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位年輕的繼母，看起來小家碧玉，是個非常溫婉的長相。

    她跟程鵬結婚的時候程意心已經(jīng)大了，老兩口一心都是寶貝孫女，所以也不要她照顧，只讓她跟兒子好好過日子。

    這么多年，除了過年的時候一起吃頓飯，平時基本不見面。

    就是趙未語病了，也不讓她們經(jīng)常過來打擾，說是不想折騰孩子。

    所以這一家人一到，就顯得很生疏客氣。

    年輕繼母領著兩個孩子，上前跟趙未語說話。

    她生了一對龍鳳胎，早出生的是哥哥，晚出生的是meimei，生的玉雪可愛，也被教導的很乖巧。

    見了趙未語就乖巧問好，見了程意心也眼巴巴叫她jiejie。

    程意心笑笑，拿了橘子給他們吃。

    程鵬就板著臉坐在一邊，時不時拿那雙眸子看程意心。

    程意心臉上端著和氣的笑容，沒有回應他的目光。

    繼母同奶奶說了會兒話，又關心了幾句，回到客廳，就看到父女兩個這樣劍拔弩張，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過來坐到程鵬身邊，輕輕推了他一下。

    程鵬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女兒就跑過來，一下子撲到他的腿上。

    “爸爸，我要吃橘子，你給我剝開?！?/br>
    小女兒的聲音軟綿綿的，很可愛，也很天真。

    程意心就看到沙發(fā)對面的程鵬瞬間柔和起了眉眼，接過橘子老老實實給她剝起來。

    一邊剝一邊還說：“只準吃一個。”

    小姑娘使勁點頭：“我知道?！?/br>
    程意心覺得沒意思極了。

    她站起身，回到了病房，就看到弟弟坐在病床邊，一臉嚴肅跟趙未語說話。

    程意心有些驚訝：“小飛，你不去外面玩？”

    程遠飛抬頭看了看jiejie，很認真：“mama說我們是來看望奶奶的，所以我要陪奶奶說話?！?/br>
    程意心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同趙未語對視一笑。

    雖然跟程鵬關系冷淡許多，但這一雙兒女還是養(yǎng)的很好，懂事聽話，也知道遠近親疏。

    趙未語慈祥地跟程遠飛說了會兒話，就哄他出去玩。

    程遠飛倒是有些猶豫。

    “奶奶，jiejie，你們是要出國嗎？去很遠的地方？”

    程意心點頭：“是啊，等奶奶病好了，我們就回來?！?/br>
    程逸飛嚴肅點頭，然后說：“奶奶，jiejie，我會好好讀書的，也會好好照顧meimei，你們放心。”

    “等我放假，就去國外看望你們?！?/br>
    這孩子跟個小大人似的，倒是比他爹有人情味得多。

    程意心又揉了一下他的頭，讓他出去玩，結果弟弟跑了出去，meimei又跑了進來。

    她拿著一個撥開的橘子，一分兩半，一人給了一半。

    “奶奶，很甜的，jiejie你也吃?！?/br>
    小姑娘的樣貌其實跟程意心不太像，她更像自己的母親，看起來更可愛一些。

    程意心笑著看她，覺得無論是弟弟還是meimei，都是可愛的好孩子。

    小姑娘陪著她們說了會兒話，又說要帶著糖果去國外給她們吃，就被繼母叫了出去。

    片刻之后，程鵬才終于踏入病房。

    從程意心八歲時候開始，母子之間就有了裂痕。

    那一年，趙未語終于意識到，她的兒子是個什么樣人。

    之后將近二十年，兩家關系越來越冷淡，最終走到了今日。

    各過各的，其實挺好。

    程鵬看著滿面笑容卻依舊孱弱的母親，心里其實是很難過的。

    他站在床邊，最終還是說：“等元旦的時候，我?guī)е⒆觽內(nèi)タ茨??！?/br>
    趙未語搖了搖頭：“元旦孩子們假期短，過年吧?！?/br>
    程鵬沒有應話，他深深看著趙未語，似乎想要把母親的面容牢記心中。

    “媽……”

