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裴郁離開，他們才覺得僵硬的肩背一垮，長舒了口氣。

    眼睜睜看著裴郁離開的身影，后院遲遲無人說話，心中的震撼卻壓過所有，他們彼此對視，都不敢相信剛才那樣出手的人竟然會是那位偏居一隅的“啞巴”少爺，還是聽到小六的慘叫聲，一群人才回過神，連忙跑去看小六怎么樣了。

    近距離看到小六抱著的那只扭曲的手，他們更是情不自禁地狠狠打了個冷顫。

    有人蒼白著一張臉低聲道：“他也太狠了……”

    還有人低聲說：“……他力氣怎么這么大?！?/br>
    其中有人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他低聲喃喃：“你們還記得之前有人說看到二少爺打死老虎的事嗎？”他已經(jīng)不自覺用尊稱去稱呼裴郁了。

    可其余人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反而順著他的話想起了這件事。

    那次裴郁一身鮮血從外面回來，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覺得晦氣，事后有家丁出去采買的時候聽說有個少年一個人打死了一只猛虎，這事曾在燕京城轟動一時，且不說那猛虎毛發(fā)十分漂亮，保存得也十分完整，在市上賣了一個高價，就說那猛虎本是山中之王，竟被人撲殺，而撲殺他的人竟然還是一個少年。

    怎么可能不轟動？！

    也是巧，那日裴郁也在外面，那家丁看到他正覺得晦氣，就看到有人指著裴郁說“看，就是那個少年！”

    那個家丁當(dāng)時就呆住了，再看過去的時候，裴郁已經(jīng)不見了。

    他回來說起這件事，卻沒人相信他說的話，在他們的眼里，裴郁病弱人人可欺，以他的本事和身手怎么可能擊殺猛虎？要是他能殺虎，又怎么可能被他們欺負？

    而且那個時候裴郁才多大？十四歲。

    連成年男子尚不敢以一人之力殺虎，何況一個十四歲的病弱少年了。

    可現(xiàn)在眾人望著裴郁離開的方向，再看小六那只扭曲的手，竟不得不信，一時間眾人都有些慶幸剛才小六出來的時候，他們沒有跟著過來。

    要不然……

    還不知道他們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變成小六這樣，一群人都不禁發(fā)起了抖。

    ……

    裴郁沒有去管身后眾人的議論。

    他不在意別人的言論也無所謂別人的言論。

    他也不擔(dān)心今日對人出手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陳氏雖然苛待他，但也不敢真的對他做什么，畢竟他還頂著裴家大房嫡子的頭銜，只要他那位好父親活著一日，只要他還是裴行時的兒子，陳氏就不敢真的越過他對他做什么。

    何況現(xiàn)在裴家出事，她自己都自顧不暇，哪有心思來管他？

    裴郁沉默地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住在西院最偏僻的一處地方，雖然小，但這么多年被他收拾得也算是五臟俱全，甚至他還特地開辟出來一塊地方用來當(dāng)廚房，門前的院子里也被他種了不少蔬菜。

    之前裴郁還養(yǎng)過雞。

    只不過被人告到了陳氏那邊，陳氏嫌吵也嫌臟，找人把雞都拿走了。

    裴郁把竹簍放下后先去洗手。

    他并無什么潔癖，但還是不喜歡接觸那些人，剛才握過那個男人的手讓他并不舒服。

    院子?xùn)|邊有一口水井，別人覺得住得地方有水井陰氣重不吉利，可裴郁不信這些，就算真不吉利，恐怕也壓不過他去，畢竟他才是所有人眼中最不祥的東西。

    裴郁拎了一桶水。

    他用葫蘆瓢盛了一點用來洗手，其余的則被他拿去廚房燒開。

    這些事他從乳娘沒的那日起就一個人開始做了，其實乳娘在的時候，他自己也沒少做。乳娘大概知道等她走后他會面臨什么樣的情形就有意的讓他學(xué)做這些，免得真的等她走了，他一個人活不下去。

    劈柴燒火，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做得十分習(xí)慣了，等水開，裴郁才出去提著竹簍進房間。

    他的房間不大，房間里面也只有最基礎(chǔ)的東西。

    桌、椅、床、柜……

    裴郁把新買的文房四寶放到里面的書桌，最后他小心翼翼拿出那幾片被他仔細珍藏著的花箋。

    文軒齋的文房四寶價格本就偏高，其實裴郁用不著那么好的東西，他什么都能寫，可他還是每次都會去文軒齋買，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她做出來的這些花箋。

