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2節(jié)
自始至終, 李幼白不發(fā)?一言, 看他被龐老太醫(yī)懟紅了臉, 心里竟覺得甚是舒暢。 從前都是他居高臨下,自以?為是, 今日卻被龐老太醫(yī)幾句話堵得張不開嘴, 他也該嘗嘗被人曲解的滋味。 馮氏不知該怎么張羅才好?, 便叫小?廚房將牛羊雞都做了菜, 另外還有幾道當(dāng)?shù)靥厣? 諸如熏豆腐, 筒子魚等,但龐老太醫(yī)每樣只撿了幾口便不大動?筷, 后來便只吃醬菜,就著米粥吃下去半碟。 他年歲大,口味重,吃完又不停地喝水。 半青跟在旁邊走到?李幼白面前,彎腰說道:“姑娘,該換藥了?!?/br> 李幼白剛要起身,龐老太醫(yī)放下手里的嘉祥白菊,朝她招手:“你過來,我給你瞧瞧。” 李幼白看了眼盧辰釗,見他反應(yīng)如常,便走過去,稍微彎下身體?先將左手遞過去。 一圈圈的紗布被解開,露出涂抹傷藥的掌心,且不說骨頭裂了,單從表面來看,掌中?rou像被碎石碾過,原本平整柔軟的白嫩肌膚變得紅一塊紫一塊,破掉的皮rou還未愈合完整,新rou也沒長出,看著便覺得觸目驚心 盧辰釗一陣波動?,瞳仁倏地收緊,再看李幼白面龐,只是蹙著眉心,牙齒輕輕咬住下唇,尋常小?娘子若傷成這副模樣,恐早就哭了,虧她能忍。 馮氏在旁邊頗不自在,許是看不下去便找了由?頭去外面跟婆子說事?。 龐老太醫(yī)撥動?傷口,李幼白打了個哆嗦。 盧辰釗站起來:“龐公,你輕點(diǎn)?!?/br> 他知道龐弼的醫(yī)術(shù)以?精準(zhǔn)狠辣出名,看診準(zhǔn),用藥狠,出效快。但李幼白畢竟是個女娘,不像旁人那般皮糙rou厚。 龐弼抬眼覷他:“你倒是知道憐香惜玉。” 盧辰釗氣結(jié):“龐公你一把年紀(jì),說話需得注意場合分寸?!?/br> “我都快沒土的人了,還講究那些作甚,自然是想怎樣就怎樣,圖的就是隨心所?欲。你說是不是,小?姑娘?” 李幼白沒回?頭,怕對上盧辰釗的眼睛,遂柔聲?笑道:“龐公窺破人生真諦,幼白佩服不已?!?/br> “瞧,小?姑娘比你活的通透?!?/br> 轉(zhuǎn)而又挑了幾塊壞rou,伸手跟半青要來浸濕的帕子,將藥粉悉數(shù)擦干,復(fù)又從懷里取出新的,李幼白忽然抬頭,望向兀自坐定的盧辰釗。 藥的味道她記得,是在大佛寺時盧辰釗給的,說是宮中?賞賜。 盧辰釗飛快避開眼,搭在扶手上的小?臂支起來,往堂外的院子看去。 “對了,盧小?郎君,公府的藥怎用的那么快,誰受傷了?”龐弼邊涂藥邊捏住李幼白腕骨處,查看骨頭生長狀況。 “沒人受傷。” “上次我記得還有兩瓶,沒人受傷難不成是你吃了?” 李幼白咽了咽喉嚨,道:“龐公,是我用的?!?/br> 龐弼瞟向盧辰釗,像是確認(rèn)了什么似的,輕笑:“真沒用。”轉(zhuǎn)頭又看李幼白,面容慈善微笑,語氣也溫和許多,“他跟你說過沒,那藥很貴重,便是宮里貴人也沒的幾瓶?!?/br> “沒有?!崩钣装酌H坏膿u了搖頭,“是您做的藥?” “其他藥材也就罷了,有一味便是有銀子也買不到?,圣上賞我食用的蘇魯蟲草,需得去極寒地帶挖掘,不好?得。我將它?磨成粉摻在傷藥中?,發(fā)?現(xiàn)能極大促進(jìn)愈合速度。 藥是好?藥,只太稀少,用完便沒了。盧小?郎君既舍得給你用,想來你在他心里的分量極重,別看他模樣俊,但性子著實(shí)不討喜,端著公府世子爺?shù)纳矸荩孕信e止卻死板的很,我要是小?娘子,我定不喜歡這等無趣男人?!?/br> “龐公,您誤會了?!