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hm曾是個相當(dāng)英俊的男人，它的個頭很高，寬肩窄腰長腿，身材火辣。

    當(dāng)初研究員帶它去做解剖時，班杰明找機(jī)會去給解剖室送過器材，親眼目睹了ohm的裸體——上帝啊，即便它的脊背有著畸形的凸出骨棘，從腰部開始一直延伸至腳部的皮膚長滿了鱗片似的可怖紋路，它的身體還是那樣迷人，所有部位的比例都堪稱完美。

    但更讓班杰明難以忘懷的是它的眼睛，那雙冷淡的灰藍(lán)色的眸子。當(dāng)它的視線掃過你時，你會感到自己的靈魂被一片羽毛輕輕拂過，帶來難以想象的戰(zhàn)栗感。

    班杰明相信任何曾見過ohm的人都會對它念念不忘，他曾因為那個眼神縱欲了好幾天。

    傳言ohm以前也曾是人魚研究員，不過它愛上了自己的實驗體，因此搞砸了一切，毀掉了自己的工作和人生，甚至變成了精神病。

    ohm的確是危險的，據(jù)說它在精神病院時多次嘗試殺人，甚至咬破了自己主治醫(yī)師的頸部動脈導(dǎo)致了后者的死亡。

    所以ohm研究小組的人員被多次強(qiáng)調(diào)不要與它進(jìn)行溝通，禁止與它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況下獨(dú)處。

    班杰明在研究小組的女朋友蒙娜告訴他，ohm在一些實驗中表現(xiàn)出了強(qiáng)烈的攻擊性，它的牙齒比鯊魚還要鋒利，好幾次試圖攻擊玻璃水箱逃走，但每次只要給它播放人魚的視頻，它就會立刻停止所有動作，著魔了一般盯著那塊屏幕，這方法每次都能奏效。

    “聽講他是為了贖罪才同意成為實驗體的?！?/br>
    蒙娜神秘兮兮地告訴他，但是當(dāng)班杰明追問時，她又什么都不肯說了，這倒胃口的女人。

    蒙娜并不是班杰明最愛的那一款類型，甚至完全不是他的菜，但誰叫她在ohm研究小組工作，等全部事情結(jié)束后，班杰明會立刻甩了她。

    某次zuoai后，蒙娜告訴班杰明：“等著去看直播吧，到時候馬格門迪和羅伯特教授會向所有人揭秘的。”

    哦直播，是的，該死的直播。

    班杰明在心里低聲咒罵了幾句，不得不打開終端計算自己的存款。

    由人類基因工程所成功轉(zhuǎn)化的世界上第一條人類人魚，它的誕生是人類歷史上的巨大進(jìn)步，科學(xué)領(lǐng)域的重大突破，也是全球關(guān)注的焦點(diǎn)，當(dāng)然更是——賺錢的商機(jī)。

    馬格門迪本來就是商人，他和幾家媒體談好了合作，要將ohm成為人魚的最終畫面實時直播，向全球傳送。

    具體價錢班杰明并不清楚，但聽說所有id只能免費(fèi)觀看一小時，接下來會按分鐘計費(fèi)。

    見鬼的資本家！

    等等。

    班杰明忽然產(chǎn)生了一些大膽的想法。

    如果可以在直播當(dāng)天直接進(jìn)入ohm的研究室，甚至就站在馬格門迪和羅伯特的旁邊，那還需要付什么費(fèi)？人們甚至?xí)榱丝匆谎鬯ㄉ铣汕蟽|的錢……

    半個月后，少許ohm的視頻和照片在網(wǎng)絡(luò)上曝光，傳聞泄露者是一名叫做蒙娜的女性研究員，事后遭到了康斯比研究所的開除，并背上巨額賠償金。

    沒人知道，班杰明在同一天如愿成為了ohm研究小組的正式成員。

    幾天后，“康斯比人魚直播室”正式上線，研究所預(yù)計它會在三天后正式“破殼”，因此在觀察水箱外加裝了三個不同角度的攝像頭。

    由于此前“人魚”照片的泄露事件，所有人都對那枚白色的“魚卵”萬分好奇，即便他們必須在特定的直播平臺支付高昂的費(fèi)用觀看視頻，仍舊有許多觀眾慕名而來。

    為了提高這三天的訂閱量，直播室全天24小時都有不同的研究員對觀察水箱里ohm的繭進(jìn)行講解。

    班杰明雖然剛到ohm研究小組沒多久，對后者的特性了解得不多，但有他在時直播室總是人數(shù)爆滿。

    “這是一層纖維質(zhì)膜，能幫助ohm隔離膜內(nèi)的膠狀物和外部類海水營養(yǎng)液，與雞蛋內(nèi)膜差不了多少，但要更為堅韌。瞧，它的尾巴在動了?！?/br>
    為了幫助觀眾更清楚地看見“繭”內(nèi)的情況，研究室在玻璃觀察箱外裝置了穿透燈，在調(diào)暗室內(nèi)光線后，人們就能從那層乳白色的薄膜里清晰地看見一條蜷縮著尾巴的人魚。

