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敏質(zhì)疑地輕哼一聲，對傅聞安的自傲再次深刻拜服，像他這種死要面子的世上少有。

    “拜托，能別旁若無人地開始調(diào)情嗎，你們已經(jīng)不是二十歲情竇初開的少男們了吧？”郵差大聲道，借此發(fā)泄自己被無視的不滿。

    “知道，畢竟你在呢?！敝x敏回頭，自然地倚在傅聞安身上，氣氛雖有所緩和，對方按著他的動作卻仍未松懈，像怕他突然消失一樣，一定要攏在手心一刻不停地掌控著才能感到心安。

    你知道個屁！

    郵差苦惱地扶額，他已經(jīng)不想再多說什么，尤其是傅聞安雖像是不在意了，看他的眼神卻冷得要命，他不想引火燒身。

    “唉，真是令人嘆服，我或許理解你為什么要選擇另一條道路了，如果是執(zhí)政官這樣的人做領(lǐng)袖，以你的性格的確會奮不顧身去追隨?！编]差感慨道。

    謝敏沉默一陣，忽然又道：“那你呢，你覺得殉道者的路是正確的嗎？”

    “正確，錯誤，如你所言，對我們的生存方式會有分毫影響嗎？”郵差揉了揉眉心，輕聲道：“謝敏，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參加血腥放逐嗎？”

    謝敏一怔。

    他從未了解過當(dāng)初郵差的理由，大致是當(dāng)時各有各的凄慘和難處，懷有高道德感與同理心去了解并關(guān)懷他人儼然成為一種杞人憂天的行徑。

    在所有人都不擇手段試圖活下去的環(huán)境里，人性被消磨得一干二凈。

    “我有許多弟妹，但那在當(dāng)時戰(zhàn)亂饑荒的年代無疑是一個家庭最大的不幸。我的父親為了減輕生存的壓力將我的幾個弟弟meimei賣給了殉道者，最大的剛滿八歲，最小的只有三歲?！编]差敘述著，明明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卻仿佛與己無關(guān)。

    “我不認(rèn)同父親的做法，他不過是個自私懦弱的廢物，因為那些孩子是他一夜風(fēng)流后甩不掉的包袱，是流著妓女之血的骨rou。

    我曾隨他在各個破敗的院落流浪，眼見著他將那些妓女遺留在門口的賤種扔進(jìn)院落里的井中，他告訴我那些都是垃圾，但我為了那些他賣掉用來換米的弟弟meimei來到了殉道者，以此證明我與父親不同。

    可當(dāng)我看著我三歲的meimei被餓狗分食，而我只能為了護(hù)住自己而放棄她的時候，我沒覺得我比父親高尚多少?！?/br>
    “銀，你知道現(xiàn)在的殉道者有多少人嗎？你又了解過封控區(qū)中能夠被安斯圖爾定義為‘?dāng)橙恕娜擞卸嗌賳幔?/br>
    青壯勞力、婦孺老幼，主動謀求生路的、被迫依靠而活的數(shù)不勝數(shù)。有人在集中病院等待治療，有人在貧困機(jī)構(gòu)前祈求補(bǔ)助，有人拿著殉道者提供的助學(xué)金接受教育，更多人成為組織的明線或暗線存活在這個巨大的遮陽傘下。

    他們戴著袖標(biāo)、穿著連帽斗篷加入一場混亂的集會，有誰是為了宏大理想而付出的嗎？不是。

    大多數(shù)人只是想獲得拿起槍支的權(quán)力，用威懾和恫嚇讓自己擺脫低人一等的困窘境地，趁亂搶劫食物、藥品，拿回去填飽一家人空空如也的肚子，就連這座堡壘里正在戰(zhàn)斗的人都有各自的苦衷，就像當(dāng)初對他人舉起刀的我們，哪個不是流離失所末路窮途？”

    謝敏明白了。

    過去牽絆著郵差是血緣，如今對他人的不忍又令他掣肘，他總也逃不出這個關(guān)于同情的循環(huán)。

    “執(zhí)政官，你會原諒那些對你舉過槍的人嗎？”郵差看向傅聞安。

    傅聞安沒有絲毫猶豫：“不會?！?/br>
    明明早知如此，郵差仍苦笑了一聲，他兀自搖了搖頭。

    “但哪怕是最殘酷的暴君都無法將反對他的人民趕盡殺絕，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傅聞安又道。

