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凝兮初經(jīng)人事，回想昨晚，他雖說用衣裳掩蓋沒給她瞧見，但委實(shí)有些?后怕，她幾乎疑心要被他給撐破了……

    正在做心理建設(shè)，嫻青在外間叩門，輕聲?稟報(bào)道：“太子妃，元榮夫人來了?！?/br>
    曲凝兮一時(shí)沒聽清，“你說哪位？”

    嫻青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轉(zhuǎn)過屏風(fēng)，口齒清晰：“是陸家的老夫人，她聽聞殿下大?婚，鬧著要來見太子妃，誰都攔不住……”

    也沒人敢攔，因?yàn)樵獦s夫人的身子骨不好?。

    竟然是她？！曲凝兮心下驚訝，不敢怠慢，連忙讓銀杏去把她的衣裙拿來。

    匆忙更衣梳頭，出去見元榮夫人。

    陸家的老太君，元榮二字乃是陛下親賜封號，享無上尊榮。

    只是，她老人家多年不曾見客，曲凝兮一次都沒見過。

    晚間裴應(yīng)霄才說明?日帶她去陸府，不成想，當(dāng)晚老夫人竟然入宮了。

    實(shí)在是巧了。

    裴應(yīng)霄在留聽閣接待了元榮夫人，這是他的外祖母，今晚由陸焰花陪同來到東宮。

    曲凝兮到時(shí)，茶水早已奉上，里面也沒什么外人。

    放眼望去，有融月鳴恩幾個(gè)心腹。

    只一眼，曲凝兮就知道為何?老夫人不見人了。

    她滿頭銀絲，面容倒是不怎么憔悴，可?那雙能瞧出昔日美麗的大?眼睛，竟然呈現(xiàn)一種近乎天?真的呆滯。

    明?明?是老人家，卻像是無知稚兒。

    這般神態(tài)，是掩蓋不住的，旁人一見便知，元榮老夫人竟然意識不清了。

    曲凝兮猛然一陣心酸，或許容不得她這個(gè)小輩來同情她，可?是老夫人的神情舉止，實(shí)在叫人不忍。

    她定然是受不住打?擊，才會變成這樣。

    裴應(yīng)霄走?了過來，牽起曲凝兮的手，到元榮夫人跟前行禮。

    低聲?道：“給外祖母磕個(gè)頭?！?/br>
    他一掀袍角，與她一道跪下，還沒落地，就被老夫人給阻止了。

    “別跪別跪，讓我看看新娘子?！?/br>
    元榮夫人好?像有一瞬恢復(fù)了清明?，同尋常老人一樣，笑?意盈盈的打?量曲凝兮，“真不錯(cuò)，水靈靈的小姑娘……”

    她扭頭看向一旁陸焰花，道：“訓(xùn)庭大?喜之?日，怎么不見宴請賓客？端些?糕點(diǎn)上來吧……我實(shí)在是饞甜食……對了，我前些?日子好?像打?了一對金鐲子，給出去了么？”

    元榮夫人越說聲?音越低，到后面，仿佛是自言自語的碎碎念。

    裴應(yīng)霄給了她一塊糕點(diǎn)，溫聲?道：“不可?多吃?！?/br>
    老人就跟孩子一樣，不阻止就無止境地鬧著要吃甜食。

    “那對金鐲子早就送出去了，外祖母忘了？”十幾年前的事情，她記混了。

    元榮夫人得到了一塊蓬燕糕，滋味清甜，她很高興。

    后知后覺的想起來，“是啊，金鐲子送出去了，給了兒媳婦……那我此番過來，豈不是沒有賀禮？”

    她抬手在自己發(fā)間摸索，什么也沒找到。

    擔(dān)心她不慎傷著自己，婢女并不給她佩戴首飾。

    陸焰花阻止她，“祖母別忙活了?！?/br>
    曲凝兮點(diǎn)頭附和?：“外祖母能來看望晚瑜，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祝賀?！?/br>
    “新婚哪能沒有賀禮，”元榮夫人不同意，“回頭我讓逸其準(zhǔn)備，絕不能落下?！?/br>
    她說了個(gè)曲凝兮沒聽過的名字，笑?瞇瞇地輕撫她的手背。

    裴應(yīng)霄縱容輕笑?：“那就多謝外祖母了。”

    曲凝兮跟著道謝，瞅著他們兩人如出一轍的笑?容，忽然驚覺。

    都說太子殿下的昳麗顏色不是肖似生母陸皇后，而是來自于?他的祖母，也就是當(dāng)今太后。

    曲凝兮能看出來，太后娘娘年輕時(shí)候是位美人，但是無從判斷她和?太子有多像。

    這會兒她倒是覺得，元榮夫人與太子的形貌更加相似，尤其是她笑?瞇瞇時(shí)，無人會懷疑二人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

    幾十年前的老夫人，定然風(fēng)華絕代。

    裴應(yīng)霄和?陸焰花一左一右哄著元榮夫人，什么話題都順著她。

    老人吃了一塊糕點(diǎn)心滿意足，沒有鬧著要甜食，不過一再?提起金鐲子，說是陸家的傳統(tǒng)，每個(gè)新娘子過門，都得特意打?造一對。

    她拉著裴應(yīng)霄絮絮叨叨，讓他別忘了。

    直到老人露出疲態(tài)，才用轎子把她安生送出宮去。

    人走?后，裴應(yīng)霄斂去笑?意，渾身籠罩了黑夜的深沉。

    “殿下，回屋吧。”曲凝兮主動去握他的手。

    裴應(yīng)霄任由她握著，被牽著走?，他語氣低緩：“因你之?故，她難得說了那么多話?！?/br>
    還說了好?幾個(gè)已故之?人的名字。

    曲凝兮聽了，回道：“老夫人是否心情愉悅，若能叫她開心，我可?以?常去探望。”

