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婚對象可真是聰明又難對付。”傅聞安專注地盯著謝敏，手指揩掉對方嘴角沾著的糕屑，感慨道。“怎么辦，我突然覺得自己會很愛他?！?/br>
    謝敏怔了一下，他條件反射般地錯開視線，逃避這個始終令他惶恐不安的字眼，但傅聞安并不給他惴惴不安的機會。

    始終徘徊在謝敏臉頰的手指強硬地捏著謝敏的下巴，逼他與自己對視，執(zhí)政官坦蕩又誠懇地看著他，眉目是謝敏從未見過的溫和，愛意在寂靜中涌動，剝離了這人身上冷漠又利己主義的氣質(zhì)。

    “你覺得呢？”傅聞安問道。

    “什么？”謝敏呆呆的，一點沒有特工的警惕機靈。

    “他會不會如我愛他一樣愛我?！备德劙惭劬ξ⑽澠饋?，強硬又包容地尋求一個答案。

    “誰知道呢，就算你問我也……”謝敏含含糊糊地，他正襟危坐著，手指卻在小桌下神經(jīng)質(zhì)地絞動著。

    愛，無可逃避的愛從四面八方涌來，逼他給出一個矢志不渝的答案。

    “那我換個問題，你覺得他會同意我的求婚嗎？”傅聞安道。

    謝敏又是一怔，看向傅聞安的目光變得復(fù)雜，他似乎在揣摩對方的試探下有幾分真情或假意，又在考慮即將出口的答案承載著多少關(guān)乎未來的重量，這個過程注定是難熬的，再怎么小心謹慎也不為過。

    傅聞安很有耐心，他甚至放開了對謝敏在肢體上的壓迫，把手收回，身體撤出對方的感知氛圍，讓渡一個能使特工感到自如輕松的安全空間。但他未曾放棄對對方的注視，用眼神提醒著對方——我仍在等待你的回答。

    “有反悔的權(quán)利嗎？”謝敏躊躇著問道。

    “我希望你提醒他，他曾習慣的一切行事準則都不適用于這個問題，他只能選擇是與否，然后一以貫之?！备德劙怖淇岬負魸⒘酥x敏不合時宜的僥幸。

    謝敏垂下頭，特工從未露出過如此謹慎又苦惱的神色，沒什么棘手的問題值得他這般考量思索，但眼下他不得不面對傅聞安的問題，并給出足夠嚴肅莊重的回答。

    空氣靜默，世界沉寂，只有破舊電視機斷斷續(xù)續(xù)的新聞播報聲成為這片領(lǐng)域里唯一的雜音。

    陽光的余溫在被子上蒸騰，特工乖巧地坐在床上，思索良久才抬起眼。

    他的臉色平淡從容，眼里卻藏著狡猾又親昵的笑意，他在晴朗天色的背景里傾身，很輕地在面前人的唇角留下了一個蒲公英絮般的吻。

    “我替他同意了?！?/br>
    三天后，距離中層地塊外圍三公里的卡米倫防線城區(qū)，零號臨時基地。

    地下臨時裝備區(qū)人來人往，謝敏在清點裝備軍械與確認情報系統(tǒng)是否運轉(zhuǎn)正常，他意氣風發(fā)地在廠區(qū)繞來繞去，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這看一下那看一下。

    被上司折磨的零號特工們叫苦不迭，紛紛趁人不注意聚在一堆討論最近謝敏的怪異行為。

    “你說他這是遇見啥好事了？”陳石蹲在運載車的貨箱上，手里夾著根賊沖的煙，往嘴里抽一口，登時露出一副苦大仇深又難掩好奇的樣兒。

    “執(zhí)政官下令全軍開赴中層地塊，可能是開心自己要回家了?！毙炖餀z查著通訊器上匯報來的信息表格，隨口道。

    “攪翻自己曾經(jīng)的老巢是這么值得高興的事情嗎？”姜琪也琢磨著，心里卻發(fā)怵，“他當時看我們不會也這么開心吧……”

    想到曾經(jīng)被謝敏坑害的凄慘樣，三人竟同時沉默了一秒，紛紛在心里罵娘。

    “誰知道呢，但依據(jù)現(xiàn)在的戰(zhàn)況來看，如果不出意外，殉道者投降只是時間問題。”徐里道。

    安斯圖爾與封控區(qū)正面戰(zhàn)場的戰(zhàn)況從先前的默契膠著突然轉(zhuǎn)變?yōu)榘谉峄瑧?zhàn)爭的進程迅速加快，從安斯圖爾后方源源不斷開赴前線的軍隊在將近一個月后才露出真正的底氣和獠牙，如同獲得命令般兇猛掃蕩。

    戰(zhàn)線被屢屢后壓，即將逼近殉道者真正的核心，零號先遣隊在謝敏的帶領(lǐng)下先行潛入中層地塊周圍，為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做準備。