    身后的書柜并沒有裝滿。

    寥寥幾本不是云葭小時候給他的，就是裴郁花錢淘來的，很多都是別人不要的，他撿便宜買回來的。

    書柜最上面那層有一只上了鎖的黑木盒子。

    打開盒子，里面放著幾片零碎的花箋，新舊不一，可見是不同年頭買的，和他書桌上放著的那些花箋一樣，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花箋之下還有一塊繡了一只小狗的帕子。

    裴郁在看到這塊帕子的時候，目光一頓，他小心翼翼伸手，中途卻又收了回來。

    并不敢觸碰。

    他六歲那年曾見過這世間最溫暖的美好，云葭如神女一樣走到他的面前，俯身彎腰想把他扶起來，可低賤如他，在觸碰到那些美好的時候竟怕她如泡沫一般一觸即碎，所以他像猛獸一樣低聲嘶吼了她，卻在她離開的時候又折身回去，偷偷撿起了這塊她不小心遺落在那的帕子。

    他見她回來找過。

    卻還是卑劣地偷偷把這塊帕子私藏了起來。

    這是裴郁最大也最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他會緘口如瓶，把這個秘密埋在心中一輩子，直到死去。

    第11章 裴府風(fēng)云

    此刻。

    從正府街去往守經(jīng)街的這條路上，正有一輛青蓋馬車往信國公府的方向過去。

    馬車里坐得正是先前去徐家要庚帖的李mama，還有幾個裴家的丫鬟，去的時候，一行人趾高氣揚、意氣軒昂，回來的時候卻哭爹喊娘。

    幾個小丫鬟臉皮薄，剛才在徐家挨了一頓打，出來的時候又被人圍觀，現(xiàn)在又疼又覺得丟臉，正縮在馬車里哭哭啼啼。

    李mama到底年紀大，經(jīng)歷的事情多，倒不至于像她們這樣擔(dān)不住事，聽她們哭個不停，腦仁子又開始嗡嗡疼了起來，她那張本就不好看的臉此刻更是唰得一下就冷了下來，張口就罵道：“哭哭哭，就知道哭！”

    那些丫鬟聽她疾言厲色，知道她現(xiàn)在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敢再觸她的霉頭，一個個心里委屈的不行也不敢再在她面前繼續(xù)哭了。

    其中有個長得好看的丫鬟名叫春曉，也是陳氏院子里的人，和梓蘭一樣，是陳氏身邊的大丫鬟，這會別人都不哭了低著頭做鵪鶉，就她還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跟李mama抱屈道：“mama，徐家那些人實在太過分了！”

    她也是嬌滴滴的好女兒。

    她娘是廚房的管事mama，爹又是國公府的賬房，底下幾個兄長也一個比一個能干，她雖然不是小姐出身，但跟小姐也差不多，現(xiàn)在又在陳氏身邊當(dāng)差，外頭那些人誰不是捧著恭維她？今日去徐家卻被一群干腌臜活的婆子這樣對待，她現(xiàn)在衣裳破了，頭發(fā)也亂了，最喜歡的絹花還落在了徐家，身上還疼得厲害。

    想到這她就更加委屈了，她紅著一雙漂亮嫵媚的眼睛扯著李mama的衣袖哭訴道：“您可一定要給我們做主??！”

    李mama看她這副模樣，心里不禁更加厭煩了。

    她給她們做主，那誰來給她做主？現(xiàn)在倒是知道m(xù)amamama喊著了，剛才徐家那些婆子拿笤帚打她的時候，她們倒是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這要換成梓蘭，就決計不會這樣。

    雖然春曉跟梓蘭一樣都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但無論是行事做派還是為人都比不上梓蘭，李mama平日跟她的關(guān)系也就一般，尤其春曉她那個娘年輕的時候還跟她爭過男人，雖然最后沒爭成功，但李mama心里可一直記著呢，以前看她娘不順眼，現(xiàn)在自然也不會看春曉多順眼。

    從她手里扯過自己的衣袖。

    李mama冷著臉沒好氣道：“行了，回去我就跟夫人說，徐家敢這么對我們，自然沒他們什么好果子吃！”想到剛才王芳琴竟然敢揪著她的衣襟打她耳光，還是當(dāng)著一眾人的面，李mama心里就一肚子氣，她沉著臉重重拍了下面前的茶幾，低聲罵道：“今日之恥，我遲早有一天要讓王芳琴給我還回來！”

