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桌上有一碟剝好的石榴籽, 另有半個大石榴，黃里透紅的皮四處開?裂，汁水沿著裂痕滑到碟中?, 有兩只蜜蜂圍在那兒嗡嗡作響。

    盧辰釗看她趁機(jī)又咀嚼了兩口，倉鼠一樣瞪著圓圓的眼睛，想吐出來籽，又覺得為難，腮頰動了?動。

    他低頭, 沉聲問道：“生什么氣？”

    李幼白：“那就好，我?便知道盧世子是個心胸開闊的。”

    見盧辰釗仿佛忘了?, 她也不愿再提, 終歸是稀里糊涂讓不好的事過去，如此也省的麻煩。

    “你吃石榴嗎？”她趁機(jī)吐掉石榴籽，拿起盤中?的半塊遞到他面前，蔥白柔軟的手指, 食指處能?看出明?顯的薄繭, 她應(yīng)當(dāng)剛練完字, 攀膊未解, 束在肩后?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

    盧辰釗喉嚨動了?下，

    卻沒?接。

    伸手捏起盤中?剝好的, 咬了?一顆, 李幼白問：“甜嗎？”

    “尚可?！彼娉? 吃完一顆便沒?再拿。

    李幼白笑：“后?院那棵石榴樹自己結(jié)的果子, 院子向陽, 日頭曬得多, 便比旁的石榴熟的更早。我?和半青摘了?幾個，有些已經(jīng)被鳥雀啄爛了??！?/br>
    盧辰釗知她避重就輕, 想是要?含糊過去，心?里愈發(fā)不舒服。

    “你待會兒走，我?讓半青幫你裝兩個帶回去?！?/br>
    盧辰釗：他剛來，她便惦記自己離開?，還真是叫人心?寒。

    “我?不愛吃石榴?！?/br>
    “那便給蓮池吃，他什么都不挑的?！?/br>
    盧辰釗坐下，李幼白跟著落座，她瞧著與從前一樣，但?眼神總是刻意避開?他的，連那笑都顯得極其生?硬。

    “我?要?去淮西?了?，你知道嗎？”

    李幼白點(diǎn)頭：“我?知道的，大理寺內(nèi)都有公職調(diào)遣記錄，你是去查案子?！?/br>
    “所?以你也知道我?會離開?很?久？”

    “淮西?距離京城很?遠(yuǎn)，水路陸路都走的話往返也得二十?多日，再加上停在淮西?查案需要?的時間，你約莫得入秋回來?！?/br>
    聽聽，可真是思維清晰，腦筋清楚。

    盧辰釗卻更生?氣了?，原還想壓著不朝她發(fā)火，可他覺得委屈，一股腦的熱情撞上一盆冷水，不，一桶冰水，把他燃燒正旺的心?澆的透濕冰涼。

    “那你沒?有什么話想跟我?說？”

    “我?？”李幼白愣了?瞬，旋即說道：“那你路上要?保重身體，切莫貪功貪急，凡事緩著來?！?/br>
    他要?查的案子牽連甚多，不僅僅與當(dāng)?shù)厣虘粲嘘P(guān)，更可能?有官員參與其中?，所?以也不可大意，行差踏錯。但?李幼白覺得，他辦事沉穩(wěn)，從不心?浮氣躁，關(guān)鍵時候自己都能?拿捏住分寸，所?以她的提醒實則沒?有意義。

    “還有呢？”

    盧辰釗靜靜看著她，她也看過來，漆黑的眼眸像清泉里浸過，又亮又水潤。

    “沒?了??！?/br>
    她說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甚至一臉茫然和理直氣壯。

    盧辰釗扶額，少頃抬頭：“所?以那日之后?，你沒?有想過咱們兩人的對話，沒?有想過咱們往后?的關(guān)系？所?以如若我?今日不來，你也不打算主動同我?說話，對不對？”

    李幼白愣住。

    盧辰釗又道：“我?既過來尋你，便不準(zhǔn)備讓你就此略過。我?要?一個答案，讓我?安心?去往淮西?的答案?！?/br>
    “李幼白，平心?而論，你喜歡我?嗎？”

    李幼白捏著手心?，后?背開?始出汗，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沒?法回答，會讓她覺得很?是為難。

    盧辰釗笑：“你喜歡我?吧?！?/br>
    語氣變得篤定，李幼白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否認(rèn)。

    盧辰釗觀察她的舉動，在她默默垂下眼睫時，心?里倏地輕松。

    “你也喜歡閔裕文，對不對？”

    李幼白驚訝地抬起頭，隨后?很?快搖了?下：“這不一樣?！?/br>
    對閔裕文，她是喜歡，但?那種喜歡她還分得清，是欣賞和矚望。但?是對于盧辰釗，她仿佛習(xí)慣他在自己身邊，她也享受跟他在一起時那種無拘無束的心?情，是從內(nèi)到外都愿意同他在一起。

    可是，她不想因為這種感情將自己置于被動之境。

    所?以她寧可不回應(yīng)。

    “哪里不一樣？你都允他親你，還不止一次。”

    “我?們畢竟有婚約，總要?做給旁人看的，而且我?不知道他會突然親我?，下回我?會注意，也會讓他換種方式?！?/br>
    “那日你說禮尚往來，其實我?想了?很?多?！北R辰釗伸手，在她沒?反應(yīng)過來時握住她的，她掙了?下，他拽到自己手邊，兩手同時握住?！案揪退悴簧隙Y尚往來?！?/br>
    “我?...”