崩钣装讋傉f了幾個字,余光瞥到?盧辰釗,顯然他已經(jīng)放棄辯駁,兀自坐在那兒撐額閉目,腳尖朝著堂外,像是下一刻便能遁走。 “我這么大年紀(jì)了,連這點(diǎn)眼力勁都沒有嗎,一雙火眼金睛定也不會看錯,你瞧他....” “龐公!慎言!”盧辰釗像被蒸熟了似的,低沉著開口。 龐弼皺眉,嘖嘖:“看,被我說中?了?!?/br> 因他一直搭話,故而李幼白的疼痛被分散了些許,待包扎完畢,馮氏正好?從外頭回?來,便說著要為龐老太醫(yī)安排住處。 龐弼擺手回?絕,道還得回?家同夫人報備,趁著天色未黑,最好?趕緊啟程。 盧辰釗黑著臉將人送上馬車,手還沒落下來,又被龐弼抓著,順勢塞了個東西進(jìn)去,盧辰釗抬眸,見他鬼鬼祟祟沖自己笑,頓時覺得掌心發(fā)?燙。 “什么東西,我不要。” “冬日適合進(jìn)補(bǔ),不宜縱欲,觀你氣色,實(shí)乃熱血涌動?過快導(dǎo)致。切記,克制!” 車輪滾動?,氈簾倏地劃開一角,龐弼探出身子回?過頭來笑道:“盧小?郎君,喝喜酒可要記得叫我!” 手里被塞進(jìn)來的紓解氣血的調(diào)理方子,霎時被攥成一團(tuán)皺巴。 盧辰釗回?頭,李幼白就站在門口不遠(yuǎn)處,瞧她面色紅潤,微微帶笑的樣子,便知她也聽到?了。 “龐公是個老頑童,你莫要把他說的當(dāng)真,他與誰都是胡鬧沒數(shù)的。” 怕她惦記,他終是不冷不熱提醒了一番。 李幼白點(diǎn)頭,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紙團(tuán)上,問:“這是什么?” 盧辰釗:.... “廢紙一團(tuán),沒什么用?!?/br> 蓮池從小?廚房弄來熱水,尋思叫他泡個澡,活絡(luò)經(jīng)脈,誰知他只瞟了眼便讓換成冰的。今夜不是一般的冷,月亮周圍霧蒙蒙的,地上銀白,沒風(fēng)但有種涼湛湛的寒意,骨頭縫里都像是被冰擠進(jìn)來了。 蓮池猶豫:“世子爺,回?齊州再泡吧,倘若病了可怎么是好?,咱們沒帶風(fēng)寒藥來,少不得給李夫人添麻煩?!?/br> 盧辰釗:“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數(shù),只管加冰。” 蓮池看了眼他脫掉衣裳露出的精健身子,轉(zhuǎn)頭默默去提冰桶。 眼見著他邁進(jìn)冰水里,蓮池跟著發(fā)?冷顫,他撫著雙臂搓手,問:“世子爺,不然加點(diǎn)熱乎水吧,橫豎都拿來了?!?/br> 盧辰釗掀開眼皮,蹙著的眉心又皺了幾分:“蓮池,我臉是何種顏色,白或是紅?” “自是白的?!眱龀蛇@樣還能紅? “你覺得我最近和以?前有何不同?” 蓮池睜大眼睛:“哪方面呢?” 盧辰釗有些煩躁,揮揮手叫他出去。 蓮池關(guān)了門,抱著手臂站在外間屏風(fēng)處,百思不得其想,沒什么不同啊,還是一如既往的俊朗冷淡,但世子爺一直都是這副樣子。若實(shí)在要挑出什么不一樣的來,那世子爺仿佛是頭遭對一個小?娘子如此?上心,雖說是冷言冷語的,但切實(shí)行動?卻是為著她好?。此?番親自奔赴濟(jì)州,沿途晝夜不停,屬實(shí)反常。 蓮池忽然站直身體?:難道世子爺喜歡李娘子?! 他暗暗低呼了聲?,腦子里飛快閃過世子跟李娘子相處的日常,仿佛又不大對勁兒,世子爺說話忒難聽了些,又不肯給人留余地,喜歡一個人哪里會是這樣?但若說不喜歡,又不符合世子爺?shù)奶幨?日常,自小?到?