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婦不敢求陛下和娘娘能夠立即解了禁足，陛下的圣心裁決臣婦也毫無異議，臣婦只求能看娘娘一眼，知她無礙便心滿意足了……”

    一番憐女之心說得令人動容，若非沈霽那日看完了全程，又知道林貴嬪是個多么狠厲跋扈的性子，今日定也會為此感動。

    林夫人可比她女兒聰明多了，知道審時度勢，可惜都自負自己是林氏的人，又知道皇后仁善好說話，若是陛下在此，她定不敢這番做派。

    禁足的命令是陛下的旨意，無詔不得出，任何人想去看望都需要陛下的口諭，皇后娘娘雖是皇后，可也不能違逆陛下，林夫人這分明是想逼迫皇后去向陛下陳情。

    今日賞花會是內(nèi)闈之宴，陛下多半不會出席，林夫人就是抓著這點，才想讓皇后娘娘答應(yīng)下來會替她游說求情。

    皇后娘娘被林夫人纏住，她身邊的人也不好有動作，但這事陛下得知道。

    現(xiàn)在知道了林氏罪加一等，真讓皇后娘娘去求情，陛下定會因為皇后娘娘的求情而斟酌幾分。

    “青檀，你建章殿去請陛下，告訴陛下林夫人所求所想，交給陛下決策?！?/br>
    青檀頷首悄悄離席，沈霽向皇后遞了個眼神，皇后這才嘆了一聲，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人父母總是為孩子擔憂的，可林夫人也需知道，此事歸根結(jié)底是陛下的家事，既是家事，便有許多不能為外人道的緣由。林貴嬪犯了錯，陛下已經(jīng)念在她侍奉多年和林氏的盡心上有所寬容，這才只降了貴嬪?！?/br>
    皇后難得沉下臉，溫聲道：“本宮言盡于此，若是林夫人還不明白，還不懂得，本宮也無話可說了?！?/br>
    林夫人眼中的淚水凝固在眼角，怔怔看著皇后，一時唇角顫抖，想說的話硬是噎在了嘴邊。

    早就知道皇后心軟易被說動，今日卻如此嚴厲，難道真是璇璣做了什么天大的錯事，陛下真的厭棄了她嗎？

    林氏表面安定下來，背地卻是一團亂麻，連老爺子也有些鎮(zhèn)不住場面，若這個時候?qū)m里頭也……

    心里不祥的預(yù)感愈發(fā)重，林夫人瞪大了眼睛，林氏從前蒸蒸日上，如今眼看是要走下坡路了！

    恪美人冷淡地看著林夫人跪地不起的模樣，嗤了一聲便轉(zhuǎn)身離去，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林夫人，您還是快快入席吧?！被屎笫疽馍磉叺脑茘谷ビH自扶林夫人起來，云嵐也頗覺頭疼，扶著林夫人從地上起身，準備將她送回席位上。

    誰知林夫人哭得凄慘，還未起身便暈倒了過去，嚇得云嵐猛地一驚。

    皇后皺眉起身：“快，扶著夫人到旁邊的偏廳歇著，去請?zhí)t(yī)過來?！?/br>
    早知道今日會出事，可林夫人到底是老油條！

    四座喧嘩，低聲議論，皇后幾乎可以料到過幾日后長安街頭巷尾傳的會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話。

    正當此時，旁邊一直安靜的宜妃突然起身開了口：“皇后娘娘，臣妾和貴嬪到底是遠親，今日林夫人暈倒，想必是心中郁結(jié)，不如就讓臣妾去陪伴照顧，好開解林夫人心中苦悶，也可為陛下和娘娘免去一樁心事?！?/br>
    第101章

    林夫人暈倒在宮里, 傳出去不管真相如何都不好聽，定還是要想個折中的法子，宜妃是宮中嬪妃, 又和林氏有親，讓她前去照看林夫人, 一可彰顯對林氏的重視, 也能堵了悠悠之口，不至于場面太難看。