    她因為太過氣憤，說話的時候，沒注意扯到臉上的傷處，立時又疼得哎呦一聲。

    “mama，您沒事吧？”有丫鬟關(guān)切道，又掃了一眼她臉上的傷，也想起自己剛才沒護著李mama的事了，小丫鬟到底還是害怕的，也覺得歉然，這會便看著李mama說，“我給mama擦下傷口再涂點傷藥吧，正好馬車里還有藥。”

    李mama聽到這話，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

    “不……”她正要說話拒絕，旁邊春曉就先她一步開口說話了：“你是傻了不成，mama顯然是要拿這一身傷給夫人看的，要不然夫人怎么替我們出頭？”她說完還一副覺得自己很聰明的樣子，扭頭看著對面的李mama洋洋自得道：“mama，我說的對不對？”

    李mama坐在馬車里。

    陽光從外面照進來，她帶著審視和冷漠的目光籠罩在光影之中并未被春曉瞧見。

    須臾。

    她忽然很輕的笑了一聲：“是，我們春曉真聰明，怪不得夫人喜歡你呢?！?/br>
    春曉沒分辨出李mama話中話，聽到這話便喜上眉梢，倒是也知道做人，還掩著沾沾自喜的心情恭維了李mama一句：“是mama教得好?！?/br>
    李mama聽到這話，面上泛起一抹譏嘲，也懶得再跟春曉扯什么。

    馬車叮鈴叮鈴?fù)鶉姆较蛉ィ噧?nèi)無人再說什么，眼見離國公府越來越近，李mama深吸了一口氣，有句話，春曉剛才倒是沒說錯，她故意留著一身傷到現(xiàn)在都不處理就是為了給夫人去看。

    她李春紅這輩子活到現(xiàn)在還沒被人這么羞辱過，此仇不報，她李春紅的名字日后就倒過來寫！

    馬車在國公府的偏門停下。

    幾乎是馬車才停下，李mama就立刻跳下了馬車，她并不知道家里發(fā)生的事，蓬頭垢發(fā)帶著傷回來，就是想讓陳氏替她做主。

    也不管身后一眾人，她一路往里跑。

    作為伺候陳氏的老人，她當(dāng)然知道陳氏的脾性，也知道自己這樣回去必定是要挨罵的，但她今天辦事不力，原本就少不得要被陳氏責(zé)罰一頓，既如此，不如讓陳氏知道徐家的所作所為，保不準還能轉(zhuǎn)移她的怒火。

    府里的下人看到李mama這樣回來也都嚇了一跳，剛要喊她，就見李mama風(fēng)一陣的跑遠了，他們呆呆看著，心里一時感慨李mama這把年紀跑得倒是飛快，一點都不輸他們這些年輕人。

    又見身后春曉幾人跟著進來，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點傷，有相熟的下人便問道：“你們這是怎么了？”

    “還能因為什么，還不是徐家那群找死的東西。”春曉平日最愛護自己這張臉，也自持美貌，現(xiàn)在被一群人打量著，臉色難看。

    她也懶得再說話，當(dāng)即就想跟著李mama的步子去找夫人，讓夫人替她做主。

    可她才走了一會，她娘就過來了。

    “春曉！”

    她娘是一路氣喘吁吁跑過來的，看到春曉這個模樣，心下一沉，但又慶幸自己來得及時。她也不說話，拉著春曉就就往另一條路走。

    “娘，您做什么呀，我還要去跟夫人告狀呢！”春曉說著就要甩開她娘的胳膊。

    “還告狀呢，你這模樣過去小心被夫人打一頓！”春曉她娘是管廚房的，姓范，跟李mama一樣，也是跟著陳氏從陳家過來的。

    當(dāng)年她也是陳氏身邊的體己人，只不過被李mama陷害被趕到了廚房。

    要不是她本事還算大，后來又嫁給了國公府的賬房，現(xiàn)在都不知道到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去了。

    “怎么會？”

    春曉愣愣的，倒是沒再掙扎。

    “怎么不會？你以為我急匆匆趕過來是為了什么？”范mama跟她說了剛才府里發(fā)生的那些事，“就連梓蘭都挨了一記耳光，現(xiàn)在還在院子里跪著呢，你以為你這樣過去能討什么好？聽你老娘的話別過去，回頭等夫人氣消得差不多了，你再從廚房拿點吃的過去。”

    春曉自然是聽她話的，她拍著自己鼓起來的胸脯松了口氣：“幸虧娘你來了?！毕氲绞裁?，她忽然誒了一聲，“那李mama這樣過去豈不是也得挨夫人的罰？”

    范mama跟李mama向來不對付，當(dāng)即說：“你管她呢?！?/br>
    她是最好看李mama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