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明旭跟那位李娘子如今怎樣?，可在一起了？”

    劉識聞言笑道：“像是沒有?！?/br>
    “怎會？”崔慕珠奇怪，“明旭的樣?貌別說在京中，便?是放在普天?之下，都是很出眾的。何況他文質(zhì)彬彬，學問好，小女娘們不都喜歡他這種嗎，我瞧著?那位李娘子也是個惜才的，他倆分明就是天?生?一對?！?/br>
    “那位李娘子不是普通小女娘，心里頭?有主意，咱們覺得明旭跟她很配，人家?不一定這么想?！眲⒆R感嘆。

    崔慕珠問：“她不喜歡明旭？”

    “這我也不清楚，但看明旭的表現(xiàn)，像是沒有得償所愿?！?/br>
    兩人便?又說起五日后的宮宴，崔慕珠知道父親和哥哥也會來，便?囑咐劉識對自己的起居食膳多加防范，“你姑母是個瘋子，她既對你父皇和兄長動手，難免不會殃及于你?？傊隳芊婪侗?不要冒頭?，能避就避吧，還有，你那兩個兄長，雖木訥了些，但人終歸是好的，只是命不好，攤上你父皇這種爹，還有長公主這種姑母。

    權(quán)力之下，全是棋子?！?/br>
    姜皇后早年間害過崔慕珠不少回，崔慕珠自然恨她，但姜皇后的壞更多是來自她的蠢，被長公主當成刀子來傷害她，傷害一切長公主看不慣的人，最終連姜皇后自己的兒子都受到利用，偏她還蠢得毫不知情。太子和昌王的體弱，并非天?生?，而是在太醫(yī)們?nèi)諒鸵蝗盏乃幧畔?，調(diào)理出來的，此事便?是長公主經(jīng)手所為，這樣?大的事，陛下那般精明的人可能不知？

    他當然知道，但他根本不在意。

    劉長湛這種父親，只看對自己有用的的，他不喜歡姜皇后，自然也不喜歡太子和昌王，既不喜，便?也不在乎誰給他們下毒。劉瑞君和他如出一轍，兩人互相算計，互相以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一個，可惜，劉瑞君棋差一著?。

    劉長湛是不可能任由她無限壯大的，她所有的小動作，早就在他的掌控當中，時機未到，不翻臉罷了。

    崔慕珠察覺劉瑞君給太子和昌王用毒時，兩人的身體已?經(jīng)受到損害，故而這么多年來都是文弱瘦削，便?是再好的藥也救不回來。

    劉長湛護住了劉識，是因?為他覺得劉識可以繼承大統(tǒng)，做他的接班人，而不是因?為他有多喜歡劉識。

    “父皇的身子...”

    “他自己有數(shù)，一時半會死不了，至少不會死在你姑母前頭?。”

    劉識應(yīng)聲，拱手行禮退出仙居殿。

    崔慕珠捻著?腕上的白玉珠子，唇角溢出輕笑：文宣，快了。

    她第一次見到言文宣，是在崔家?后花園，那時他剛從江州進京，十一二歲的年紀，卻生?的俊美周正，言談舉止間不卑不亢。但畢竟是個孩子，被一群陌生?長輩圍著?，回答完話，崔慕珠看到他后脖頸全是汗。

