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觀察日志 第3節(jié)
“無趣。”自詡“高品位紳士”的道里安拒絕了他,起身把餐具送往回收口。 下午還有很多事情要忙,道里安要對人魚進行初步“體檢”。 銀尾人魚仍在昏迷中,他身上的大小傷口共有11處之多,道里安很擔(dān)心把他貿(mào)然移出水體會導(dǎo)致他的死亡,于是只能隔著觀察水箱粗略地用儀器掃描了他的基本數(shù)據(jù)。 這條雄性人魚體長大約3.6米,光魚尾就有2.3米,他肩背極寬,手臂長度遠超普通人類的比例,預(yù)計體重在240千克左右。 哪怕不用這些數(shù)據(jù),光是看著那條漂浮在觀察水箱里的人魚,也該知道他是怎樣的龐然大物,還有他尖銳的爪子和鋒利的鰭,無一不顯示著他是大海里殘暴的掠食者。 道里安切割下了人魚的一小截頭發(fā),并抽取了他的一小管血液。 要知道毛發(fā)對于海洋生物而言無半點用處,然而每一條人魚都有著幾乎齊腰的長發(fā),這條銀尾人魚也是如此,他那一頭銀發(fā)仿佛綢緞似的在水中浮蕩,以人類的審美看上去,的確好看。 不過在切割的那個瞬間,道里安就意識到,那銀色的“綢緞”確實不是頭發(fā),而是一根根無比纖細的觸手,它在斷裂時于道里安手里扭動掙扎,活像條蚯蚓似的,讓道里安倍感驚奇。 此外,他還發(fā)現(xiàn)人魚的血液是奇異的紫紅色,里面含有大量的氧化三甲胺和青蟹肌醇,這兩種物質(zhì)能幫助魚類對抗水壓,從而在深海里生活…… 關(guān)于人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吸引人。 道里安一直在研究室里待至深夜,連兩名助手什么時候離開的也沒有印象。 他起身活動了一下酸痛的關(guān)節(jié),盤算著明天該切掉人魚的哪里。 就在此時,一道灼熱的視線順著腳踝攀附上脊背,道里安打了個冷戰(zhàn),立刻警惕地回頭。 偌大的實驗室里,除了冰冷的器械和慘白的燈光,就只剩下中央觀察水箱里的那條人魚了。 可是這條可憐的小丑魚仍舊雙目緊閉,時不時呼出幾團氣泡,看不出任何要蘇醒的跡象。 道里安逐漸放下緊繃的神經(jīng),他困惑地思索了片刻,認為自己大概是太過疲倦,也許他該去餐廳吃一份壓縮三明治外加一份特制紅茶。 臨走前,道里安又在水箱旁繞了幾圈,像欣賞自己最珍貴的收藏品一樣,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好幾分鐘,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第4章 又是熟悉的深藍色,一團團扁圓狀的氣泡朝上浮去,一道長長的影子搖著尾巴緩緩游過…… 道里安終于模糊地意識到,這里是大海。 也正是在這個瞬間,道里安聽到了一陣古怪的沉悶叫聲,像鯨魚的幽鳴,可道里安竟然聽懂了,它在呼喚著什么,叫著誰的名字,它在說: 道里安。 道里安—— 道里安猛地從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被汗浸透了,某種奇怪的焦灼感仍舊抓著他神經(jīng)的小尾巴,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夢,此刻卻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他抓過枕頭邊的個人終端,確認現(xiàn)在是凌晨5:13,離上班時間還早得很,通過實時監(jiān)控能看見實驗室的人魚安穩(wěn)地睡在水箱里。