大蜂圍蝶繞的女娘數(shù)不勝數(shù),世子爺只是客氣疏離,也不會像對李娘子這樣刻薄刁鉆。 難不成世子爺?shù)南矚g,跟旁人不一樣? 蓮池越想越激動?,忍不住往里間覷了眼,透過縫隙,他看到?世子爺整面后背,水珠從肩膀滑落,線條流暢而又勁拔,處處彰顯著男人的強(qiáng)壯。 蓮池心倏地跳到?喉嚨眼,是他蠢了,世子爺?shù)?了血?dú)夥絼偟暮?年紀(jì),但他畢竟金尊玉貴長起來的,周遭全是尊他捧他的人,多少養(yǎng)的有些自以?為是了。從前便也罷了,如今遇到?個心動?的姑娘,還是這樣惹人嫌,那可不成了,誰家小?娘子喜歡這種追求態(tài)度。 難怪要泡冰水澡,蓮池猛拍自己大腿,興奮之余有種暗戳戳的緊張,身為世子爺最貼身的奴仆,他合該為主子分憂。 從今夜起,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切為了世子爺?shù)南掳肷?/br> 盧辰釗泡的過了,出來時身上皮膚發(fā)?皺,他帶著一身冷氣走到?鏡前,從頭到?腳看了遍,通體?上下煞白如雪。 他低嗤了聲?,龐弼這個老頑童,故意促狹他呢。這張臉,根本就不需要紓解調(diào)理,他日前所?有反應(yīng),本就是這個年紀(jì)男人該有的,若他心如止水,那才是最不正常的。 他沒病,也沒錯。 翌日天晴,北風(fēng)也歇了陣仗,適合出行。 盧辰釗用過早膳,便要與馮氏辭別,馮氏已經(jīng)著人將馬車套好?,后院擺了兩個箱籠,都是帶回?公府的禮物。 馮氏笑:“窮鄉(xiāng)僻壤沒拿出手的物產(chǎn),只這邊的羊皮實(shí)在是好?,且?guī)Щ?去讓你母親做幾雙鞋,幾件衣裳?!?/br> “您太客氣了,李娘子初到?盧家便給了一箱羊皮,母親甚是喜歡,做了幾件皮襖子,常跟我們說御寒暖和,是極好?的東西。” 這番話說的叫馮氏很是受用,唇含笑,又囑咐了幾句,便往外頭去同管事?說話。 盧辰釗看向旁邊的李幼白,她今兒梳著流云髻,插了支芙蓉花簪,穿鵝黃色圓領(lǐng)小?襖,下面的如意裙散開,層層疊疊如被包裹在花瓣當(dāng)中?,可不是在書院時的清湯寡水模樣。 他動?了下唇,李幼白走上前兩步,笑道:“馮姨母托人回?話,說是王琰表哥用過藥,竟覺得有了力氣,也不知是他心理作用還是真的轉(zhuǎn)好?,總之家人和他自己都看到?了希望?;?話時那小?廝還說,王琰表哥早上吃了兩碗海參小?米粥,意氣風(fēng)發(fā)?的跟往日截然不同。盧世子,當(dāng)真謝謝你?!?/br> 她福了一福,看的出心思誠摯。 盧辰釗負(fù)手而立,微微點(diǎn)頭:“龐弼人雖輕浮,但醫(yī)術(shù)極好?,從前只給陛下和娘娘們看病,京里達(dá)官顯貴若要請他,也得看緣分。國公府與他曾有舊交,這才叫他從家中?趕來?!?/br> “但龐公沒收診金,馮姨母那邊問,是不是能從你手里將診金送給他?!?/br> “不用,他是個古怪的老頭兒,既說不收,那便不收,也無需掛在心里。” 李幼白嗯了聲?,再三道謝,復(fù)又滿是憧憬地說道:“只希望王琰表哥能徹底好?起來,他那樣儒雅斯文的郎君,不該被折磨在病榻上?!?/br> 她笑靨如花,眼眸中?想是念著王琰,此?時露出些許小?女兒家的憨態(tài),笑的雖好?看,但盧辰釗覺得礙眼,遂默了少頃醞釀開口。 “年后復(fù)課,諸葛老先生同其余幾位先生要講的內(nèi)容,大都是圍繞秋闈估題,因此?很是重要。你這雙手徹底好?起來,恐至少十?天半月。尋常人缺課如此?,怕是會一落千丈,你不同,你天資好?又勤勉,就算不用聽幾位先生的分析,也不至于螺顆,只消在家好?