    她才去給他解圍，領(lǐng)著?他從人群里脫身，去往花園閑逛。

    他抹汗，她在旁笑，他便?很拘謹，喚她jiejie。

    崔慕珠比他大一歲，又生?的格外招搖，在她記事起便?有夫人登門，半開玩笑地要定她做他們媳婦。故而言文宣看她時，總是微微低頭?，避免與其對視。

    初到京城的言文宣話很少，除了讀書?幾乎沒有旁的愛好。那時崔慕珠最愛干的事，便?是跑到他院里葡萄藤架下跟他說話，雖然他不大回她，但能看出，他的戒備在一日日消減。

    日久生?情，卻又誰都沒提，只是對視時的眼神變了。

    崔慕珠喜歡他，知道他也喜歡自己，她滿心歡喜等著?他得中之后主動開口?，他也知她的期望，遂夜以繼日的苦讀，終于，殿試之上，他被點為狀元郎。

    騎馬游街，多少小娘子往他懷里拋擲絹帕鮮花，她便?站在旁側(cè)的樓上往下看，他抬頭?，也看到她。

    他沖她笑，她覺得特別高興。

    那夜，宮中大宴，他坐在探花和榜眼當中，與翰林院的一眾官員意氣?風發(fā)。

    她跟母親則坐在女眷席上，待中途起身去了趟雅室，卻被新帝劉長湛撞上，翌日便?收到宮里的旨意，要她入宮。

    兩人便?這么錯過了，她成了崔妃，他則入了禮部?。

    舊情本不該重?提，萬事有因?有果。崔慕珠撞見劉長湛跟劉瑞君那事后，便?對劉長湛徹底死心。她不是個認命的性子，也受不了被人當做替身的屈辱，自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不然也不會在狀元郎必經(jīng)的路上將其堵住。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他不會拒絕，所以當她問言文宣肯不肯舍棄大好前程帶她走時，言文宣沒有半分猶豫，徑直點頭?。

    他說，他一直都喜歡她，不要前程也無妨。

    彼時的言文宣，是禮部?尚書?最喜愛的那個，甚至多次在外表露對其的器重?。

    兩人去往江州后，崔慕珠曾偎在言文宣懷里，問他有無后悔，畢竟她提出那種要求時，有點攜恩情圖回報的意味，崔家?對言文宣的恩情，或許也是一種羈絆。

    但言文宣搖頭?，眸中全是她，他說不悔，唯一后悔的事，是在她進宮前沒能及時娶到她。

    若非在江州意外遇到劉瑞君，她和言文宣還會白頭?偕老，便?也不用滾進皇城這個爛泥湯里。劉瑞君叫人擄走她，帶回京城，自那以后便?再沒見過言文宣。

    而當言文宣被調(diào)回禮部?任職時，劉長湛便?夜夜宿在她宮中，像個偏執(zhí)的瘋子，邊做邊問她愛誰。

    從劉長湛的話里，崔慕珠得知他根本沒發(fā)現(xiàn)自己跟言文宣還有個孩子。

    文宣向來聰明，在他沒等到自己回府后，想必就意識到出事了，遣散家?仆，把孩子送出去，而后安然等在家?中。

    他知道自己逃不過，所以竭盡可能做了萬全打算。

    他想了這么多，全是為了保護孩子。

    崔慕珠想，她一定能見到她的。

    大理寺的書?房，屋門緊閉，早已?是下值的時辰。

    李幼白遲遲沒有動彈，盧辰釗不知她在想什么，揮了揮手，叫她名字。

    李幼白像是忽然踩空一腳，渾身猛一哆嗦，抬起頭?，看到他皺著?眉滿是擔心。

    “到底怎么了？”

    李幼白還陷在震驚當中，那猜測令她覺得荒謬，但又無比確切。父親曾住在崔家?，而自己又跟崔貴妃長得相像，所以貴妃會不會是她的生?母？

    極有可能的！

    貞武六年，貴妃借大火出逃，貞武九年秋回宮，此

    間三年，正是父親在江州任職的時間。

    而她是貞武八年出生?的。

    所以父親的死大抵不是因?為謀逆，而是因?為他搶了陛下的貴妃，必須得死。

    “李幼白，你...”

    “我不是李沛的親生?女兒?！?/br>
    話音剛落，盧辰釗的臉驟然微變，方才的擔憂緊張悉數(shù)化作疑問，他雙臂撐在案沿，面?龐與她相對，猶如聽錯了一般，沉聲問：“你說什么？”

    李幼白深深吸了口?氣?，小手攥起，又松開，再度攥起，在伸開的剎那，盧辰釗握住她的手，俯身向前。

    十指交握，他那眼神堅毅果敢，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臉。

    “李幼白，我發(fā)誓，我值得你相信?！?/br>
    “還有，托付。”

    第56章

    盧辰釗的話, 像是一劑安神湯，令李幼白慢慢鎮(zhèn)靜下來。

    他握著她的手，說話間左手抬起撫在她腮頰, 拇指揉過眼尾，像是怕她不?信，隨即傾身上?前?，在她眉心落下篤定認真的一吻。

    “李幼白，就算是朋友, 我也是最愛的你的那個?！?/br>
    李幼白臉微微發(fā)紅，想抽出手, 他卻握得更緊。“所以呢, 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沒想?！崩钣装捉K于沖他笑起?來，知他又想趁機坐實身份，遂打斷他，不?叫他往下渾說。

