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上廁所，看見你手里的煙還沒滅，我怕你把宿舍樓給點了。”

    楊亞桐苦笑：“我沒抽，我就想，試試看?！?/br>
    “別試了，去洗個澡清醒清醒吧?！?/br>
    李靖看見他眼里的血絲，沒說話，拍了拍他的肩膀：“現(xiàn)在還早，要不你跟我聊聊吧，你這么一直不說話，看著挺瘆人的?！?/br>
    “我……沒什么想說的?！?/br>
    “很傷心么？”

    “有一點吧。”

    “只有一點么？我現(xiàn)在還記得凌老師出國那些天，你急得上躥下跳的?！?/br>
    “我是個猴么！”

    “哎開個玩笑，笑了就好了?！?/br>
    楊亞桐臉上的笑意來得快走得也快：“我不是不難過，我是太清楚為什么會分手了。該談感情的時候，我們只用了身體，該用身體的時候，我們又開始用腦子思考?！?/br>
    “哇，還挺深刻。”

    “算了，不說了。都結束了?！彼钌顕@了口氣，嘆掉了李靖的關切，理智得不像是那個對凌游一見鐘情的人，“我去洗澡，今天大查房，要早點到?！?/br>
    楊亞桐和李靖的組最近在六附院小兒外科實習，嚴謹高效是外科的特點，但小兒外科，又加了些溫暖與柔和，他很喜歡這里。

    愛屋及烏，連一臉兇殘的老主任他都喜歡。作為實習生，全身都堆滿了被罵的理由，反應慢了，動手快了，說錯話了，答錯題了，且每位老師罵人的方式都不一樣，有些根本不說話，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哆嗦，有些則是語言相當豐富，以至于實習結束，每個人都練就了一身承受冷嘲熱諷的能力。兒科主任老楊可不一樣，他罵人很實在，吼得中氣十足，吼完立刻開始教學，教學內容細致到簡直不像是對待輪轉一個月就走的學生，而是他親生的研究生。

    這天，老楊不在，帶他們的是兒外科副主任醫(yī)師穆之南。

    這是個面容清癯的醫(yī)生，話不多，好像多說一些會浪費元氣似的，而且查房特別快，像在趕進度，今天他從最后一間病房倒序查過來，一路走到第三間，問：“6床的情況你們了解么？”

    李靖翻著病歷，回答道：“患兒兩歲時因巨大室間隔缺損合并重度肺動脈高壓進行過一次手術，預后良好，一個月前體檢發(fā)現(xiàn)心臟有雜音。心臟彩超提示左室流出道狹窄及主動脈瓣狹窄、二尖瓣脫垂并中度關閉不全，排期手術?！?/br>
    “嗯?！蹦轮限D向楊亞桐，“你說一下先心病什么樣的情況需要二次手術？”

    楊亞桐答道：“計劃性二次手術主要針對嬰幼兒及復雜先心病有計劃地分期治療，非計劃性手術主要處理殘留或新發(fā)心臟畸形，包括需要治療的術后短期并發(fā)癥，比如出血，長期并發(fā)癥，比如缺損殘余分流、反流或繼發(fā)病變等。”

    “好的，說一下二次手術的風險因素與手術時機。”

    他低頭聽診，楊亞桐沒意識到他在跟自己說話，想著回答完一個問題，下一個要輪到別人了，沒想到穆之南直起身，注視他一眼：“楊同學？”

    “??？”

    李靖見他狀態(tài)不對，搶著說：“老師我知道，年齡偏大或偏小、早產兒、低出生體重兒、術前有心力衰竭或心源性休克及腎功能衰竭等患者風險較高，手術時機的話，是距前一次手術間隔時間越久，組織及血管粘連的程度越輕，手術過程中的出血風險和相關并發(fā)癥的發(fā)病率也相對較低?！?/br>
    “對的?！蹦轮宵c頭，“還有一條，二次手術應該在嚴重的心室功能障礙出現(xiàn)之前進行，特別是存在反流性瓣膜病變導致心室持續(xù)性擴大和功能損害的情況下?！?/br>
    今天穆主任上午沒排手術，有專家門診，他們從住院樓走出去，一路無言。快到門診樓，穆之南突然回頭看了楊亞桐一眼：“你剛才走神了?！?/br>
    是的，楊亞桐最近經常走神，他的神志到處亂走，走的還是從某個地點到腦科醫(yī)院的路線，打車怎么走，地鐵怎么走。他似乎真的能看見街邊環(huán)境一直在變，心情一直在變，甚至連天空的顏色，也在藍色和灰白之間變化，只是和這些相關的人一直都沒變。

    “對不起穆老師。”他說。

    “你一向是個很認真的學生，今天怎么了？”

    楊亞桐沒說話，他不想找借口也找不到任何借口。

    穆之南接著說：“楊同學，小兒外科容不得半點精力不集中，你要記得，你手里的病人比成年人弱小好幾倍，生命流逝的速度是你想象不到的快?！彼⒅鴹顏喭?，眼神里有些凌厲，說話卻溫和，“你狀態(tài)不對，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

    楊亞桐搖頭。

    李靖說：“他昨晚上沒怎么睡?！?/br>
    “身體不舒服要提前說，我們看情況安排，不要硬撐，好么？”

    楊亞桐點頭。

    午飯吃完，李靖拉著楊亞桐回宿舍補覺。

    “哎，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穆老師也太溫柔了，看著沒表情很酷，一說話全是道理，還會主動問我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別的醫(yī)生誰管你啊，稍微愣一愣神，直接就罵了?！?/br>
    “嗯，不過我也聽說他要求很高，效率也很高，手術是整個科室最快的。”

    “太牛了，上次我在兒科的網盤里看他的講座，講一個早產兒的肺動脈閉鎖手術，那小孩只有1.6公斤，血管細得跟縫合線似的，他居然做成功了，給我看得冷汗都出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