事實上,通過那么多監(jiān)測管線,如果人魚身上有任何數(shù)據(jù)出現(xiàn)變化,道里安都會是第一個收到通知的。 一切安好,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道里安坐在床上舒了長長的一口氣,把汗?jié)竦亩贪l(fā)全部掀到腦后,順手在床邊的墻面上滑動了幾下,原本漆黑的休息間緩緩亮了起來,像主動召喚太陽迎來一場日出。 由精密顯示屏制成的墻壁上逐漸有了色彩和圖案,沒過多久,清晨海灘的風(fēng)景便在四周顯現(xiàn)了出來,房間里甚至有音響模擬出了海浪聲和海鷗的鳴叫。 這間十平米左右的休息間在幾秒鐘前還寂靜黑暗得像個可怕的禁閉室,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然變成了清新的夏日海灘,連燈光照射在皮膚上的溫度都像真實的日光。 不過對于這一切道里安早就習(xí)以為常,他懨懨地脫掉睡袍,光著身子走進隔間的小浴室。 放熱水前,道里安照舊對著鏡子打量自己——眼球充血,眼袋微青,神色萎靡,簡直像個縱欲過度的癮君子,也許洗完澡后他應(yīng)該再回去睡一覺。 可如果真能睡得著,他今早也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此時此刻,自己的研究室里正泡著一條人魚。 意識到這一點后,哪怕是瑪利亞親自來唱催眠曲,道里安都不可能感到困倦。 道里安凝視著鏡子里的青年,金棕色的頭發(fā),灰藍色的眼睛,這些特征全都來自他的父親約翰,道里安有他的照片,就連他的母親都承認,他和父親長得極像。 并且道里安認為,自己對人魚的這份狂熱大概也是遺傳。 沒錯,約翰在生前就是一位優(yōu)秀的海洋生物研究員,同時也是人魚極度愛好者,他為人魚的發(fā)現(xiàn)做出了重要貢獻。 28年前,約翰和馬格門迪帶領(lǐng)的研究小隊帶回了一條人魚的遺骸,由此人類第一次確認了人魚的存在。 在此之前,人們對于人魚的記錄只有一些傳言和模糊的圖片,基本都來自靠海的小鎮(zhèn)和下海的船只。 有從海難里幸存下來的水手說,他們被人魚的歌聲魅惑因此船只觸礁;半夜在海邊約會的情侶表示受到了人魚的攻擊;在海邊嬉戲的孩子們說看到人魚躍出水面…… 因為此前已經(jīng)有不少史前海怪顯露蹤跡,人魚的出現(xiàn)似乎也變得合理。然而他們總是十分謹慎,快速地出現(xiàn),又快速地消失,并沒有留給人類多少記錄下他們的機會。 直到30年前,約翰和馬格門迪一行年輕熱血的研究者來到了頻繁傳出人魚消息的羅賓鎮(zhèn),他們在小鎮(zhèn)里蹲守了整整兩個年頭,由馬格門迪富饒的家底作為支撐,終于發(fā)現(xiàn)了人魚的蹤跡。 不幸的是,他們與人魚發(fā)生了激烈的搏斗,人魚被殺死,約翰也在此次搏斗中喪生,留下了道里安這個遺腹子,不過這是后話了,當時約翰的助手及女友伊萬諾娃,也就是道里安的母親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懷孕。 當時的研究小隊經(jīng)過短暫的悲痛后,帶著人魚的尸體回到了實驗室,第一次向眾人揭露了人魚的存在。也正是因為這次發(fā)現(xiàn),馬格門迪在全世界聲名鵲起,接著逐步建立了自己的研究所和實驗室。 而那條人魚的遺骸,至今都被存放在新紀元海洋生物展覽館里供人們參觀。 但真正的活著的人魚是什么樣的,誰也不知道,直至昨天凌晨,一只人魚小隊誤闖進人類的陷阱區(qū)。 幾分鐘后,道里安帶著一身水汽從浴室里出來,他來不及穿衣服,先走到桌邊翻看起昨晚臨睡前閱讀的一本筆記本。 