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觀察日志 第11節(jié)
西爾維。 silver。 西爾維盯著道里安在玻璃上滑動的指尖看了一會兒,也伸出了自己的指尖戳在玻璃的另一面,試圖跟上道里安手指滑動的軌跡。 但六個字母對于一條不熟悉人類語言的人魚來說還是太過復雜,他完全跟不上道里安,只是用指尖在玻璃上畫出一連串的小圓圈。 “好吧,讓我們先從最簡單的開始?!钡览锇簿従彽卦诓A袭嫵鲆粭l彎曲的曲線,上半段向左彎曲,下半段向右彎曲——一個字母“s”的形狀, 這個圖形非常簡單,西爾維在畫出幾個歪歪扭扭的s形后,得到了道里安的大聲稱贊和燦爛笑容。 “干得好!西爾維,你做得真棒!”道里安露出了這幾天以來第一個發(fā)自內心的笑容。 也許是受到了道里安情緒的感染,西爾維在水箱里快活地游動起來,他追著那群熱帶魚優(yōu)美地扇動著尾巴,讓它們都成為自己的伴舞。 道里安欣賞著人魚的舞姿,在口袋里用手指摩挲著珍珠,突然感到一陣來自靈魂深處的救贖。 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乎道里安,但西爾維在乎他,他的人魚在乎他。 第17章 第二天早上,道里安掙扎著從宿醉中醒來,昨晚破碎的記憶涌上大腦,把脆弱的神經(jīng)變成一條堵滿了車流的過載公路。 針扎般的疼痛從太陽xue兩側傳來,同時一并帶給道里安沖擊的,還有他昨晚所做的一切傻事。 無論是像個純潔的小姑娘一般被男性的熱情嚇跑,還是傻乎乎地對實驗體傾訴過往,都太過于幼稚了。 道里安坐在床上品嘗著沖動后的尷尬,沉痛地捂住臉發(fā)出一聲哀嚎。 該死的他都干了些什么! 但好消息是,他并沒有因為一時腦熱跟陌生人上床,并且,他還收到了一份美妙的禮物。 道里安抬起左手,看著手腕上那被金屬絲穿過的粉色珍珠,感到溫暖和平靜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體里。 他覺得好多了。 在去往研究室的路上,道里安一直在用指腹揉按著太陽xue。 即便情緒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可宿醉帶來的頭痛卻依舊折磨著道里安。 道里安有些氣餒地反省自己的酒量,他竟然連一杯威士忌都承受不了? 然而這些小問題沒有困擾道里安多久,因為很快他就意識到,昨晚自己還惹了個大麻煩——他在秘密酒會里當眾叫出了歐文的名字。 即便當時歐文帶著面具,道里安依舊從他的身形和聲音里判斷出了他的身份,道里安篤定,當時他撞到的那個男人就是歐文。 可問題是,去秘密酒會的每一個人都必須“保守秘密”,而且當時歐文立刻否認了道里安的話,他很顯然不想被道里安認出來,也不想叫別人知道他的身份。 這是當然的,畢竟在“現(xiàn)實”中,他還在和蘿絲談戀愛。 道里安是在進入研究室,看見埋頭調試設備的歐文時突然想起來這件事的,他拿不準自己是應該上去道歉,還是裝作無事發(fā)生。 好在很快道里安就有了答案,因為歐文主動向他打招呼了。 “早上好博士?!睔W文像往常那樣推了推臉上厚重的眼鏡,把自己鳥窩似的黃頭發(fā)撥得更亂,“你的臉色不太好,昨晚沒休息好嗎?” 道里安支吾著點了點頭:“有點失眠……” “那也許今天你可以早點回去休息。對了,蘿絲還沒來,不過我們可以先討論一下今天的人魚研究計劃?!?/br> 見面時那一瞬間的尷尬完全消失了,道里安順著歐文的話開始講工作的事,至于秘密酒會……管他呢! 唯一在道里安心里留下一絲痕跡的便是,他是否應該把這件事告訴蘿絲? 道里安承認自己在感情方面過于保守,可即便如今對伴侶忠貞已不算愛情的基本要求,欺騙和隱瞞也不是開放式關系的準則。 “早上好,兩位紳士,我想我應該沒有遲到?!碧}絲蹦蹦跳跳地走進了研究室,她的快樂就像現(xiàn)烤芝士面包冒出的甜蜜香氣一般顯眼,顯然今天她遇到了什么好事。 