    郵差品著這句話，抬頭看向傅聞安，只見對方用冷酷的口吻道：“反對者自有價值，我不會浪費我既得的利益，過往的忤逆可以用日后創(chuàng)造出的價值來償還，只要這筆帳算得縝密精細(xì)，贏家只會是我?！?/br>
    “真是好典型的資本家發(fā)言?！编]差顯然被傅聞安精致利己的理論震撼了，不住感慨：“現(xiàn)在我相信安斯圖爾那些自殺式的激進(jìn)政策出自你的手筆了?！?/br>
    “但你不可否認(rèn)它們極具成效?！备德劙舱f。

    “通過將人當(dāng)作工具的方式來取得的成效嗎？”郵差蹙眉。

    “這是我私人的想法，而一切政治邏輯不從政策出發(fā)進(jìn)行剖析就是空談一場。哪怕你認(rèn)為我所言是暴君理論，但這無法掩蓋我取得的耀眼功績，無法扭轉(zhuǎn)我受人擁護(hù)的局面，也不得不接受殉道者在安斯圖爾面前節(jié)節(jié)敗退的事實。

    郵差，看看你周圍吧，你們已經(jīng)兵臨城下了，我有能力帶領(lǐng)安斯圖爾走向輝煌，更有資本接管封控區(qū)這個爛攤子并使其繁榮，而你不能。你只能守著這堆千瘡百孔的未完成品四處碰壁，這就是區(qū)別。

    你可以在日后用眼睛來確認(rèn)我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你所堅持的道義，當(dāng)然，我不會給你任何承諾，我們并不平等，你的選擇只有反抗或接受。

    再說，我并不覺得殉道者正在將追隨他的人當(dāng)作‘人’來看待，即便你有，子爵沒有，大多數(shù)人也沒有，你沒資格對我口誅筆伐?！?/br>
    傅聞安吐字清晰，字字句句里強(qiáng)硬自傲，上位者一貫的掌控力盡顯。

    “你怎么肯定我找不到封控區(qū)自己的解決方式，而是要依靠你？”郵差被他的話刺激到，不滿于對方勝券在握的情態(tài)，出聲反駁。

    “你能?！敝x敏適時把話接了過來，他伸手擋了傅聞安一下，嘴唇輕啟。

    公孔雀是會在配偶面前見縫插針有機(jī)會就遍地開屏的，尤其是傅聞安這種極具領(lǐng)袖意志、不可被動搖的成功公孔雀，開屏?xí)r候璀璨漂亮、艷壓群芳。

    再讓傅聞安講下去，郵差可能會惱羞成怒直接放棄合作了，郵差也是很要面子的，謝敏不能允許沖突發(fā)生。

    雖然他很贊同傅聞安的說法，但這種暴君感拉滿、壓迫力十足的雄辯還是放在談判桌或議會院里說說好了，叫別人聽多了會拳頭發(fā)緊的。

    傅聞安輕飄飄地落下視線，果然不說話了。

    “你能找到封控區(qū)的出路，你與我、與子爵不同，如果說有誰能勝任這項工作的話最合適的人選只有你。但是，郵差，你想怎么處理子爵呢？”謝敏問。

    郵差一怔，他顯然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子爵不會同意你越權(quán)，你最了解他，只要有他在一日，封控區(qū)的狀況就不會得到改善?！?/br>
    “我會說服他，子爵他……他不是不能改變的?！编]差下意識道，可他說到最后一個字，對上謝敏當(dāng)真如此嗎的眼神后，心虛地停住了開合的嘴唇。

    子爵真的……還能改變嗎？

    他能找回以前的子爵嗎？說到底子爵是什么時候變得如此陌生的，他連這件事也不明白，好像有什么無法轉(zhuǎn)圜的東西在悄然間發(fā)生，他們都無法回頭了。

    “你去試試吧?！敝x敏道：“我等你?！?/br>
    郵差抿了抿唇，站起身來，他說：“如果下次見面我對你開槍，就意味著今天我們的談判破裂了?！?/br>
    “希望永遠(yuǎn)不會有這么一天?！敝x敏點頭。

    郵差深深看了謝敏和傅聞安一眼，悄然走了。

    室內(nèi)一下靜了下來，至此刻，肩頭的重量才忽然變得鮮明了。

    雖然謝敏剛才搪塞了過去，但難保傅聞安不會再提，都怪郵差，謝敏心里煩躁。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傅聞安突然開口：“你的真名是什么？”

