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5節(jié)
秦氏往堂外南側(cè)掃了眼,道:“照例去觀里燒香打蘸了。” 李幼白才知,閔弘致竟在家中修建了一座道觀,閔裕文本想叫她回去休息,自己去往南側(cè)尋找父親,但李幼白以焚香祝禱的理由跟著同來,他也沒有推辭,兩?人走了盞茶光景,李幼白便看見了煙火繚繞處。 道觀修建的莊重肅穆,也并不顯得格格不入,相仿與周遭景致融為一體,倒像是原先就該有的。 觀中栽植著銀杏石榴等植物,因在冬日,故而全都光禿禿的,偶爾幾叢綠竹,隨風(fēng)曳動(dòng)起舞。 殿前?有座四足鎏金香爐,大部分煙便是從此處來的,走近些,能看到里面插著香,風(fēng)吹動(dòng),露出斑駁光火。殿門關(guān)?著,內(nèi)里靜謐無?聲。 李幼白很是好奇,低聲問閔裕文:“閔尚書為何要修座道觀在家中,是因?yàn)槌缟凶鸬绬???/br> 閔裕文點(diǎn)頭:“我記得是在很小的時(shí)?候,這里還是一片花園,每年春日母親都會(huì)抱我到此處散步賞花。后來有一日父親回來,忽然提出鏟了花園,修筑道觀。母親雖不解,但也知道父親并非意?氣?用事之人,便沒做他問,同意?了他的決定。 道觀修了半年,建成后父親便經(jīng)常到此處小住。起初只他一人,后來母親也跟他一起,總歸是耳濡目染,我便也養(yǎng)成燒香打蘸的習(xí)慣?!?/br> “道觀是哪一年修的,瞧著很是用心?!崩钣装谞钊魺o?意?詢問,目光已然從各處逡巡完畢。 閔裕文認(rèn)真回憶,隨即道:“貞武十年春建好的,好些地?方是父親盯著工匠親自參與建議的,那段時(shí)?間他很忙,卻還是親力?親為?!?/br> 李幼白沒說話,少頃緩緩說道:“好多年了?!?/br> “是,十五年了?!?/br> 閔裕文輕叩殿門,得到回應(yīng)后才推開。 殿中燃著香燭,供奉著三清神像,下面則是一條長供案,擺著瓜果糕點(diǎn),還有手抄經(jīng)書。閔弘致便跪在當(dāng)中那青布蒲團(tuán)上,背朝她們,不知跪了多久,此時(shí)?能看出肩背在打顫。 “父親?!?/br> 閔裕文頷首作?揖,李幼白跟著見禮。 閔弘致嗯了聲,卻沒回頭。 兩?人各自取來香燭,點(diǎn)燃后朝著佛像祭拜,繼而分別跪在閔弘致左右,虔誠行禮。 約莫一個(gè)?時(shí)?辰后,閔弘致才睜開眼來。余光瞥了眼李幼白,淡聲問道:“可與你爹娘通過書信,告知他們你到閔家過年?” 李幼白一愣,下意?識(shí)回:“尚未?!?/br> 閔弘致起身,閔裕文眼疾手快攙住他手臂,他屈膝緩緩直起身子,走路略顯踉蹌,膝蓋都打不了彎,好一會(huì)兒?才恢復(fù)如?常。 “我與你父親雖是同科,但已經(jīng)多年沒有往來,若你寫信回去,他不一定允你登門?!?/br> “父親!”閔裕文頗為不解,“父親此話為何意??” 閔弘致覷了眼他,又看向李幼白,見她神色如?常,便猜出李沛定與她提過自己,遂也沒有隱瞞,徑直說了當(dāng)年的事。 一字一句,很是坦然。 這讓李幼白極為詫異:“您跟我父親曾是好友?” “他有才,但也太過耿直,因那件事后便與我斷了聯(lián)系?!?/br> 閔裕文低頭,一言不發(fā)。關(guān)?