蘿絲用一種小女孩兒撒嬌似的語氣對道里安說:“對了博士,雖然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向你請幾天假,明天我要跟著飛機去陸地一趟,我得回學校辦些手續(xù),如果順利的話,八月底我就會回學校上學。” “恭喜?!钡览锇餐耆С炙臎Q定,他覺得她早就應該回到學校去了。 “順便一提,”道里安轉向歐文,“明天我也要跟飛機回家一趟,不出意外的話一周后回來,這幾天得辛苦你照看人魚,當然,也沒什么需要你忙的,你只需要記得每天給他喂食,打掃一下衛(wèi)生,有任何情況隨時聯(lián)系我?!?/br> 歐文回答:“好的博士,沒問題。” “今天沒有太復雜的觀察,我想再確認一下他的眼睛,鰓和耳鰭……”道里安在對歐文和蘿絲念叨的時候,人魚已經(jīng)在麻醉劑下昏睡了過去。 老實說,道里安在釋放麻醉劑時產生了不小的負罪感,因為昨晚他和人魚相處得非常愉快,正因為人魚的“安慰”,道里安才能消化掉那些沉重的負面情緒。 因此在弄暈人魚之前,道里安來到觀察水箱前對人魚安撫了幾句,但整個過程里他都沒好意思和人魚對視。 算是某種彌補,道里安今天減少了麻醉劑的劑量。即便從安全的角度考慮,道里安不應該如此草率,但他總覺得西爾維不會傷害他,你瞧,他的手腕上還帶著西爾維送給他的珍珠呢。 沒錯,道里安今天想要弄清楚這枚珍珠的來源,如果傳說是真的,那么這顆珍珠應該是人魚的眼淚,而既然是“眼淚”,就應該是液體,那這顆珍珠又是如何從液體形態(tài)變成固體的? 道里安用放大鏡對著人魚的淚小點觀察了許久,他怕傷到人魚,不敢用強光直接照射他的眼睛。不過就表面而言,確實也看不出什么,人魚的淚點和人類相同,都生長在上、下瞼緣之上,兩個圓形的小孔狀結構。 也許最直接的方法是刺激人魚的眼睛,好讓他哭出來,這樣就能直觀地看見人魚珍珠眼淚的形成過程。 然而—— 道里安松開了人魚的眼皮,讓他恢復了閉眼沉睡狀。 “博士?”歐文疑惑地看向道里安。 “算了,下次再說吧?!钡览锇舱f完又欲蓋彌彰地補充道,“如果不小心弄傷了他的眼睛,明天我可就回不去了……” 接下來的觀察就非常順利了,道里安用一塊金屬板測試了人魚耳鰭的鋒利度,果然如他所想,那鰭上鋒利的鋸齒狀可以輕易在金屬上留下痕跡,可單就外表而言,那兩只半透明的耳鰭就像是鶯蘿的花瓣,看起來格外精致脆弱。 至于人魚的鰓,那倒是一個很奇特的部位。 人魚的魚鰓位于耳后的脖頸處,三道細細的裂口,左右各有兩處。 只要不在水下,人魚的鰓蓋便會緊緊閉合貼在皮膚上,如果不仔細看恐怕都不能發(fā)現(xiàn)這些鰓裂。 而且這些小東西和人魚的背鰭一樣有趣,用指尖輕輕撫摸后就會倏地張開,露出鰓腔里的rou粉色鰓絲,沒多久又會自行閉合。 “蘿絲,過來拍照?!钡览锇矊μ}絲說道。 只是這時候人魚的鰓蓋恰巧閉合了,道里安又用手撓了撓人魚的脖子,瞬間那鰓蓋像開花似的綻放開。 蘿絲毫不費力地拍了幾張照。 道里安下意識地摸了摸人魚的肚子——這個動作已經(jīng)成為他的習慣,就像小狗學會握手后主人摸摸它的腦袋作為獎勵,每一個部位的觀察結束后,道里安都會拍拍人魚長滿肌rou的結實腹部作為安撫。 但這一次,人魚的反應可不大對勁,道里安眼睜睜地看著那六瓣鰓蓋興奮地翹了起來,同時不自覺開始彈動的,還有人魚的尾巴尖。 歐文和蘿絲正在討論平板上的照片,只有道里安注意到了人魚的奇怪反應。 這絕不可能是類似膝跳反應一般的非條件反射,因為道里安曾在之前的幾天里每天重復好幾次這樣的動作,都沒有見昏迷中的人魚有任何反應。 “老天啊,你不會醒著吧?”道里安下意識后退兩步。 “什么?!博士這個玩笑不好笑!”歐文拉著蘿絲迅速撤離了好幾米,兩人在緊急按鈕處緊張地盯著觀察臺。 好在人魚并沒有什么反應,他仍舊像個尸體似的沉睡在金屬臺上,雙手、尾巴、脖子都被金屬扣束縛著。 道里安相信自己的直覺,他又一次上前觸碰人魚的魚鰓,那些小東西開始翕張,但很快又嗖得閉合,道里安再碰一次……不,這一次還沒碰上,人魚便已經(jīng)察覺到道里安的靠近似的啪得打開鰓蓋,再啪得閉合,期間只張開了一秒不到。 