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入夏，但白天沒風(fēng)的時候也有些熱，姜毓寧在門口站了半晌，這會兒跑過來，額上竟然滲出一點亮晶晶的汗意，沈讓見她如此，擰成一團(tuán)的長眉終于舒展開。

    他抬手將人拉到身側(cè)，一邊拿手帕替她擦了汗，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朝對面看了一眼，問：“那些人是誰？”

    姜毓寧聽出他語氣不太好，以為他是擔(dān)心自己，忙解釋道：“哥哥別擔(dān)心，他們是朝露書院的學(xué)生，只是無意間撞到了我，不是壞人的?！?/br>
    才剛展開的眉毛再度攏起，沈讓冷聲道：

    “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是壞人？”

    姜毓寧被這話堵得一愣，然后搖了搖頭。

    對面的幾人見狀已經(jīng)離開，沈讓給身后的樊肅遞了個眼神。

    樊肅點點頭，不動聲色地離開。

    沈讓牽著姜毓寧的手上樓，一直到了樓上的雅間，小姑娘都垂著眼睛不說話，看上去頗有些委屈。

    沈讓也未再說什么。

    藺池一直等在樓上，隔著窗子將方才的事盡收眼底，此時見兩人氣氛僵持，忍不住搖了搖頭，打圓場道：“寧姑娘來了，餓不餓？桌上有茶點，姑娘要不要吃？”

    姜毓寧聞聲抬頭，卻因為這許多年沒見，根本不記得他是誰了，張了張嘴不知如何稱呼，只好把求助的目光遞向沈讓。

    這樣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取悅了沈讓，他拿了塊軟墊放在自己身邊，示意姜毓寧坐過來，然后道：“他是藺池，哥哥的朋友?！?/br>
    姜毓寧沒坐過去，但很乖地喚了句，“藺哥哥?！?/br>
    對于身邊的人，姜毓寧一向都是這般稱呼，樊肅哥哥、樊際哥哥、竹葉jiejie……沈讓早已習(xí)慣，可是今日，乍然聽到這一聲“藺哥哥”，他心里竟然涌上來一股莫名的不悅。

    但很快被他壓下，并且沒再面上表現(xiàn)出分毫。

    藺池卻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暗色，雖不知緣由，卻也知道他此時心情不會有多好就是了。他笑著道：“方才一下子看見那么多人，想來姑娘是被嚇到了，我去瞧瞧樓下可有什么吃的，給姑娘買些來壓壓驚?！?/br>
    說完，朝沈讓一拱手，很有眼力見地退下了。

    下了樓梯，還不忘吩咐自己帶來的幾個人，“站遠(yuǎn)些，別打擾了公子?！?/br>
    幾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藺池也沒解釋，只唇邊掛著的笑容，愈發(fā)意味深長。

    -

    藺池這一走，整個二樓便只剩下沈讓和姜毓寧兩人。

    沈讓看姜毓寧還在遠(yuǎn)處站著，冷哼道：“還不過來？”

    姜毓寧抬步要朝他對面的位置坐下，經(jīng)過他時，被他一把扯住胳膊，拉到了身邊坐下。

    她想起身，被他按住肩側(cè)，掌心貼住她的肩骨，修長的手指貼在脊背上，指尖幾乎要觸到她的蝴蝶骨。

    姜毓寧有些癢，可一抬頭觸到沈讓深沉的目光，一時竟忘了掙扎。

    沈讓道：“寧寧，哥哥是在擔(dān)心你?！?/br>
    姜毓寧一聽這話，脾氣便發(fā)不出來了，她低了頭，小聲道：“對不起哥哥，我不該發(fā)脾氣……”

    “這叫什么發(fā)脾氣？”沈讓失笑，“更何況，女孩子本就該有些脾氣，哥哥只怕你沒脾氣?！?/br>
    姜毓寧不明白他的意思，沈讓哼了聲，明顯還是帶著氣，但不是對她，“方才在那些登徒子面前，你就該帶些脾氣，讓竹葉直接把他們趕走?！?/br>
    “他們不是故意的?！苯箤庪m不知登徒子是什么意思，卻也能聽出不是什么好詞，便解釋道，“那位藍(lán)衣公子說，他們是朝露書院的學(xué)生。”