于父親揭發(fā)狀元郎言文宣的事,他不是沒聽說過,在翰林院,在禮部,他們都會(huì)私底下議論那件事,道是父親嫉妒言文宣,與之競爭禮部侍郎位置時(shí)?,因無?勝券,故而設(shè)計(jì)栽贓嫁禍。 自然,還有別的說法,諸如?言文宣的確有謀逆之心,但還未行動(dòng)便被父親秘密上報(bào)。身為同僚,他大可事先提醒,以示警告,如?此也能免除言文宣死罪。但他沒有,他選擇直面圣上,將自己與此謀逆行徑徹底撇清。此舉無?錯(cuò),但也讓旁人覺得父親自私冷酷,不值深交。 流言很多,且都是背著他傳的。 閔裕文信任父親,故而對流言很是不屑,但這么多年,父親按時(shí)?燒香祭奠,仿佛又有不得以的緣由,連母親都不知曉,想來或多或少與言文宣有關(guān)?。他不說,身為人子便也不能過問。 今日他當(dāng)著李幼白的面主動(dòng)提起,讓閔裕文很是意?外,意?外之余更是好奇。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李幼白屏住呼吸,生怕錯(cuò)過一分一毫。 閔弘致忽然朝她看來,像是在看她的長相,少頃笑道:“哪件事?” 老狐貍! 李幼白靜下心,深知不應(yīng)唐突,便借口說在國子監(jiān)聽了些謠言,又將那謠言簡單說給他聽。 閔弘致聽完,點(diǎn)頭:“嗯,是真的?!?/br> “但您方才說,您和狀元郎還有我父親是好友?!?/br> “曾經(jīng)是。” “何時(shí)?不是的?” 閔弘致看著她,忽然問:“你跟你母親有多像?”他從她臉上看不出李沛的影子,一點(diǎn)都沒有,但他仿佛看到另外一個(gè)?人,從她偶爾的神情中。 李幼白面不改色:“見過的人都說像。” 閔弘致笑,轉(zhuǎn)身走出殿門。 他沒有回答何時(shí)?決裂的,但李幼白猜想,應(yīng)當(dāng)是在他背叛父親的那一日起,三人的情誼便徹底斷了,而這道觀,修來不是因?yàn)樗鸬溃菫榱藦浹a(bǔ)當(dāng)年的虧欠,更或者是為了讓自己心安。 “你沒用胭脂?”兩?人沿著甬道往回走,閔家位于京城偏東的位置,京城地?貴,但也不妨礙閔家宅院遼闊,以至于走了半晌,還未能窺見全貌。 李幼白嗯了聲,道:“我不習(xí)慣用這些東西。” 閔裕文側(cè)眼看過去,此時(shí)?她面頰皙白,濃密的睫毛遮住情緒,瞧著應(yīng)當(dāng)還在想與父親交談時(shí)?的對話,他沉默起來,兩?人一直互不作?聲,直到走進(jìn)光影內(nèi)。 李幼白抬頭,看見幾盞明晃晃的燈籠隨風(fēng)搖晃,燈籠紙上寫著“閔”字。 她的確有些失神,在她聽到閔弘致坦白的那一剎,她沒有感到憤怒和憎恨,即便這是身為女?兒?該有的情緒,但她沒有。而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或者可以稱得上是錯(cuò)覺,她竟覺得閔弘致似有隱情。 “李娘子?”閔裕文一連叫了幾聲,李幼白才恍惚地?看過去。 他面朝自己,手里提著一盞六角宮燈,每一張燈籠紙上都畫著不同景象,等燈籠轉(zhuǎn)起來,那圖案又像動(dòng)起來似的,活靈活現(xiàn)。 “是母親叫人做的小玩意?兒?,說是小姑娘都喜歡?!彼f過去,又問:“你可喜歡?” 李幼白低頭看了眼,溫聲道:“喜歡。” 