道里安徹底冷靜了下來,他沉著臉瞪向這條狡猾的人魚:“嘿伙計,你是故意的對吧?” 像是察覺到惡作劇被發(fā)現(xiàn)的頑皮小孩兒似的,西爾維終于睜開了眼睛,他確實醒著,可也確實沒有進行任何攻擊,他只是沖道里安咧開嘴巴,發(fā)出愉悅的咯咯聲,任誰都能看懂,這條人魚正在開心地大笑,他為騙到道里安而感到無比快樂。 真是個小混蛋。 昨天假裝被電擊擊昏,今天又表演被麻醉劑迷倒,他大概真的非常喜歡看見道里安因為他而展現(xiàn)出緊張的樣子。 “見鬼,我就不應該對你手下留情,所以你現(xiàn)在是對麻醉劑免疫了怎么的?”道里安確信麻醉泵還在呼呼地往人魚體內注射微量的麻醉。 和驚恐的歐文蘿絲不同,道里安完全沒有因為人魚的清醒而感到緊張,他甚至和人魚開起了玩笑,語氣里帶著一點他本人都未能察覺的寵溺。 道里安和人魚的關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了? “確實挺見鬼的?!睔W文茫然地放開蘿絲,后者仍舊緊緊揪著歐文的衣服。 而這條把女士嚇得瑟瑟發(fā)抖的人魚就像個沖主人撒嬌的寵物似的,不停沖道里安哼哼唧唧,頭發(fā)和尾巴尖勾起來朝著道里安的方向。歐文甚至覺得,如果不是被拴在了觀察臺上,西爾維恐怕會撲到道里安懷里舔他一臉口水…… 因為這個糟糕的想象,歐文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他出聲詢問道里安:“博士,我們現(xiàn)在應該?” 道里安還在玩弄西爾維的鰓蓋,故意把手指尖伸進去不讓它閉合,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說:“唔,今天的觀察結束了,把他送回水箱里吧。” 第18章 從大陸飛來的飛機大約要中午才能抵達費迪南島,道里安于是在臨走前去了一趟研究室,跟他頑皮的小人魚道別。 雖然一周的時間并不是太久的分別,但道里安還是多少感到一絲不舍,他在西爾維的觀察水箱前站了一陣,倒沒有什么黏黏糊糊的道別,只是單純地欣賞人魚的舞姿——是的,西爾維又開始“跳舞”了,道里安覺得這個詞很合適。 觀察水箱的大小畢竟是有限的,如果是在大海里,人魚的舞姿也許會更加優(yōu)美。 如果只看人魚那健壯的上半身,大概很難想象他會有如此柔軟優(yōu)美的舞姿。 無論是旋轉還是翻滾,西爾維總能將身體和尾巴呈現(xiàn)出完美的曲線,他那可以隨時殺死獵物的鰭在此刻柔軟得仿佛薄紗。 道里安一直認為西爾維的銀灰色尾巴非常難看,但或許是水中燈光的折射,又或者是熱帶魚或水母的顏色反射,西爾維的尾巴在此時顯現(xiàn)出了珍珠母貝一般的淡粉色光澤,和道里安手腕上的那顆珍珠一模一樣。 道里安不得不承認,這種顏色的尾巴以及曼妙的舞姿,確實讓他有點著迷了。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道里安的個人終端突然傳來一陣震動,是大衛(wèi)的通訊請求。 “我該走了?!钡览锇矊⒆笫值氖终瀑N在玻璃上,有意無意地露出手腕上那顆珍珠。 人魚果然被吸引過來,也將自己的掌心貼在與道里安相同的位置上。 “告訴我你會聽話,乖乖等我回來?!钡览锇惭鲱^看著他。 西爾維回應給道里安一串泡泡。 道里安勾起嘴角:“這幾天歐文會照顧你,再見,我的美人魚?!?/br> 在巨大的轟鳴聲中,飛機逐漸起飛。 正如之前大衛(wèi)所說,這是一架貨機,留給乘客的座位只有前端小空間里的二三十個,飛機中后段則留給了那些病重的患者。 道里安在少許謹慎的試探后發(fā)現(xiàn),并沒有人發(fā)覺那些患者的精神問題,大家只以為這是馬格門迪為威茲德姆教授專門準備的一次飛行。 道里安的座位緊靠著大衛(wèi),這是他和馬格門迪約好的,他只是沒有料想到,馬格門迪會坐在他們的前排,而蘿絲就同他隔了一個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