生休息,切莫著急?!?/br> 著急二字他加重了語氣,唯恐李幼白聽不分明。 李幼白一愣:“不是遲些日子才講嗎,去年年底離開時,先生還說一月二月講舊知識,轉(zhuǎn)到?三月才揣摩估題的,怎么提前了?” 盧辰釗心里咯噔一下,面不改色道:“先生的計劃往往出其不意,也非常人能夠理解。” 見李幼白似猶豫彷徨,便又補(bǔ)充勸慰道:“你不必勉強(qiáng)自己,天賦在,基礎(chǔ)好?,晚些時間也沒關(guān)系?!?/br> 李幼白看著他,眼睛里盡是不確定,她從不認(rèn)為天賦能決定一切,后天勤勉反而更加重要,低頭看了眼手,像是下定決心:“你能等等我嗎,我現(xiàn)下便去收拾東西,一起回?書院吧?!?/br> 馮氏進(jìn)來聽到?,忙阻攔:“不成,你的手沒好?,去了也不能翻書,且沒人照顧你。遲一日早一日都沒關(guān)系,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嗎?” 李曉筠做下的孽,馮氏始終覺得有愧。反觀這么多年的偏愛,她雖清楚,卻無法?控制,她不可能對兩個女兒一視同仁。曉筠是她辛苦懷胎生下來的,幼白不是。幼白乖巧溫和,上進(jìn)懂事?,可她越好?,便襯的曉筠越一無是處,馮氏也說服自己不是幼白的錯,可她還忍不住怪她。 現(xiàn)下幼白離開了李家,日后考過秋闈,再考春闈。其實(shí)細(xì)細(xì)想來,她待在自己身邊,待在李家的日子越來越少了,甚至等進(jìn)士授官,她或許會有一個新家,再不會住在原先的院子里,等著她放下曉筠抱她一下。 她將再也不是那個可憐兮兮等愛的女孩了。 意識到?此?,馮氏拉住她的手臂,滿臉難受:“幼白,娘是真心希望你能多住幾日,娘從前做的不夠好?,總想著找機(jī)會彌補(bǔ),可...” 盧辰釗站得遠(yuǎn)些,聽不清她們母女說了什么,何況馮氏故意壓低了嗓音。但看面色,像是慈母哀求,想讓女兒留在身邊。他不理解馮氏,雖說李幼白是私生女,但畢竟記在她名下,好?歹將面子做足了,但她偏偏給幼女定了門再好?不過的婚事?,反手又想將李幼白嫁給病秧子外甥。若非李幼白腦子清醒,知道反抗,恐怕早就抬到?王家給王琰沖喜去了。 思及此?,盧辰釗蹙眉來到?兩人面前,拱手一抱道:“龐公既說她的手無礙,想來只需調(diào)理著便好?,在李家能養(yǎng),在盧家也能。半青伺候李娘子一向周到?,白毫又能侍奉筆墨,屆時公府再調(diào)撥兩人到?她身邊幫忙,想來應(yīng)該無礙。 轉(zhuǎn)過年來,書院進(jìn)度加快,講的又都是考試要點(diǎn)重點(diǎn),貿(mào)然落課影響甚大。若李娘子決定同行,我必安排府中?下人照料妥當(dāng),決計不會出任何差錯,也請夫人安心?!?/br> 馮氏愣了下,只一瞬,李幼白的手臂從她身邊拿開。 “娘,你對我已然很好?了,不要胡思亂想。我去書院,是怕耽誤課業(yè),沒有別的原因,我走后,會時常給家中?寫信,待得空時,我會回?來的?!?/br> 馮氏抹淚,李幼白想了想,伸出手將她抱住,腦袋埋進(jìn)她懷里。馮氏的身體?驟然僵硬,隨后慢慢抬起手來,輕拍她的后背。 待李幼白收拾好?東西,啟程已然是晌午之后。 這一程卻也平安無事?,只蓮池有點(diǎn)反常,時不時騎馬來到?車簾外,殷勤得過了頭。李幼白能看出,饒是盧辰釗再好?修養(yǎng)也受不了,故而在蓮池又一次過來時,倏地一把掀開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