    裴應(yīng)霄一搖頭，“她大?多時(shí)候不認(rèn)人，也不愛說話?！?/br>
    日日無憂，沉浸在她自己的一方天?地中，不被外界打?擾。

    元榮夫人的病不是一日兩日，裴應(yīng)霄這會兒倒不是難過，而是帶著一種不再?掙扎的麻木。

    這么多年，太多個(gè)日夜，無力變更的結(jié)果。

    甚至他不想改變，就讓老人家剩余的日子沉浸在夢里，或許不是壞事。

    至少沒有仇恨，沒有錐心之?痛，心寬體健。

    艾蘭打?了一盆溫水進(jìn)來，曲凝兮伸手，擰了熱乎乎的帕子，給裴應(yīng)霄擦臉。

    她細(xì)細(xì)描摹眼前這張俊顏，狹長的眸子，挺直的鼻峰，單看就賞心悅目，合在一起更是巧奪天?工。

    可?能用詞不當(dāng)，但是這般恰如其分的美麗，著實(shí)叫人驚嘆。

    他眉骨優(yōu)越，彎起眼睛時(shí)，足以?騙過天?下人，“殿下一笑?，冰雪初容百花綻放?！?/br>
    “你從哪學(xué)?的安慰之?詞？是在哄孤開心？”裴應(yīng)霄抬了抬眼皮。

    “我可?不是故意哄你，”曲凝兮一臉老實(shí)：“訓(xùn)庭生得好?看，與老夫人很像。”

    他倏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看出來了？”

    “什么？”

    “孤和?外祖母，何?處相似？”

    因?yàn)椴钪叿帜挲g，又?是不同性別，真要看出多么相像也不容易。

    曲凝兮回道：“是老夫人笑?的時(shí)候，和?你很像，她年輕時(shí)，莫約是個(gè)聰慧狡黠的小娘子？”

    裴應(yīng)霄不答，定定望著她好?半晌，才幽幽道：“是啊，她以?前很聰明?。”

    他長臂一伸，把曲凝兮攬入懷中，埋首在她頸畔，雙手緊緊抱住了她，用了不小的力道。

    曲凝兮乍然被圈住了，整個(gè)人被勒得隱隱發(fā)痛，“訓(xùn)庭……”

    他不僅沒有松懈力道，還低低笑?了起來。

    曲凝兮察覺到不對勁，丟開了手里的帕子，問道：“你怎么了？”

    “訓(xùn)庭這個(gè)名字是她取的，”裴應(yīng)霄緩緩抬起頭來，眼眶微紅，淚痣妖冶，此刻他仿佛來自深淵的魔君，眼底好?似流淌著一抹冰涼：“想聽聽看么，我的名諱？”

    “是陸訓(xùn)庭哦?！?/br>
    “什么？”曲凝兮愣住。什么意思？

    她完全沒聽懂。

    第56章 56

    這一晚, 曲凝兮一直窩在裴應(yīng)霄的懷里，心里驚濤駭浪。

    明明晚膳后他都喝了避子湯，但入睡時(shí), 顯然兩人?沒了興致。

    裴應(yīng)霄什么都沒做, 只緊緊抱著她。

    曲凝兮失眠了，他說, 他叫陸訓(xùn)庭。

    陸？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讓人?震驚的?程度, 她感覺自己腦袋都要被榨干了。

    曲凝兮立即想起來沽蘭寺那個(gè)無名?的?靈位, 他讓她叫jiejie, 莫非那個(gè)才是皇家裴氏血脈？

    這可是欺君之罪！

    尋常人?面對皇權(quán)，總是敬畏的?，曲凝兮一樣如此。

    她先是驚嘆陸家的?大膽, 一整顆心都快從嘴里蹦出來了, 接踵而來的?是好奇不解，剎那間?復(fù)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最終定格在不忍。

    她下意識地, 反手回抱他, 說不出話來。

    裴應(yīng)霄看似老練, 但他今年才多大。

    他是從幾歲開始知?曉這些的?？背負(fù)了全?部，在東宮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長大, 成為?現(xiàn)在眾人?眼中性如白玉的?太子殿下。

    而陸家, 鋌而走險(xiǎn), 設(shè)下這樣一個(gè)局，瞞天大謊欺騙世人?，自然是有因才有果。

    曲凝兮是小輩, 她來不及接觸到陸家人?，從記事開始, 他們?只剩下身后名?流傳坊間?。

    在尚京的?戲文里，講了不少，陸家父子三人?的?故事，被搬到了臺上，唱了個(gè)熱鬧。

    在她看來，如同故事里的?人?，看似在身邊，但又離得很遠(yuǎn)，好像兩個(gè)世界。

    直到今晚見?了元榮夫人?，才驚覺這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

    這位受盡苦難的?老婦人?，看似享有無上尊榮，實(shí)際上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