    沈讓反問：“他們說是，就是嗎？”

    姜毓寧一時語塞，沈讓嘆口氣，說：“其實也是哥哥不好，這些年留你一個人在園子里，沒見過什么人，自然不知外面的險惡。”

    說著，他輕捋了下姜毓寧的頭發(fā)，接著道：“哥哥本想一直保護(hù)你，可是哥哥忘了，你到底有長大的那一天，總不能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吧?！?/br>
    姜毓寧不知道他為何說這些，卻能聽出他語氣里的悵然和難過，連忙抱著他的手臂，搖頭保證道：“哥哥這是什么意思？寧寧永遠(yuǎn)不會離開哥哥?！?/br>
    “那你知不知道，好在方才他們只是撞到了你的帷帽，若是再往前一點撞到你身上，只怕明日你就要被一頂小轎抬過去，拜堂成親了。”

    沈讓說得夸張，到最后幾個字，還刻意加重了些力道，果然姜毓寧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問：“……拜堂成親，為何？”

    “因為你的馬車太華麗，身后又跟著那么多的婢女護(hù)衛(wèi)，一看就知出身不凡。”沈讓語氣嚴(yán)肅，“讀書人最是清苦，他們是想借你攀上高枝，才想娶你進(jìn)門。”

    姜毓寧聽著臉色便有些發(fā)白。

    難道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樣想著，她便有些后怕。先生曾說過，對于女子來說，拜堂成婚便是一生中最大的事，成婚之后，便要跟著夫君到夫家住，往后余生，都和夫君一起生活。

    她不要成婚，更不想和不認(rèn)識的人一起生活。

    抱著沈讓的手臂有些后怕地收緊，她不住地?fù)u頭，“不要，我不要成親……”

    見她聽進(jìn)去了，沈讓也松口氣，小姑娘從不會懷疑自己的話，又膽子小，經(jīng)此一事后，只怕見到讀書人都要繞路走了。

    他這才滿意：這世間書生，要么迂腐，要么油滑，他的寧寧這般單純天真，不接觸正好。

    日后就算小姑娘要嫁人，那未來的夫君，也一定要他來挑。

    第18章 熟人

    18.

    嚇唬完人沒多久，藺池便回來了，還叫人端上來了幾碟不同花樣的點心：栗子桂花糕、如意水晶糕、糯米糕、透花糍，并一壺剛煮好的牛乳藕粉茶。

    沈讓掃一眼，發(fā)覺都是小姑娘愛吃的。

    藺池解釋了一句，“在樓下碰到了寧姑娘身邊的竹葉。”

    聽到竹葉的名字，姜毓寧忽然想起來，沈讓先前說自己是有正事要談，這會兒看藺池回來，便要起身，“我不打擾哥哥了……”

    話未說完，又被按了回去。

    沈讓吩咐人將那幾疊點心都擺到姜毓寧的手邊，說：“就待在這兒，餓了就先吃些點心，一會兒哥哥帶你去街上逛?！?/br>
    像哄小孩子似的，在藺池面前，姜毓寧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頭。

    沈讓卻以為她還想著方才的是，微蹙了下眉，給她倒了一杯牛乳藕粉茶推過去，小聲道：“你乖些。”

    對面的藺池微不可察地?fù)u了搖頭，無聲地嘆了口氣。

    古人云一物降一物，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真是沒錯的。

    誰又能想到，那個在外殺伐果斷，冷心冷情的淮王殿下，也會有這般溫柔的一面呢？

    感受到藺池的目光，姜毓寧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沈讓的手臂，示意他不用再理會自己。