    “我?親你多少回，你呢，才?只回親我?一次。我?抱你多少回，你連一次都沒?主動抱我?。何謂禮尚往來，你欠我?的，還很?多，若真要?細(xì)算，怕是輕易算不明?白。”

    李幼白被他這番說辭驚得睜大眼睛。

    “李幼白，你說得對，你跟他是逢場作戲，跟我?不是。因為你喜歡我?，你不習(xí)慣跟旁人太過親密，也不喜歡依賴對方，你想要?的東西?，都想靠著自己去爭取。所?以你覺得我?對你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存在，甚至不需要?承諾，你便不會有負(fù)擔(dān)。”

    李幼白深深吸了?口氣，他說的都對。

    “我?小時候不這樣，也曾有過奢望，想著母親有朝一日也會像喜歡meimei一樣喜歡我?。越是渴望，越是失望，即便再來多少次，母親永遠(yuǎn)會把偏愛給與meimei。

    所?以，不要?把情緒的主動權(quán)交給對方，也不要?為著暫時的興致拋出弱點(diǎn)，往后?若要?收回，便很?難了?。其實我?們這樣很?好，來去各自歡喜，不必費(fèi)心?費(fèi)力?！?/br>
    盧辰釗多少了?解馮氏對那幼女的偏愛呵護(hù)，也知道李幼白便是去往公府后?，每一筆賬目都同他們酸的清清楚楚，生?怕欠人情。她是自小到大養(yǎng)成?的習(xí)慣，是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識。

    這讓他覺得心?疼，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李幼白。

    當(dāng)今的局面，著實不尷不尬，他們明?明?對彼此各自有意，卻因著這種下意識而無法坐實身份。

    那無緣無故的定親已經(jīng)叫盧辰釗暗暗著急了?，再加上她不愿明?確的態(tài)度，他當(dāng)真有些火燒眉毛。

    他決計于今夜逼李幼白往前。

    “跟我?在一起時可高興？”

    “我?高興的?！?/br>
    “上回玉堂殿和孫少輝的案子，可有為我?擔(dān)心?？”

    “有過?！?/br>
    “我?親你時，你是反感還是緊張？”

    “我?...沒?有反感?！?/br>
    “那便是喜歡讓我?親，對不對？”盧辰釗循循善誘。

    李幼白的耳根開?始發(fā)燙，面頰亦是如此，聞言稍微不自在些，想往后?坐，他卻是拉著她的手半步不讓。

    “你親我?的時候，亦不是被逼無奈，應(yīng)是滿心?歡喜的吧?！?/br>
    “是。”她承認(rèn)。

    “那如果有一日，我?定了?親，成?了?婚，你再不能?隨心?所?欲想親我?便親我?，到時你該怎么辦？”

    “你要?定親了?？”李幼白小臉一白。

    盧辰釗道：“我?是說如果?！?/br>
    “我?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眼前足以，能?盡歡時便盡歡。”

    “那往后?你不許再親我?了??！?/br>
    李幼白抬起眼睫，頗為觸動，但?也只是一瞬，便點(diǎn)頭：“好?！?/br>
    “李幼白，你該說不好?！北R辰釗惱她，“你心?里想什么，想要?什么，便只管說，得不到便也罷了?，萬一能?得到呢？你都不肯試，只怕聽到拒絕或是自己不想聽的，便連這點(diǎn)勇氣都沒?有嗎？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需得相信你自己。”

    “李幼白，你很?好，遠(yuǎn)比你想象的更好。所?以該擔(dān)心?的人不是你，而是喜歡你的那些人?！?/br>
    “你不給承諾，既是害怕麻煩，也是害怕失望。”

    “李幼白，我?不想等了?，我?要?你清楚明?白的告訴我?，你喜歡我?，也想跟我?在一起?！?/br>
    他目光篤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李幼白怔怔看著他，腦子里不斷盤桓那些話，所?有聽到的，像是從她內(nèi)心?衍生?出來的，他如此了?解自己，像她一樣的了?解。

    “可是我?..”

    “沒?有可是，你只說愿不愿意，想或是不想?！北R辰釗握緊她的雙手，“我?是公府世子，其實從去年起父親母親便開?始考慮我?的親事，如若你今日拒絕我?，我?可以保證，往后?不再叨擾你。”

    李幼白知道他的用意，雖是“威脅”，但?在情理當(dāng)中?，無可指摘。

    “我?愿意。”她鄭重開?口。

    盧辰釗的眼神倏然發(fā)亮，拇指捻過她的虎口，灼灼若桃花盛開?，又如三?月江面蕩起層層漣漪。

    “盧開?霽，我?也喜歡你?！?/br>
    “我?想和你在一起?！?/br>
    話音剛落，她被盧辰釗扯入懷中?，腦袋貼著他的胸膛，此時他的心?跳異?？駚y熱烈，就像野馬駒子，撒了?歡似的在廣袤的天地間橫沖直撞，漫無目的，卻又昂揚(yáng)沖蕩。

    他緊緊抱著她，像是要?確定不是在夢中?。

    許久，他低頭，捧起她的小臉。

    李幼白仰起頭，看見他俊朗的面孔滿是喜悅和不可置信，眸光猶如漣漣春/色，溫潤柔和，讓人想要?沉浸其中?，不由理智，全憑心?意。

    “李幼白，我?要?親你。”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絕對的強(qiáng)勢和希冀。

    李幼白咬了?下唇，便覺那溫?zé)豳N來，連同她的一并納入唇間。

    是雨，不是春天的溫和，更像夏日的狂放，來的一發(fā)不可收拾。

    待事畢，她虛虛靠在他懷里，面頰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