這是本日志,有好些年頭了,在這個數(shù)字智能化全覆蓋的時代,竟然還會有人用昂貴的紙筆記錄信息。 不過大概也正是這個原因,它才得以完整地保留下來,等到了道里安的閱讀。 一滴水順著道里安的發(fā)梢墜落,在微微泛黃的紙面濺開一朵水花,道里安慌忙用指背去擦,不過上頭的筆跡還是溶掉了一些,就連封面也印上了兩枚潮濕的指紋。 “該死的——” 道里安合上筆記退后兩步,決定先去浴室把頭發(fā)弄干。 于是這本日志便靜靜地躺在了道里安的書桌上,沒一會兒封面上那滴水痕就被熱烈的“海灘陽光”烤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兩行潦草字跡—— 《人魚觀察日志》 by 約翰 由于今天醒得早,道里安比正常上班時間提前了一小時前往研究室,此時他已經(jīng)解決了早餐,端著半杯紅茶,不緊不慢地前往f區(qū)。 f區(qū)以往人是最少的,畢竟一年到頭也抓不到幾只巨型海獸,可自從捕到人魚后,這里人多得像個鬧哄哄的便利市場。 不對。 一股焦躁恐怖的情緒像只禿鷹似的盤旋在聚集的人群頭頂,他們正在圍觀某個實驗室。 有什么壞事發(fā)生了。 道里安的腳步頓了頓,朝著人群聚集處走去。 他憑借著優(yōu)越的身高,透過一群白衣研究員和黑衣安保,首先看到了室內(nèi)地下一大灘血跡和半只殘缺的手臂,接著是損毀嚴重的實驗室內(nèi)部陳設(shè),很顯然在這里不久前發(fā)生了一起激烈的打斗。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們沒給人魚戴禁錮鎖嗎?” “先別說禁錮鎖了,你看看那碎掉的水箱!普通激光槍都射不穿那玩意兒,人魚直接用尾巴敲碎了!研究員接到警報立刻過來查看,他是個毫無經(jīng)驗的小助手,竟然自己一個人進去了,所以你瞧……” 兩名女研究員正在外圍小聲議論著事件發(fā)生的經(jīng)過,道里安聽得眉頭緊皺,他忍不住追問:“所以現(xiàn)在是死了一名助手?那人魚呢?我記得這間實驗室里的人魚是條三色錦鯉?!?/br> 女士們聽見聲音一起回頭看向道里安,她們有些尷尬地對視了一眼,接著其中一位羞赧地開了口:“當然是被處決掉了,它太危險了……” “‘處決’?你是指他被殺了?”道里安手里的茶杯瞬間落地,淺褐色液體流了一地,仿佛又一處案發(fā)現(xiàn)場,“我們總共才得到5條人魚,其中一條還半死不活,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射殺了其中最健康的那條?” 兩位女士看著道里安的眼神變了,顯然在責(zé)怪他絲毫不關(guān)心那位已逝的研究助手。 一名黑皮膚安保聽了道里安的言論,也上下打量起他,并準確叫出了他的名字:“道里安博士對吧?” 事實上整個研究所沒幾個人不認識道里安的,一半是由于他的繼父,一半是由于他的長相。 “如果你經(jīng)歷了整場事故,你就不會這么說了?!?/br> 這名保安看起來有些歲數(shù)了,但身材保持得相當不錯,道里安猜想他可能是f區(qū)新來的安保隊長。 他對道里安說:“這里是海洋研究所,里面又是布滿精密設(shè)備的實驗室,我們無法使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而普通的槍械根本對付不了人魚?!?/br> 道里安猜到人魚在陸地也行動敏捷,但沒想到他的身手會快到這種地步,他的魚尾甚至能幫助他攀附在墻壁上,普通的激光槍根本射不中他,更不要說麻醉槍,即便射中,他尾巴上堅硬的鱗片可以抵御一定傷害,那條人魚憑一己之力和六人的安保小隊在實驗室里周旋,還差點反殺一人。 