    盧辰釗跟著笑：“沒名沒分?我也愿意?！?/br>
    俊朗的臉近在咫尺, 李幼白垂下眼睫, 手指蜷了蜷, 他低頭, 兩?人掌心溫熱，沿著指腹傳到心口, 有種奇妙的感覺跟著擴散開來。

    “我生父是當年的那位狀元郎言文宣。”她沉思少?頃, 對他開口, “根據(jù)你方才?這些?話來判斷, 我的生母極有可能是宮中那位貴人。

    這便?是我的秘密, 只告訴你一個人的秘密?！?/br>
    饒是盧辰釗做足準備, 卻也沒想到李幼白的秘密如此?驚人。

    狀元郎和崔貴妃，不?管是哪一個, 都不?好拿到明面上?來承認的。

    “那塊玉佩，是生父留給我的東西，他讓我?guī)е衽暹M京赴考，我猜玉佩是憑證，或許在禮部有他的故友，能為當年之事梳理解惑?！?/br>
    “你找閔裕文，想通過閔尚書進入禮部，便?是為了這個？”

    “是，恰好長公?主讓我做起?居郎，便?也是去找他的契機。但我沒想到閔尚書如此?堅決，甚至沒有聽我陳述便?拒絕了我，閔大人也盡力了?！?/br>
    聽她不?忘為閔裕文開脫，盧辰釗低低哼了聲，道：“盡力和盡全力還是不?一樣?！?/br>
    李幼白笑：“我知道，沒人比你對我更好，謝謝你?！?/br>
    盧辰釗壓了壓唇角的笑，握著她的手又揉了揉那掌心，“那你...”

    “你不?要再說了?！崩钣装壮槌鍪謥恚@次他沒再阻止，跟著起?身走?過去，道，“我都沒說完，你怎知我要說什么?！?/br>
    “總之你不?要再說那種話，我不?會給你答復。”

    “知道，橫豎是握過手親過唇的朋友，好朋友?！彼庩柟謿?，“那你別忘了，有一日不?想做朋友時，你得給我一個暗示，知道嗎？”

    李幼白咬了咬唇，忽而點頭：“好。”

    盧辰釗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聽她又補了句：“但此?事需得等我處理完所有事之后?！?/br>
    “哪些?事？”

    “我爹娘的事，還有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能靠著俸祿買自己想住的房子?，總之我需得能靠自己做所有想做的事的時候?！崩钣装渍f完，或許覺得有些?漫長，便?抬頭沖他說，“我們畢竟只是朋友，中途你若是有了旁人，只管離開，不?必覺得對不?住我。”

    “李幼白，你真是個沒良心的。”

    盧辰釗憤憤開口，末了冷哼一聲：“我偏不?如你所愿，我偏要讓你內(nèi)疚，今兒?我只告訴你一句話，我盧開霽既喜歡你，便?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

    你放心，遲早你都得進我盧家大門?！?/br>
    說的信誓旦旦，底氣?十足。

    李幼白摸著臉頰，轉(zhuǎn)過身去沒說話。

    崔慕珠沒有幫jiejie，待孫映蘭把話傳出去后，孫家便?關(guān)起?門來便?是一通叱罵，說崔慕珠不?通情?理，分?不?清里外，還說她早晚有一日會失寵，到時也別指望他們。

    人在窮途末路總會拉上?旁人墊背，尤其是在無能為力時，總是會把希望寄托給旁人，而一旦得不?到回復，所有過錯責備也就有了發(fā)泄口。

    現(xiàn)下的崔慕珠，成了孫家咒罵批判的對象，仿佛正是因為崔慕珠的無動于衷，才?導致孫少?輝被關(guān)進大理寺。

    他們?nèi)?會去反思自己錯在哪。

    孫家四處托人，便?是大理寺內(nèi)也塞過銀子?，起?先獄卒還因為崔鈞的緣故，稍微給崔家留了顏面。后來孫映蘭母親去找崔鈞求情?，許是鬧得不?痛快，崔鈞當即嚴斥獄卒，要他們看好孫少?輝，閑雜人等一律不?得探訪。

    孫家見不?到人，徹底慌了神。

    他們這才?明白，孫家早就將崔家上?下全得罪遍了。經(jīng)營這么久，最終落得個誰都不?搭理的下場，孫德成覺得跟做夢一樣。嫡子?困在大理寺，再這么打下去，人沒死，孫家就得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