    程鵬只喊了一句，就說不下去了。

    他低著頭，高大挺拔的身軀難得有些佝僂，這是十八年后，程意心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了脆弱的模樣。

    在程意心的記憶里，他高大如同魔鬼。

    哪怕是趙未語剛剛診斷出病癥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頹喪過。

    可這一次不同。

    這一別就是千里之外，一旦趙未語有什么差池，可能連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無論關系再如何冰冷，也到底是親生母子。

    趙未語嘆了口氣。

    她看這兒子，看著他難得的真情流露，終于還是說：“程鵬，你是個很好的繼承人?！?/br>
    “你沒有讓我跟你父親的心血付之東流，我們已經(jīng)很驕傲了。”

    趙未語聲音輕柔，好似在安撫程鵬，卻又好似在對他進行最后的叮囑。

    “你是個好的集團領導，卻不是個合格的父親父，你沒有對心心盡到一丁點父親的責任?！?/br>
    “這一點，你也讓我很失望?！?/br>
    趙未語這么說著，程鵬緩緩抬起頭。

    他紅著眼看向趙未語，余光里，是長女安靜的面容。

    他跟女兒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次看到她，無名的怒火就會涌上心頭。

    事后回憶的時候，他也會內(nèi)疚，可公事繁忙，又有妻子和一雙年幼的兒女，讓他漸漸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女兒。

    不去想，不去關心，似乎就不會痛苦。

    反正有爺爺奶奶照顧，家里也有錢，她是不會吃苦的。

    秉承著這樣的想法，十幾年里，他對這個長女不聞不問。

    直到她一意孤行要嫁給顧定澤。

    哪怕顧定澤不承認她，顧家甚至連公告都沒有給出，她也非要這樣不明不白地嫁給他。

    程鵬因此更生氣了。

    他每次跟她說話，都壓不住火氣，無論怎么看她都不順眼。

    干脆不聽不問，不說不笑。

    這樣就很好。

    但他也沒想到，長女這樣一意孤行，放棄尊嚴，到頭來還是以離婚告終。

    若不是當時趙未語嚴厲訓斥，他都想沖過去打顧定澤一頓。

    最終，為了兩家的體面，他還是忍了。

    但今天他一看到女兒，就再度火氣翻涌，她怎么會這么沒用，這么丟人？

    可現(xiàn)在，病重的母親卻說是他的責任。

    這一刻，程鵬的愧疚和悲痛幾乎要瞬間消失，火氣再度席卷上來。

    他難以置信看著趙未語，嘴唇翕動，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趙未語平靜看著他。

    眼眸里有著深深的難過。

    “你是不是覺得，有我跟她爺爺養(yǎng)育她，有那么錢財給她揮霍，你就是個好父親了？”

    趙未語語氣很平靜，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

    “程鵬，如果我跟你父親也這樣對你，你會怎么想？”

    “你年幼的時候，哪怕我們再忙，也會給你輔導功課，會周末陪你玩，會參加你每一次家長會?！?/br>
    “你呢？你知道心心的情況嗎？你知道她在學校遇到了什么事？還是陪她去過一次游樂場？”

    “這些都沒有?！?/br>
    趙未語嘆了口氣：“心心年少時就失去了母親，而你的自私懦弱，又讓她失去了父親?！?/br>
    “成長這條路上，她是靠著自己前行的?！?/br>
    “你不覺得愧疚嗎？”

    程鵬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他聽到母親重新提起早逝的妻子，聽到當年的舊事，傷疤重新被揭開，依舊鮮血橫流。

    即便他現(xiàn)在家庭幸福，兒女雙全，事業(yè)有成，可當年的傷痛依舊留在心上。

    趙未語這兩年一直住在療養(yǎng)院，因為閑來無事，她偶爾會跟療養(yǎng)院的心理醫(yī)生溝通程鵬的情況，所以她也大概知道程鵬為什么會這樣。

    她看著程鵬，嘆了口氣：“意氣風發(fā)的時候妻子意外離世，對你造成了不小的打擊，讓你的心里滿是創(chuàng)傷，為了盡快振作，你就把錯誤和憤怒都發(fā)泄在無辜的孩童身上。”

    “因為那是你的女兒，是個年幼的孩子，她無力也無法反抗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