    而此刻，也許是由于班杰明的靠近，ohm突然動了動尾巴，這頓時令直播室的評論沸騰起來。

    但班杰明的“賣點(diǎn)”并不在于科普，而在于他會順著評論區(qū)的提問回答一些微妙的“敏感”問題，比如人魚的性別特征，生殖器官的位置，以及求偶和交配過程……盡管他知道的并不多，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技巧性地模糊答案，但人們就是愛聽這些，這時候直播室的活躍度就會達(dá)到一個近乎可怕的數(shù)字。

    在班杰明快要下班時，他挑選了最后一個問題解答。

    “你們問ohm實驗體的名字？哦我打賭你們一定聽說過它，它是世界上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人魚的專家馬格門迪教授的繼子。”

    “它叫道里安。”

    “更多關(guān)于它的秘密請關(guān)注明天的最終直播——人魚的誕生。”

    第101章

    藍(lán)色。

    純粹的藍(lán)色。

    有光。

    刺透混沌而來。

    道里安徜徉在海里，他全然放松了自己，任由靈魂在水中飄蕩。

    他看到了一團(tuán)團(tuán)扁圓狀的氣泡朝上浮去，一道長長的影子搖著尾巴緩緩游過。

    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夢，一個他做了許多次的夢。

    但少了點(diǎn)什么。

    少了什么？

    【道里安……】

    道里安聽到了遙遠(yuǎn)的呼喚，那仿佛海浪回聲一般微弱的呼喚，道里安不得不用盡全部注意力才能捕捉到那聲音，它是沙啞的，低沉的，憂傷的，無助的，但同時又是深情的，濃稠的，熱切的，瘋狂的。

    無數(shù)個問題接連從他的腦海里冒出。

    “道里安”是誰？

    什么人在呼喚這個名字？

    這聲音從何處來？

    為什么絕望？

    ……

    這些問題道里安一個也想不通，但隨著那些呼喚，道里安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意象碎片。

    銀灰色，保護(hù)，擁抱，承諾，渴望的，鱗片，死亡，尾巴，吻，重要的，珍珠，愛……

    世界依舊是藍(lán)色的混沌，道里安感到自己即將看見什么，可突然，他的周圍突然嘈雜了起來，聲音像漆黑的墨汁污染了他的海域，接著疼痛和窒息感的藤蔓順著他的雙腿纏住了他，道里安開始掙扎。

    “哇喔，非常激烈的動靜，看樣子他很快就能‘破殼’了，觀看直播的各位可千萬不能錯過這世紀(jì)奇觀……”

    柯朗恩也沒想到自己會獲得這個機(jī)會——主持一檔向全球?qū)崟r直播的訪談節(jié)目，和“人魚之父”馬格門迪教授，以及羅伯特醫(yī)生坐在一起談?wù)撊唆~，而他們身后的觀察水箱里正躺著一條即將誕生的人類人魚，實驗體ohm。

    多么了不起的一刻。

    雖然ohm“破殼”的具體時間并不確定，但根據(jù)馬格門迪教授和羅伯特醫(yī)生帶領(lǐng)的研究團(tuán)隊估算，應(yīng)該就是今天，準(zhǔn)確地說，就是這一兩個小時了。

    而柯朗恩作為一名有著豐富經(jīng)驗的主持人，他此刻所需要做的，就是在ohm從那乳白色的繭里誕生之前，采訪馬格門迪與羅伯特，逐步揭秘人魚這一物種，以及目前康斯比海洋生物研究所掌握的人類基因進(jìn)化技術(shù)。

    柯朗恩并不清楚目前全球有多少人正在觀看這個節(jié)目，他只是聽說負(fù)責(zé)直播的媒體平臺每小時賺得的錢足夠在海邊修建五座波塞冬的雕塑，如果把這些錢用來增高末日戟，恐怕直到人類滅絕海平面也舔不到它的戟尖。

    當(dāng)然，這些都不是一名雇員此刻該考慮的。

    柯朗恩將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訪談中來。

    “好的，讓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感謝兩位先生再一次向我們描述了三十年前那段往事，我們?yōu)榧s翰的逝去感到非常抱歉，但同時也感謝他為我們帶來了人魚，那么接下來能不能請馬格門迪教授為我們介紹一下身后的ohm實驗體，聽說他是您的繼子?！?/br>
    馬格門迪穿著一套非常低調(diào)的亞麻色西裝外套，他身材矮胖，頭頂僅剩下的少許頭發(fā)也變得花白，他沒有刻意去遮掩自己皮囊上的缺陷和被歲月敲打后的褶皺，這讓他在鏡頭前就像個普通的做科研的小老頭兒，會在沒有工作的下午前往公園里喂鴿子的那種，當(dāng)他低頭露出悲傷的神情時，所有人都仿佛共情到了他的痛苦。