閔裕文彎了彎唇,隨后負(fù)手與她繼續(xù)往前?,不多時(shí)?,半空升起煙花,陸續(xù)炸開流光溢彩,砰砰的響聲不絕于耳。 光影錯(cuò)落,忽明忽暗于兩?人面上,周遭除了風(fēng)聲,便是煙火聲。 閔裕文扭頭看向?qū)P耐鵁熁鸬娜?,她仰著頭,眼里盛著細(xì)碎的光,側(cè)臉像是一道剪影,溫柔可人。她忽然轉(zhuǎn)過臉來,唇邊一片霧氣?。 “閔大人,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家里過年,謝謝你!” 閔裕文心間一動(dòng),上前?低頭,李幼白望著他,淺淺的笑著,他突然有種想要抱她入懷的沖動(dòng),但也只是沖動(dòng),最終理智戰(zhàn)勝了情感,他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氣??!?/br> “還有,你叫我明旭便好?!?/br> 齊州鎮(zhèn)國公府 盧辰釗與鎮(zhèn)國公盧俊元等著各房叔叔到齊,又見盧家郎君皆以抵達(dá),便一同去往壽喜堂給祖父拜年。祖父年歲大了,不似年輕人那般能熬得住,往年每每吃過晚膳,給小輩們發(fā)紅包后,便歪在榻上迷糊過去。 今年怕他睡得更早,故而他們在飯前?過去,饒是如?此,走到楹窗外時(shí)?,呼嚕聲還是傳了出來。 幾人面面相覷,繼而哈哈笑起來,他們走進(jìn)堂中,沖著屋內(nèi)跪下拜年,之后便躡手躡腳離開,祖父翻了個(gè)?身,鼾聲更響。 族里事多,盧辰釗又是世子,從早忙到晚都不得空閑,偶爾坐下喝口茶,沒多會(huì)兒?便又被叫去主理打點(diǎn)。內(nèi)宅的事有母親,外面的事父親卻是逐漸放手,叫他去擔(dān)當(dāng)。 空隙里父子二?人還說起京中大事,因著姜皇后在玉堂殿被砸,陛下迫于壓力?叫崔大人暫時(shí)?休沐在府,年后也沒說何時(shí)?復(fù)職,但從吏部聽來的消息,卻是正在著手選拔將作?監(jiān)的新任管理者。 盧俊元叩了叩桌案,問:“你對此事怎么看?” “姜家和崔家爭斗多年,此番不論結(jié)果如?何,必有一傷。而經(jīng)過此事之后,兩?家局勢便會(huì)分明,兒?以為,或許陛下另有深意??!北R辰釗瞥了眼門外,壓低聲音,“姜家聯(lián)合老臣施壓,不惜動(dòng)用御史臺(tái)勢力?,如?若仍舊不能徹底摁倒崔家,叫他們失去與之對抗的能力?,那么此舉便是徒勞。 陛下明面上處置了崔大人,但并未傷及根本,只是叫他休沐罷了。其子崔鈞依舊任大理寺卿,其女?崔貴妃更是恩寵不斷,照此猜測,事情沒完?!?/br> 盧俊元面色凝重:“帝王忌憚權(quán)臣相互,姜家這一回,動(dòng)靜太大了些?!?/br> 盧辰釗又道:“姜家忍了這么多年,若是要找時(shí)?機(jī),此番委實(shí)不是絕佳,兒?總覺得事情不像看到的這般簡單,或許有人從旁推波助瀾?!?/br> “你在京里,凡事小心謹(jǐn)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站隊(duì)?!?/br> “兒?知道。” 盧詩寧和幾房姐妹嬉笑著過來,提著厚重的裙擺跨進(jìn)門檻,一見面便揚(yáng)起手里的煙火,沖盧辰釗笑道:“哥哥,你快出來點(diǎn)炮仗,都等著呢?!?