    皇后性子溫和人也年輕, 對付林夫人這樣久居后宅主食的滑頭本就有些吃力, 幸好宜妃一向溫柔知禮, 不和林貴妃一般性子，交給她去, 皇后也放心些。

    她頷首笑道：“有宜妃在側(cè)照看，本宮也能安心主持賞花會，只是今日要辛苦你了?！?/br>
    宜妃低眉恭謹?shù)溃骸澳転槟锬锖捅菹路謶n是臣妾的分內(nèi)之事?！?/br>
    皇后示意云嵐跟著一道去，好好安置再回來回話, 待宮人七手八腳將人抬走，方輕嘆一口氣，說道：“今日二月十七，是春光正好的時候，出此插曲誤了時辰, 林夫人也暈過去了，幸好宜妃頂事，本宮還能同諸位一起辦下去?！?/br>
    “御花園今年的奇花異草開得極好, 都是名種，大家便同本宮一道起身瞧瞧吧?！?/br>
    “多謝皇后娘娘恩典。”

    沈霽跟著場內(nèi)諸人一道行了禮，這才起身隨著人流三兩散開。

    御花園地方大, 花草栽種得風(fēng)韻各異，團團簇簇，皇后娘娘這般說，其實就是讓大家散開閑談賞花的，總不是幾十個人都圍著皇后娘娘，想跟誰聊就跟誰聊。

    沈霽站在一叢正開的迎春跟前，看見盛國公夫人正跟幾個宮外來的命婦們聚在一起說話，剛說不過一兩句便各自散開了。

    她朝盛國公夫人頷首示意，兩人走到相對無人的角落，沈霽笑得親切行個平禮：“jiejie近日可好？朗兒還聽話嗎？”

    盛國公夫人點頭笑道：“勞嬪主掛心，妾身一切都好，朗兒那孩子皮猴一般，還是老樣子。”

    “本來今日進宮是想著跟皇后娘娘和嬪主們說笑賞花的，誰知今日一來就看了出好戲，皇后娘娘寬宏溫和，想必是頭疼了?！?/br>
    沈霽笑了笑：“宮中的事不能被外人道，宮外的人也不遜色。”

    “林貴嬪犯下大錯被陛下處置，其中具體緣由本是不便細說的，但既然陛下是親口處置的，那必然是深思熟慮過的，林夫人身為高官主母，今日也是愛女心切失了分寸了?！?/br>
    盛國公夫人嗤笑一聲：“她可不得失了方寸嗎？嬪主久居內(nèi)闈有所不知，她如今雖是林氏主母，掌管家事，可林氏卻不是那么太平的?！?/br>
    沈霽挑眉啞然，湊上前笑道：“可有此事？我出身民間，京中許多事我都不知曉，還請jiejie說來與我也樂一樂?！?/br>
    “林氏原先是長安的豪門望族，仰仗這林老太傅的功績和門下無數(shù)弟子，林氏仕途上坦蕩，先前幾十年可是比我們公府還顯赫，也就是近幾年到了林尚書手里開始走下坡路了，這你的知道的。這陣子林太傅重新回到林氏掌管一族，表面鎮(zhèn)住了許多人，可實際底下暗流涌動，尤其是林尚書，人到中年卻因為無能權(quán)柄上移，嬪主覺得，他可心甘情愿嗎？”盛國公夫人低聲問。

    沈霽輕聲道：“jiejie的意思是，林家內(nèi)訌？”

    盛國公夫人點點頭：“林尚書從前也是握過大權(quán)的人，面對酒rou奉承，萬人之上，不是誰都如老爺子一般兩袖清風(fēng)，守得本心的。就算是親生父子，焉知沒有勾心斗角。不知嬪主可知前些時候老爺子病倒了？”

    “我也聽說了，只不曾多想，還以為是年紀大了加之cao勞總會身子不痛快的。”

    “沒這么簡單，”盛國公夫人搖搖頭，附耳道，“這事林氏壓著呢，沒多少人知道，其實不是病倒，是氣倒的?！?/br>
    “林尚書出身顯赫，身居高位，又有林太傅自小的好教養(yǎng)，誰知人到中年卻不檢點，迷上一個賤籍出身的伶人，原本是養(yǎng)在外頭的，但前幾日硬是要納入府里當良妾，氣得林太傅暈了過去。這些事我也是意外得知的，密之又密，今日來的這些人里頭，恐怕也就我知道了?！?/br>
    沈霽掩唇笑笑：“jiejie這么說我就知道了，怪不得我來賞花會的時候還聽林夫人說什么小賤人的，原來如此?！?/br>
    說罷林家的家事，她們二人又閑談了些家長里短，相談甚歡，青檀從外頭回來，站在不遠處向沈霽福了福身，沈霽才說：“jiejie稍等等我。”