    “他叫道里安，我唯一的兒子，我至今記得他小時候我將他抱在懷里的那種感覺，熱乎乎的，小小的一團(tuán)……然而從他青少年時期開始，具體地說，是從他知道自己的生父約翰開始，我們的關(guān)系就不太好了……”

    道里安在混沌中側(cè)耳傾聽，他聽見有人在描述“道里安”。

    那是一個有著糟糕脾氣的高傲青年，他想法極端，自私自利，不愛與人交往，常常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做些奇怪的研究，腦子里充滿了危險的念頭，他總是忽略現(xiàn)實，對幻想中的和宗教中的假說深信不疑，并對父母抱有很深的敵意，只在需要討要生活費(fèi)和特權(quán)時才會對父母有禮貌……

    不是這樣的！

    道里安不記得“道里安”是誰，但他非常確信描述者在說謊，他想否定這個男人說的每一句話，可他動彈不得，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嘴巴。

    “這也是我的錯，我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放縱他的任性，叫他加入人魚的研究小組，其實他早就對海神教非常感興趣了，我明明察覺到了這一點(diǎn)……后來他受到了人魚的精神控制，企圖放火毀掉整個研究所好讓人魚逃跑……后來經(jīng)過內(nèi)部審判，我不得已將他送去了精神病院，可是他竟然殺死了自己的主治醫(yī)師，逃了出去……”

    這段話馬格門迪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他甚至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真是太糟糕了。”柯朗恩表示了同情，接著代替所有觀看直播的觀眾問道，“那么又是什么令他再次回到這里，成為愿意為人類進(jìn)化而獻(xiàn)身的實驗體？”

    “這是因為他的母親……”馬格門迪哽咽了，仿佛再也說不出話來。

    羅伯特適時接過了老友的話頭：“唉，接下來的事就由我來說吧。他的母親一直非常擔(dān)心他，在他入院治療時也常常來看望他，后來他殺了人并逃跑后引發(fā)了不少事故，他的母親因此悲痛欲絕，患上了很嚴(yán)重的抑郁癥，沒多久就去世了?！?/br>
    他在說什么？

    這不是真相！

    道里安大聲叫喊，但沒人聽見他的聲音。

    相反，那些虛假的謊言長出翅膀，輕而易舉地落在傾聽著的每一只耳朵里。

    道里安透過某人的眼睛看到一些不停翻滾的文字，他們在譴責(zé)，在辱罵，“道里安”是惡棍，是不可饒恕的罪人，他該死于槍決，死于注射，死于電椅，死于絞刑架……每一個“道里安”存在的句子都充滿了污穢的言語。

    “后來我們在一戶發(fā)生慘案的房子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他，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瘋得厲害，殺了不少人，并拒絕跟我們回去……最后我提到他的母親，懇求他回去看看伊萬諾娃的墓時，他終于清醒了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是個可怕的罪犯，他犯下的錯誤已無法挽回，因此主動提出要成為研究所的實驗體，讓自己可悲的人生能稍微獲得少許價值……

    “接著我們就開始了實驗——這也許是約翰在天之靈的保佑，我們的基因進(jìn)化技術(shù)第一次在人類身上實現(xiàn)了成功，經(jīng)過將近三個月的轉(zhuǎn)變，‘道里安’已不復(fù)存在，他將以ohm的身份重新獲得新生！

    “我的人類同胞們！我們將不再每夜枕在憂慮之上，我們掙脫了自然的枷鎖，再不用于末日苦苦掙扎，大海不再代表死亡，它代表重生，代表希望！未來我們每一個人都能長出尾巴，我們可以在大海里自由地生活！

    “沒什么可以阻止科學(xué)的進(jìn)步，人類永不滅絕！”

    由謊言筑起的歪曲的歷史，虛假的，骯臟的，不堪一擊的。

    可為什么道里安聽到了歡呼聲？

    在邪惡的旗幟下聚積起來的無知的信仰，他們看不到被捆在十字架上燃燒的真相，他們只看到大火照亮了黑夜，于是不再需要黎明，不再需要太陽，他們快活地拍起手，足夠了，足夠了！

    可這滿地的鮮血又屬于誰的傷口？斷裂的白骨又屬于誰的尸??？

    【停下吧，求求你們，停下吧……】

    【好疼啊，好疼啊……】

    【放過我吧，求求你們……】

    無數(shù)痛苦的哀嚎擁擠在道里安的意識海，到處都是眼淚和鮮血，苦澀的腥咸在味蕾翻滾，道里安品嘗到了每一個傷痕累累的靈魂的絕望。

    道里安看到斷裂的魚尾，被取出的器官，死去的樹木，干涸的水脈，黑色的烏云，無法熄滅的大火，難以被填補(bǔ)的頭頂?shù)亩?，被吞進(jìn)肚子的污濁的液體……

    是誰在哭泣？

    是道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