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最里面的暗室，“吱嘎”一聲，衛(wèi)三將軍幫他推開門。

    衛(wèi)遠朝里面看去。

    廢帝跟死了似的躺在床榻上，怕碰到傷口，兩只腳大大地岔開。

    回到這個房間，重新看見這個人，衛(wèi)遠耳邊，忽然想起許多個聲音。

    “別亂動?！?/br>
    “能被陛下看上，是你的福氣?！?/br>
    “你要是敢說出去，你爹、你爺爺，朕馬上就下旨處死他們?！?/br>
    衛(wèi)遠迅速捂住耳朵，用力地甩了甩腦袋，試圖把腦子里的所有聲音趕走。

    父親連忙扶住他：“遠兒？怎么樣？出去吧？反正我們不著急……”

    聽見衛(wèi)三將軍的聲音，廢帝忽然回過神來，僵硬地轉過頭去。

    是他。

    下一秒，衛(wèi)遠掙開父親的攙扶，猛地沖上前，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這些天來，他把自己關在院子里，就是在磨這把刀。

    他每天都在磨，除了偶爾花點時間吃飯睡覺，其他時間都在磨刀。

    匕首、長劍、長刀、長槍，應有盡有。

    他幻想過無數種方法，把這些武器送進皇帝的心口。

    真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覺得，直接送進去最方便。

    寒光一閃。

    衛(wèi)遠一把按住廢帝，第一刀扎偏了，擦著廢帝的脖子劃過去了。

    第二刀結結實實地扎在了廢帝的肩膀上，扎進骨頭里，廢帝嚎了一嗓子。

    第三刀，直直沖著他的心口去。

    衛(wèi)遠回過神來，收了力道，刀尖偏了一些。

    不能直接殺了，要留著慢慢凌遲。

    廢帝抬起頭，對上衛(wèi)遠殺氣騰騰的眼神，一瞬間，整個人都倒了下去，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

    怪只怪他自己作惡多端。

    他把衛(wèi)遠誆騙進宮的時候，沒有想過衛(wèi)遠會怎樣。

    他杖責衛(wèi)老將軍，把他打成重傷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衛(wèi)老將軍會不會死。

    他下令封禁衛(wèi)府的時候，更沒有想過衛(wèi)家上下要怎么活。

    是他要欺辱衛(wèi)遠，是他要送衛(wèi)家上下三十三口去死。

    衛(wèi)遠為什么要管他的死活？

    反正小公爺說了，交給他們家處置。

    衛(wèi)遠不知不覺紅了眼眶，死死地掐著廢帝的脖子：“憑什么？你憑什么這么對我？！”

    衛(wèi)遠像甩開一條死狗一樣甩開他，冷聲道：“父親，幫我把他吊起來。”

    *

    暮色四合。

    祝青臣陪著蕭承安看了一會兒文章。

    主要是蕭承安自己在看，他在旁邊吃點心，吃著吃著又睡了一覺。

    蕭承安把不懂的地方做上記號，等他醒了，就統一問他。

    祝青臣只在死后被追封為太子太傅過，現在看來，做太傅、做帝師也不難嘛。

    只要皇帝聽話，那都不是問題。

    傍晚時分，他和皇帝學生一同用過晚膳，便準備出宮回家了。

    祝青臣獨自走在宮道上，兩邊宮燈明亮，巡邏侍衛(wèi)偶爾經過，宮中氣象煥然一新。

    忽然，他身后有人喊他：“小公爺！”

    祝青臣回過頭，只見衛(wèi)三將軍帶著一個年輕的小公子，正快步朝他走來。

    “小公爺?！毙l(wèi)三將軍走到他面前，朝他抱了個拳，“您也要出宮?！?/br>
    “是?！弊Ｇ喑键c點頭，“剛和殿下用過晚膳，殿下還要挑燈夜讀，我熬不住了，準備回去了?！?/br>
    衛(wèi)三將軍轉過頭，把自己的兒子介紹給他：“這是我的兒子，衛(wèi)遠?！?/br>
    “這是小公爺。他方才還問我，小公爺是個怎么樣的人呢。”

    “嗯?！弊Ｇ喑嘉⑽㈩h首，“衛(wèi)小公子?！?/br>
    衛(wèi)遠在暗室里報復廢帝的時候，倒是心狠手辣，一戳一個窟窿。

    到了外面，在祝青臣面前，便有些拘謹了。

    他搓了搓手掌，把手上沒擦干凈的血跡遮掩住，然后朝祝青臣行了個禮：“小公爺?！?/br>
    衛(wèi)遠悄悄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