    青檀看看四周，湊到沈霽耳邊說：“今日之事陛下早有預(yù)料，說犯錯受罰天經(jīng)地義，御前哭鬧才是失儀，林夫人若是還顧忌林氏自然會收斂，且陛下還說，若林夫人暈了，便讓皇后娘娘好生找太醫(yī)為她醫(yī)治，等時候一到便送出宮去?！?/br>
    沈霽勾唇淡笑，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這才準備走回盛國公夫人身邊去。

    陛下的言外之意便是，宮中已經(jīng)仁至義盡，若是不顧忌林氏繼續(xù)鬧下去，那也別怪陛下對林氏更加不滿，傳林尚書來御前問話了。

    況且若等著林夫人真被送走，那可是丟人丟大了，也占不著好的。

    不過盛國公夫人跟她說的話倒是十分有用，林尚書就算是中年起意，喜歡賤籍出身的伶人其實也不打緊，養(yǎng)在外頭不上臺面誰也不說什么，何苦一定要帶回林家呢？

    除非他是故意的，想用這件事氣一氣家里的人，家丑還不外揚。

    林尚書和林太傅雖是父子，可權(quán)利在前，看來林尚書最終還是選了權(quán)利，而非父子之情了。

    既然林尚書想鬧，那不妨鬧得再厲害一些，里頭亂了，陛下才好出手肅清根源，林貴嬪才能真正除掉。

    沈霽轉(zhuǎn)身欲離，誰知青檀猶猶豫豫地出聲道：“主子……陛……陛下……”

    “嗯？”她轉(zhuǎn)頭看向青檀，見她神色窘迫，又有些糾結(jié)，好似是有什么話要說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青檀和青沉是她身邊最得力沉穩(wěn)的兩個宮女，沈霽還是第一次在她面上見到這樣的神情。

    “怎么了這是？是陛下還有什么話要你帶嗎？”

    青檀點點頭，一幅很為難的模樣，細聲細氣道：“是，陛下讓奴婢帶話給您，說是要奴婢原樣帶給您?！?/br>
    沈霽挑眉示意她說下去，青檀終于鼓起勇氣，模仿著陛下的語氣說道：“這兩日政務(wù)繁忙，朕不得空進后宮，玉嬪前兩日的賞賜用得可香？若有滋味，為何不親自來謝恩，白白叫朕等著，朕真是將她縱得無法無天了。”

    難怪青檀為難，她將陛下的語氣和神態(tài)模仿了個十之**，沈霽都能想象出陛下說這話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云淡風(fēng)輕又帶著一絲介懷，面上不顯，可說出去的話卻是嗆死人的。

    陛下常常賞賜渡玉軒，若是宮中人人得了一點賞賜都要巴巴跑去御前，那陛下一天便什么都不必做了，光等著前朝后宮的人來謝恩就是了。

    這兩天她總覺得不大對勁，可怎么都想不明白，原是在這等著呢。

    給了她不愛吃的酸食，又想讓她去御前謝恩，轉(zhuǎn)了一圈，就是故意讓她想不通，然后好去御前見陛下是吧？

    堂堂九五之尊，想見哪個女人不是勾勾手指的事，何須這樣大張旗鼓，拐彎抹角。

    從她一開始侍奉陛下開始到現(xiàn)在這兩年，其實沈霽知道陛下并非是個耽于美色的人，對后宮和□□都不怎么上心，寥寥一點興致罷了。

    可近段時間以來，對她卻愈發(fā)古怪了。

    雖寵愛不減反增，對她也更在意更溫存，可這份在意卻超出了寵愛的范疇，如夏日天氣，一日多變。

    尤其林貴嬪禁足那日，她在建章殿和陛下抵額相對，纏綿悱惻，雖說知道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一定會更重，和其他人更不一樣，可陛下的反應(yīng)卻讓她有些不明白了。

