàn)在，他什么都緊著她來，他不明白姜道蘊為什么對她這樣。

    他質(zhì)問姜道蘊，問她到底想怎么樣。

    可姜道蘊只是覺得他吵。

    那是徐沖第一次感受到無力的感覺。

    世間夫妻那么多，有琴瑟和鳴一輩子的，也有爭爭吵吵打打鬧鬧又和好的，底下的弟兄都說羨慕他娶了這樣好的一個妻子，不僅拿出去有面子還從來不管著他做什么，可徐沖那會卻覺得他寧可姜道蘊像別人的妻子那樣和他吵一架，而不是永遠(yuǎn)事不關(guān)己冷冰冰地看著他。

    他吵過鬧過最后也無力過。

    再不好，他們也是夫妻，她也替他生過兩個孩子，就算因為這個，他也該好好對她。

    她不喜歡孩子，那他就多放心思在兩孩子的身上。

    他一直都不覺得他們會分開，他以為他會這樣跟姜道蘊過一輩子，即便看不透姜道蘊的心，即便有過不滿有過失望，但他們還是會在一起。

    直到某日他看到姜道蘊跟別的男人站在一起——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姜道蘊并不是欺霜般沒有情緒的女人，她也會笑也會哭，也會為別的人悲傷痛苦，也會歇斯底里去拍打別的男人卻又控制不住撲進(jìn)對方的懷里。

    她從來都不是沒有感情的人，只是她的感情從來就不在他的身上。

    那日徐沖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的手里還提著姜道蘊喜歡的糕點盒子，那是他特地去吳向齋買來的，耗了大半個時辰，專門要了新鮮出爐的那一鍋，姜道蘊食欲不大，對什么都一般，不過吳向齋新鮮出爐的糕點，她每次都能吃兩個。

    他滿心歡喜帶著她喜歡的東西回家，卻在半路看到這樣的一幕。

    眼睜睜看到姜道蘊在別的男人懷里哭泣不止的時候，徐沖以為自己會沖過去揍那個男人一頓然后拉著姜道蘊走，可他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有些害怕了。

    他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甚至在死亡面前都不曾畏懼過，卻在當(dāng)時由衷地感覺到了害怕。

    他甚至不敢驚動他們，而是在他們發(fā)現(xiàn)之前回到家。

    看到悅悅和阿瑯，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依舊笑吟吟地喊他“阿爹”，阿瑯還睜著圓滾滾的眼睛問他“阿爹，阿娘呢？阿娘怎么還不回來？”

    他看著眼里滿是童真的兩個孩子，什么都回答不出。

    只能輕輕撫他們的頭。

    那天夜里，姜道蘊回來，她的情緒又變成從前的模樣了。

    這讓徐沖有那么一瞬間以為傍晚的那一切其實只是他虛構(gòu)出來的一場夢，姜道蘊還是姜道蘊，一直都是那個沒有感情的姜道蘊。

    他又想，即便是真的，他也可以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要……

    可姜道蘊打破了他的幻想。

    那個晚上，他們一家四口吃過晚飯，他第一次不想待在姜道蘊的房中，他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發(fā)生，所以吃過晚飯，他就想帶著悅悅和阿瑯走了，可他才起來，就被姜道蘊開口留下了。

    那是姜道蘊第一次主動挽留他。

    如果是以前，徐沖肯定會欣喜若狂，可那時，在滿屋溫?zé)岬臓T火之下，他卻只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

    她趕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他。

    她在滿室燭燈下抬起那張他愛慕喜歡了那么多年的臉，看著他沒有絲毫猶豫地和他說道——

    “徐沖，我們和離吧?！?/br>
    第55章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那個晚上。

    徐沖聽姜道蘊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他才知道原來傍晚見到的那個男人名叫袁野清，是他岳丈的義子，也是她青梅竹馬長大的義兄，更是她……心中所愛。

    袁野清父母早亡，袁父在死前把袁野清托付給了自己的好友姜舍然，姜舍然只有一個女兒，待袁野清就像親生兒子一般。

    姜道蘊跟袁野清一起長大，兩人之間有許多他不知道的經(jīng)歷過往。

    在姜道蘊那個悠長遙遠(yuǎn)的故事里，她還遠(yuǎn)沒有如今的穩(wěn)重，她也曾經(jīng)愛跑愛鬧愛闖禍，她并不是他曾經(jīng)以為的那樣木訥呆板長大的，隔壁家的柿子被她拿竹子挑下過，巷子里的旺財也被她跺腳嚇過，她甚至還拿毛筆給午后打盹的老夫子畫過胡須。

    那些過往曾經(jīng)和那個天真爛漫的姜道蘊是徐沖一輩子都看不到的模樣。

    如果不是姜道蘊親口訴說，徐沖只怕很難把她與故事里的姜道蘊混為一談，甚至即便是由姜道蘊親口說出來，他也很難相信他的妻子，他這位如謫仙神女一般從不露笑的妻子竟也有那樣一個爛漫的童年。

    那夜。

    徐沖第一次看到姜道蘊笑。

    她坐在滿室燭燈之下，眉目溫柔地與他說起她與袁野清的那些過往。

    她說她從不怕她爹娘的責(zé)罰，不僅因為她是姜家唯一的掌上明珠，還因為她知道她有最無堅不摧的后盾。

    ——她的義兄袁野清。

    她知道無論她做什么，袁野清都會護(hù)著她。

    他總是會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只要她需要，無論何時，只要她回頭就能看到袁野清的身影，他像所有包容自己meimei那樣的兄長一樣包容她、寵溺她，滿足她所有的要求然后為她承擔(dān)起所有的責(zé)任。

    “可他也不會一味地縱容我，他有時候還挺兇的。”

    雖然說著兇，但姜道蘊的臉上依舊布滿著溫柔甜蜜的笑容，“我要是真的不聽話，胡作非為的時候，他也會教訓(xùn)我，我小時候不愛讀書，不好好寫字，他就在旁邊坐著，都不用我爹娘出面，他一個人就能壓制我?！?/br>
    “我如今那一手好字好畫全賴他當(dāng)年監(jiān)督有功?！?/br>
    在此之前，徐沖從來不知道也不相信原來真的有人只是談及對方，眼里都會布滿柔光。

    后面的故事自然好猜，這樣青梅竹馬長大，袁野清又是那樣的優(yōu)秀，姜道蘊自然不可能不喜歡他，即便是姜家二老也十分看好他們，他們過往總擔(dān)心自己的女兒被他們嬌寵慣了，日后嫁到別的人家會受欺負(fù)，也怕日后鞭長莫及顧不到她。

    所以姜道蘊能和袁野清在一起是再好不過的事。

    兩個孩子都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他們也不用分開，即便婚后，他們一家四口也能一直住在一起。

    偏偏就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了意外。

    袁野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