    “不記得了，太久遠(yuǎn)了，更何況謝敏這個名字挺好的?！?/br>
    “可那畢竟不是你的真名?！备德劙蝉久肌?/br>
    “不是真名就不行嗎，即便不是真名，‘謝敏’也是我大半人生的概括，更何況我喜歡這個名字?！?/br>
    謝敏曖昧地笑起來，湊近傅聞安的臉，手隨意背在后面，輕聲嚼著字句：“傅聞安，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在床上叫我‘謝敏’的時候聲音有多性感，是從這里……發(fā)出來的氣音?！?/br>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傅聞安喉結(jié)上蹭了一下，由于被觸碰，那塊軟骨不自在地上下一滑，流暢順滑。

    傅聞安呼吸一下變得粗重了，謝敏機(jī)警地往后退一步，笑瞇瞇地看著對方。

    半晌，傅聞安平復(fù)情緒，只剩眼底一抹欲/色，被深邃瞳色溫柔地包裹著，他看向謝敏，道：

    “政治清洗與我無關(guān)，我不會因此負(fù)罪懺悔，更不會承擔(dān)屠殺的罪責(zé)，我可以適當(dāng)補(bǔ)償他人，但那僅出于人道。它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我只對我面前的這個人負(fù)全責(zé)?！?/br>
    “好，就是這話說的很是自私。”謝敏笑著點頭。

    “我已經(jīng)夠無私了，你向我討什么我都會給?！备德劙卜瘩g。

    “這就是尊貴的婚約者待遇嗎？”謝敏調(diào)侃。

    “是啊，不感謝我嗎？”傅聞安挑眉。

    謝敏想了想，用吻吞掉了對方唇角那點笑意。

    雖然傅聞安是壞人的孩子，但他在那個私立醫(yī)院救了險些被破壞素摧毀的銀。

    既然如此，爛賬一筆勾銷，不談過往，只談將來。

    所以，謝敏遠(yuǎn)赴萬里，踏上了安斯圖爾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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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去看鈴芽之旅了，好看的！

    第112章

    郵差向前走著，不斷回想先前的對話，心中郁悶，舉棋不定。

    他不能完全指望傅聞安按照他的發(fā)言行事，又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說服子爵，一時陷入兩難。

    走過拐角，他疲憊地吸了一口氣，剛一抬頭，看見走廊盡頭的子爵。

    對方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臉頰有一道血痕，被隨手抹花了，顯得凌亂可怖。

    郵差沒說話，他頭皮像炸開了，電流一股股竄上顱頂，帶著前所未有的惡寒。他看清了子爵手里的槍，袖子罩著槍柄，只露出垂向地面的黑漆漆的槍口，宛如蟄伏。

    “你去哪了，我在找你?！弊泳魶]動，他面無表情，頭頂燈光的陰影沉積在深凹的眼窩里，幽綠色的眼瞳嵌進(jìn)去，透著令人心涼的陰沉。

    “我的人中了埋伏，我拋下他們逃走了?！编]差一邊說一邊觀察子爵的神情，對方并未質(zhì)疑，卻仍在審視他，這種直白眼神令郵差承受著莫大的精神壓力，像在被拷問。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的子爵沒再追問。

    “你做的很對，你才是最有價值的，你必須活著?！弊泳糇叩洁]差的面前，拿著槍的手抬起。

    郵差遲疑了一下，身體下意識躲避潛在的威脅，理智卻讓他頓住腳步。

    子爵瞥了他一眼，用拇指在郵差額角抹了一下，緊接著細(xì)細(xì)揉搓，低下頭，安撫道：“他們都被我殺了，你安全了，不必再害怕，郵差。”

    郵差沒發(fā)出聲音，他凝視著子爵的動作，又伸手在自己額頭揩了一下，摸到滿手濕潤冰涼。

    他在流冷汗。

    郵差心里一沉。

    子爵正盯著自己的手指，視線渙散，像是在想什么別的事，又喃喃：“你很快就可以不用做這些事了，郵差?！?/br>
    郵差沒明白對方話里的意思，子爵也無意解釋，向著郵差來時的方向走去。

    篤篤。

    篤。

    篤篤篤。

    富有規(guī)律的細(xì)微響聲從不知何處傳來，陳石與徐里在一瞬間進(jìn)入高度緊張的備戰(zhàn)狀態(tài)。

    cao作室內(nèi)郵差留下來的成員對這種敲擊音并不敏銳，信息人員正沉默地調(diào)試儀器，作戰(zhàn)部隊則整合自己的武器。

    是零號內(nèi)部用來傳遞信息的電碼！

    無形的繭包裹住了無關(guān)人群，秘密僅在知情者間傳遞。

    「指示突擊」

    陳石與徐里對視一眼，各自做好戰(zhàn)斗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