    沈讓只好專心和藺池談起江南的事。

    姜毓寧聽不懂這些，也沒有興趣，她轉(zhuǎn)過身，趴在窗沿前往外看，長街之上人來人往，十分的熱鬧。

    她還從未見過這么多的人，一時有些入神。

    這時，對面的巷子口走出來的兩個人吸引了她的主意。

    其中一個月白衣裳，頭戴斗笠，看不清樣貌，但脊背微微有些佝僂，像是一直在咳嗽。

    旁邊那個身著藏藍(lán)色錦袍，個子稍矮一些，但很年輕，姜毓寧莫名覺得他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見過。

    她托著腮想了一會兒，還沒想出來，那穿藏藍(lán)衣裳的已經(jīng)拱手要走了，她連忙去拉身邊的沈讓，“哥哥，你見過那個人沒有？”

    沈讓分心過來看她，“看見誰了？”

    姜毓寧往下指了指，沈讓順著看過去，卻什么都沒看見。

    “誒，人呢？”姜毓寧奇怪地皺起眉。

    對面的藺池也跟著看過去，自然也是什么都沒看見，他問姜毓寧：“寧姑娘，剛才你是看見了什么人？”

    姜毓寧如實地描述了一番，“我是覺得那個人有些眼熟，但不記得在哪見過了?！?/br>
    她記憶力一向不好，這會兒又看不見人，不禁有點懷疑自己，“可能是我看錯了吧?！?/br>
    沈讓和藺池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疑慮。

    寧寧一向長在深閨，不見外人，怎么會輕易覺得一個陌生人有些眼熟。但人已經(jīng)走了，再查也來不及了。

    沈讓揉了揉姜毓寧的腦袋，安慰道：“應(yīng)當(dāng)是看錯了，好了別想了?！?/br>
    姜毓寧便不再去想，“好。”

    一個時辰后，正事談得差不多了，藺池很有眼力見的沒有多留。

    沈讓要帶姜毓寧要去用膳，出門之前，他先給姜毓寧套了層夾衣，省得晚風(fēng)撲了她，又讓竹葉換了一頂新的帷帽來。

    沈讓親自給她戴上，修長的手指捉住底下垂落的絲帶，替她系緊，并打了個蝴蝶結(jié)。

    期間指腹無意蹭到姜毓寧的下巴，沈讓微微一怔，又很快繼續(xù)動作，只當(dāng)沒有發(fā)覺。

    姜毓寧卻覺得有些癢。

    眼前垂落的輕紗遮住了少女的臉，亦藏住了她此時微微瞪大的雙眼，和莫名發(fā)熱的耳廓。

    系完，沈讓屈指輕敲了下她的帽檐，“走吧。”

    說完，便去牽姜毓寧的手，動作十分自然。

    姜毓寧卻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下手，沈讓抓了個空，俊眉微微攏起。

    姜毓寧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么之后，便很快反應(yīng)過來，她伸手想要補救，沈讓卻已經(jīng)收回了手。

    “走吧?！彼?，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姜毓寧有些懊惱自己的走神，快步跟了上去。

    這個時辰街上賣吃食的最多，沿街都是叫賣。

    但沈讓擔(dān)心路邊的小攤子不干凈，原想帶姜毓寧找一家小店進(jìn)去吃，可小姑娘被沿途的香味吸引，非要買一些嘗鮮。

    最后進(jìn)到店里的時候，竹葉竹苓手上已經(jīng)堆滿了吃的。

    姜毓寧拿著一串魚躍龍門的糖畫，舍不得吃，拿在手里嘖嘖欣賞。

    哪怕看不見她的臉，沈讓也能想象到她此時的表情，那雙葡萄似的眼睛定然又黑又亮。

    他輕搖了搖頭，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心道：就算長大了，也還是個小孩子。

    用過晚膳，已經(jīng)月上柳梢頭，他們今晚不回常青園，在如意樓留宿。

    回到如意樓后，沈讓和姜毓寧各自回了房間沐浴，沈讓動作快些，沐浴完就叫人拿了紙筆來，鋪到桌面奮筆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