在安保用麻醉氣體對付他時,這條“三色錦鯉”還試圖用爪子挖通墻壁逃到隔壁去,要知道這周圍可都是鋼鐵制成的銅墻鐵壁。 幾分鐘后,麻醉氣體終于起效,人魚昏迷倒地,安保隊戴著面罩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槍口戳了戳他的尾巴和手臂,對方?jīng)]有任何動靜,似乎完全陷入了昏迷,人們放下戒心,打算將他轉(zhuǎn)移至別的實驗室,可就在這時人魚突然暴起,抓住了其中一位安保眼看就要張嘴咬下去,他的同伴及時將激光射穿了他的心臟…… “無比可怕又狡猾的生物?!焙谄つw安保隊長嘆了口氣,回憶起剛才的情形時臉上顯露出一絲畏懼,“真不知道這樣的生物為什么會誤入陷阱區(qū)?!?/br> 為了保證研究員的安全,針對人魚的一切防御手段都需要升級加固,在這期間,人魚都是危險的,哪怕是研究員也不能隨意進入。 也正是在這幾天里,其余三條人魚陸續(xù)蘇醒,他們雖然也表現(xiàn)出了同樣的高攻擊性,但沒一個能打破觀察水箱的,看起來被安保殺死的那條“三色錦鯉”是這五條人魚中最強大的。 防御升級后的第三天,道里安仰頭看著自己研究室里的這條銀尾人魚,他依舊沒有半點要蘇醒的意思,而與此同時,其他實驗室都快要摸透人魚的食譜。 道里安等不下去了,他決定道:“我們要把這家伙從水里弄出來。” 正在打游戲的歐文和正在涂睫毛膏的蘿絲:“?。俊?/br> 第5章 每一位研究員都對人魚的研究有著極大的自由度——也許。 至少馬格門迪沒有對道里安下發(fā)什么指令,他可以對這條銀尾人魚進行一切角度的研究,只要每天提交相應(yīng)的研究數(shù)據(jù)。 這幾天道里安已經(jīng)得到了目前他能得到的所有人魚的表體數(shù)據(jù),他需要更多有關(guān)人魚身體的信息,他想知道人魚皮膚摸起來的手感,想知道人魚背鰭的堅硬程度,想知道人魚如何擺動尾巴,如何捕食,如何鳴叫,如何與同類交流…… 可這一切如今都無法實現(xiàn),因為這只不起眼的灰色小丑魚還處在昏睡之中。 他胸前那條猙獰的傷口看起來完全沒有恢復(fù),仍然呈現(xiàn)電擊后的焦黑狀,只露出中心一點綻開的粉色皮rou。 要不是儀器顯示他的心臟正在緩緩跳動,道里安都要懷疑此時躺在水箱里的是一具人魚尸體——相比較人類而言,人魚的心率更接近海豚,每分鐘只有40次左右。 道里安盯著那些儀器,在心里估算著人魚被弄出來后死亡幾率有多大。 “呃……也許我們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蘿絲抱著平板小心翼翼地走到道里安身邊,她的職責(zé)是每天記錄和上傳人魚的各項身體數(shù)據(jù),“我是說,至少等他醒過來,恢復(fù)了平靜,不至于……呃,那么暴躁……” 道里安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自從那條“三色錦鯉”的暴動事件后,人們對人魚的談?wù)摬辉偈且酝欠N輕松獵奇的態(tài)度了,所有關(guān)于人魚的對話幾乎都以“真是太可怕了”結(jié)束。 隨著人魚的陸續(xù)蘇醒,他們惡劣殘暴的本性也逐漸顯露,道里安無從知道其他實驗室里的情形,但是流言會長腿,它們自己會找到辦法鉆進好奇者的耳朵里,聽說已經(jīng)有不少年輕的助手想要退出人魚的研究項目。 不過道里安堅信風(fēng)險與機會并存。 “等不及了,時間很寶貴,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钡览锇舱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