    他沒見過祝青臣，聽父親說，是一手謀劃此事的人，還是親自擒獲廢帝、把廢帝交到他們手上的人，心中下意識便以為是個狠角色。

    父親和爺爺都對他贊不絕口。

    那至少應該長得跟他爹一樣。

    沒想到，竟是文人模樣。

    白白凈凈、和和氣氣的，看起來能被一拳打倒的那種。

    有些超出衛(wèi)遠的想象。

    祝青臣朝他笑了笑，隨口問：“衛(wèi)小公子剛從那邊過來？怎么樣？可解氣了？”

    衛(wèi)遠剛才一時間氣血上頭，自己也不記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忽然被祝青臣問起，一時間，整個人臉都紅了。

    衛(wèi)三將軍笑著道：“還沒解氣呢，方才還說，明日還要來呢。”

    祝青臣笑了笑：“都行?！?/br>
    反正廢帝在所有人眼中都算是個死人了。

    他沒資格辦喪儀，更沒資格葬入陵寢，交給衛(wèi)家人處理，隨便他們怎么弄，別讓人跑了就行。

    “多謝小公爺?！毙l(wèi)三將軍伸出手，“正巧我們也要出宮了，我送送小公爺。”

    “好，有勞?！?/br>
    祝青臣和衛(wèi)三將軍走在前邊，衛(wèi)遠作為小輩，乖乖地跟在后面。

    衛(wèi)三將軍笑著說起謀反時的情形：“我當時可真是，好幾個晚上都沒睡著，光激動去了，從前打仗都沒這么激動。”

    “腦子里只想著，誰讓我們家不好過，我就讓誰不好過。攻占城門之后，我是片刻都不敢合眼，就搬了把椅子，自己守在城門口?！?/br>
    “后來鎮(zhèn)國公帶兵過來，我困勁兒上來了，遠遠地沒看清，還以為是狗皇帝的援軍來了，嚇得我馬上沖上城樓要打仗?！?/br>
    “結果竟然是他。”

    “直到白日里，小公爺帶著人回來了，我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這幾天做夢，要么是我殺人，要么是我被殺，太嚇人了。”

    祝青臣微微側目，笑著聽他說話：“將軍愛子心切，便是再有千回百回，也一定會這樣做的?！?/br>
    衛(wèi)三將軍笑了笑，憨厚地撓了撓頭。

    祝青臣回過頭，似是隨口詢問衛(wèi)遠：“小公子打算從文還是習武？”

    衛(wèi)三將軍笑著道：“他喜歡讀書，和我這個大老粗不一樣。”

    “嗯?！弊Ｇ喑嘉⑽㈩h首，又問，“都讀過哪些書？會寫文章嗎？”

    衛(wèi)遠答道：“先前在書院念書，書院里的書都看過，會寫文章?！?/br>
    “嗯……”祝青臣想了想，“康王殿下即將登基，只不過，他從前沒有老師，也沒有伴讀，許多文章都沒看過，我想著給殿下找一個伴讀?！?/br>
    “不過殿下年歲有些大了，今年就十五了，若是大張旗鼓、從官宦子弟家中挑選，只怕引人非議。你看你愿意嗎？”

    衛(wèi)遠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祝青臣，有些遲疑：“小公爺，我……”

    “你放心，康王殿下是最和善不過的，和那個皇帝不一樣。你若是愿意的話，你回到家里，就以‘以德報怨’和‘民生之艱’為題，做兩篇文章，不拘什么時候給我都行?！?/br>
    祝青臣想給蕭承安選一文一武兩個伴讀。

    武的那個他已經想好了，文的還缺一個，正巧衛(wèi)遠來了，就想著問問他。

    雖說復仇無錯，但總是沉湎在復仇里，也不太好，他想給衛(wèi)遠找點事情做。

    皇帝的伴讀可不是尋常人。

    雖說是伴讀，可若是與皇帝相處好了，日后萬事不必愁。

    衛(wèi)三將軍的反應倒是比衛(wèi)遠還快，他看著兒子，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胳膊。

    快快快，快答應。

    衛(wèi)遠下定決心，最后俯身行禮：“是，多謝小公爺?！?/br>
    祝青臣滿意地點點頭：“那便說好了，你把手頭的事情做完了，平復好心情，寫好給我就行，不用著急?！?/br>
    “是?！?/br>
    祝青臣上了馬車，衛(wèi)家父子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都有些感觸。

    “走吧?！瘪R車駛過街道，衛(wèi)三將軍對兒子說，“回去吃飯了，你爺爺肯定在家里等我們了?！?/br>
    “好。”衛(wèi)遠點了點頭，和父親一起回家去。

    父子二人剛走出去沒多遠，衛(wèi)遠忽然想起什么：“爹，馬！馬沒牽出來！”

    “噢噢！”衛(wèi)三將軍恍然大悟，連忙跑回去牽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