/br> 焰火明亮,照著所有人的臉孔。 上頭架著一只羊,烤的滋啦作?響,冷風(fēng)吹起衣袍,連同領(lǐng)口的帶子簌簌鼓動(dòng),盧辰釗看著滿園的人,心里像是缺了什么,他想著那個(gè)?人,是不是也同這般,不管周遭如?何熱鬧,或者安靜,都會(huì)不可遏制地?想起自己。 他覺得,他仿佛捱不到上元節(jié)了。 .... 秦氏很是熱絡(luò),不僅讓李幼白坐在她身側(cè),更是拉著她各種話家常。她相貌秀美,言語溫柔,說起話來叫人不忍打斷。 李幼白被她塞了個(gè)?紅包,忙起身道謝,秦氏又拉著她坐下,抬眼與對面的父子二?人說道,“從前?飯桌上只他們兩?人,無?趣又單調(diào)。今日見著幼白,我心中歡喜,總也說不夠話似的,你可別嫌我聒噪?!?/br> 李幼白紅了臉:“夫人待我親切,我感激都來不及,不會(huì)生出那般想法的?!?/br> “你比明旭小幾歲,他又生性老成,坐在一塊兒?卻又很是和諧。”秦氏給閔裕文使了個(gè)?眼色,閔裕文的臉倏地?變紅,還未開口,閔弘致抬頭看來,秦氏自然明白那眼神是為何意?。 但也佯裝沒看見,拉起李幼白的手溫聲問道:“你年紀(jì)不大,想來是沒定過親的吧?!?/br> “娘,吃菜?!遍h裕文的耳根快要滴血,忙給秦氏夾了一箸魚rou,卻不敢看李幼白。 李幼白也緊張,搖頭回道:“沒有,我不想...” “什么想不想的,說到底是沒遇到喜歡的小郎君 。你跟明旭真像,我跟他說起議親,他便總是冷冰冰的一張臉,若不是今日帶你回來,我當(dāng)他這輩子都不會(huì)開竅。他能帶你回來,我這心里不知多高?興,他這人面冷心熱,喜歡也不會(huì)說出口,我是他母親,我了解,他對你...” “娘,吃菜?!遍h裕文的手攥緊,箸筷被捏的輕聲響動(dòng),他那頭幾乎抬不起來,聽著秦氏喋喋不休,像是被扔進(jìn)油鍋炸了一遭,臉又熱又燙。 秦氏笑:“這就不好意?思了?” 閔弘致喝了口酒,替他解圍:“你今日說的太過,別忘了,明旭定過親了?!?/br> 話音剛落,閔裕文的臉驟然雪白。 秦氏也斂起笑意?,聞言輕輕笑了下:“說是定親,你倒是叫我知道她是哪家姑娘 ?便陪著兒?子騙我是了,這輩子娶不到喜歡的女?娘,錯(cuò)過了便哭去吧!” 眼見著秦氏惱了,閔弘致輕咳一聲,隨即走過去拍了拍秦氏的肩膀,用極盡溫柔的語氣?安慰道歉:“夫人,是我錯(cuò)了,我不好?!?/br> 秦氏泫然若泣,立時(shí)?反問:“你哪錯(cuò)了,哪不好?” “我不該與你頂嘴,也不該隨意?說你?!?/br> 秦氏哭的更狠,擠了兩?滴淚后滿意?地?一笑:“下不為例?!?/br> 李幼白頗為震撼,閔弘致對秦氏,著實(shí)稱得上寵溺尊重,她在李家十幾年,竟也沒看到這等景象,父親雖喜歡母親,但也是克己復(fù)禮,端肅有余,親密有限。 她在閔家住了十幾日,臨近上元節(jié),閔裕文帶她去街上看花燈。 半青找出緋紅貂鼠皮子斗篷,給她穿戴嚴(yán)實(shí),又拉高?兜帽將那小臉也圍起來,這才滿意?地?點(diǎn)頭:“姑娘,你真好看?!?/br> 李幼白問:“你怎么突然不去了,不是最愛熱鬧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