    眼下賞花會，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想，也實在分不出心情琢磨陛下是怎么回事，只能向青檀說著：“你去回復(fù)陛下，說我自會親自去御前謝恩，還請陛下恕罪?！?/br>
    青檀低頭說：“陛下猜到您會這么說，讓奴婢告訴您，陛下今晚會來渡玉軒，讓您仔細備著。”

    “咱們這位陛下的心思………我真是越來越猜不透了，”沈霽的話被堵住，一時頗有些無言，“今晚的事今晚再說吧。”

    -

    繁春殿后殿。

    林夫人被宮人好好安置在床榻上，邊昏迷著，口中還念念有詞喊著林貴嬪的小名，不知道的，真以為是實實在在的母女情深，才這樣日夜不忘。

    宜妃緩緩走到床榻前，伸出手替林夫人掩了掩被角，轉(zhuǎn)頭問著：“太醫(yī)可請了嗎？到何處了?”

    跟著伺候的宮女忙說著：“剛暈就去請了，但太醫(yī)署到這怎么也得半個時辰打底，夫人恐怕還得歇歇才成?！?/br>
    宜妃點點頭，輕嘆一口氣，溫聲說道：“林夫人是憂思過度所致，好在不致命，也是能等到太醫(yī)的。本宮是林氏的遠親，這時候陪著夫人最好，你們出去候著吧，本宮在里頭照看著，若有什么就叫你們?！?/br>
    “云嵐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此處有本宮，你也可放心，皇后娘娘身邊這時候離不得心腹。

    皇后娘娘點了名的妃位說話，宮人們自然是順從的，當下便退出到了殿外候著。

    宜妃一向溫柔知禮，善解人意，云嵐點點后，福身后便離開了繁春殿。

    待人走空，宜妃才坐到床邊，似十分可惜般輕嘆著：“林夫人，此時只有我一人，您睜開眼睛說話吧?！?/br>
    第102章

    聽到宜妃這般挑開來說, 林夫人也是人精了，知道她有話要說, 再裝下去也無意義，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對于這個小門戶出身卻攀附著林氏生存的宜妃，林夫人一向不怎么喜歡，但眼下自己的寶貝女兒失寵失信于陛下，林氏又內(nèi)憂外患，她也不得不正眼瞧她。

    林夫人半坐起身子，嫌惡地拿帕子擦拭著方才被宮人們摸到的地方, 看著宜妃有些不滿：“你和璇璣在太子府上時就一同伺候陛下，我交代了你多少次, 要好好輔佐璇璣, 讓她在宮里站穩(wěn)腳跟, 別出什么岔子, 你也滿口答應(yīng)了, 如今呢？她降位禁足，位份還不如你, 你又是怎么做的？”

    “難道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們的嗎?。俊绷址蛉嗽秸f越來氣，卻不敢大聲, 只能壓低了聲音指責(zé)宜妃，氣得胸腔上下起伏，十分不暢。

    “嬸母別生氣, 這件事并非您想象的那么簡單?！?/br>
    宜妃似被嚇到了，嗓音也帶著些躊躇，一如從前般小心翼翼地討好著林夫人。

    林夫人見她如今雖是妃位，可在自己跟前還是從前那個卑微小門戶的女子，心中更是不屑不虞。

    “那你倒是說說這是怎么一回事？宮外都傳遍了, 說是璇璣打了新入宮的恪美人才被陛下處罰，可我今日瞧那恪美人不過是小毛病，一點點小傷，不注意根本就是瞧不出什么的，陛下至于如此嚴苛嗎？”

    “想我們林氏一族為朝廷攢下多少功績，我公爹更是當朝太傅，門客無數(shù)，便是先帝和陛下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如今駱氏家新進宮的女兒也能爬到我們頭上，豈非讓老臣寒心！”

    林夫人越說越氣，怎么想都覺得是陛下對不住林氏，更是心疼自己的女兒當初一往情深硬是要嫁給陛下做妾，放著外頭高門顯貴的嫡妻不做，如今白白受人欺辱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