    這場生靈涂炭的劫難即將迎來尾聲，但這片土地上聚攏的濃云還未散開，反而越發(fā)濃郁陰翳，遮天蔽日地壓在所有人心頭。

    風暴中心，只有謝敏一人鎮(zhèn)定自如，抓著好不容易得空喘息的特工嘮閑嗑，眼里精光四射，不知疲倦。

    叨叨了半晌，謝敏收到了傅聞安的通訊請求，他走到隱蔽地方，接通了通訊。

    傅聞安穿著干練整潔的軍服，正對身邊人說著什么，他先是給了謝敏一個稍作等待的手勢，而后拿起一沓文件，給年輕的通訊官講解。

    謝敏悠閑地倚靠在集裝箱旁，他打量著傅聞安所在的指揮室，冷硬肅殺，整體布置的氛圍與傅聞安本人的風格如出一轍。

    執(zhí)政官站立時脊背挺得很直，姿勢筆挺莊重，帶著上位者一貫的壓迫氣場。過了幾分鐘，傅聞安講解完看向謝敏時，眼角添了一抹笑。

    謝敏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開始，他與傅聞安之間已經(jīng)從原先的劍拔弩張變?yōu)楝F(xiàn)在的眉目傳情。

    “何時能執(zhí)行作戰(zhàn)計劃？”傅聞安撣了撣手里的紙張，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

    他并不詢問謝敏對作戰(zhàn)計劃的意見，這透露了他作為掌權(quán)者十足的信心與傲慢；他也不關(guān)心零號執(zhí)行任務(wù)的完成度與狀態(tài)，因為他的謝敏是挑剔如他也能欣賞信服的零號長官。

    他們有著絕對的信任與默契。

    子爵通過戰(zhàn)爭將殉道者的各方陣營集結(jié)在中層地塊以做拱衛(wèi)之勢，他龜縮在總部不出，零號在無足夠火力掩護下貿(mào)然硬闖行不通。大軍壓制中層地塊須待更多時日，但由于過于深入腹地形勢不好判斷，有被甕中捉鱉合圍吞并的危險。

    加油站之爭子爵的親兵全軍覆沒，這使得子爵篤定謝敏利用溪崖完成反殺，但目前溪崖的立場在子爵眼里不夠明朗，對方?jīng)]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溪崖亦為臥底，傅聞安打算賭這個信息差，利用溪崖作為引線撬開總部大門，令謝敏和零號有可趁之機，切斷殉道者總部與外圍反叛軍的聯(lián)系，為軍隊開道。

    這個作戰(zhàn)計劃有相當程度的危險性，但成果同樣顯著，傅聞安決定實行，謝敏并未提出異議。

    “隨時?！敝x敏道。

    傅聞安點點頭，他們之間靜默了一陣，無言間已經(jīng)傾訴了無數(shù)。

    他們曾行過無數(shù)風浪，絕不會在此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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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準備大結(jié)局決戰(zhàn)了

    第103章

    中層地塊，殉道者總部。

    廣袤土地上佇立著螺旋狀的堡壘建筑，扭曲的造型設(shè)計體現(xiàn)詭譎前衛(wèi)的建筑風格，它如一個身形歪曲rou瘤膨脹的怪物，盤踞在矮層城區(qū)中心。頂層高塔懸掛著殉道者暗紅色的旗幟，在陰沉灰暗的天空下迎風招展。

    白熱化階段的戰(zhàn)爭給封控區(qū)的防線帶來無比巨大的壓力，中層地塊的氣氛rou眼可見變得肅殺緊張，街頭巡邏的反抗軍每日都在增多，總部周圍的戒嚴區(qū)域由先前的一百米擴展至五百米。

    陰風瑟瑟，一輛黑色加長公務(wù)車穿過主路駛向總部外圍的黑色荊棘欄桿。

    荷槍實彈的守衛(wèi)從崗哨房中跑出來，將緩緩開至附近的公務(wù)車攔住，為首的隊長端起槍來，他一步步靠近，正蹙眉打量時，車窗搖了下來。

    隊長驚訝地看著隨車窗邊緣下降弧度緩緩出現(xiàn)的那張臉——是溪崖。

    駕駛座上的溪崖額頭包著紗布，臉上殘留刀傷的猩紅劃痕，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他看起來像是從硝煙彌漫的死亡之地逃回來的，隱隱顯出幾分狼狽，又被他本身冷靜普通的特質(zhì)壓了下去。

    “您竟然回來了，請允許我通知子爵?！北幌氯粲兴嫉仄沉艘谎?，隊長當即肅容。他打開副駕駛、后座和后備箱的門一一查看，確認無危險物品后道：“子爵在接見重要的客人，勞煩您于此處稍等片刻。”

    溪崖垂下眼，搖上車窗，從車前匣里拿出一根煙叼在唇邊卻不點燃。車內(nèi)一時寂靜，唯有換氣系統(tǒng)工作時發(fā)出的嗡嗡聲。

    過了半晌，溪崖透過前擋風玻璃外側(cè)的小圓鏡看到隊長接通了通訊器，他對著崗哨里招了招手，荊棘柵欄的大門便在溪崖眼前打開了一條可容車輛通過的縫隙。

    公務(wù)車如深入漆黑山洞的蟻蟲，匯入蕭瑟森冷的庭前花園。

    溪崖平穩(wěn)地掌控著方向盤，面上鎮(zhèn)靜無波，指尖卻伸向車載電臺的按鈕，點了幾下，屏幕并沒有任何反應(yīng)，但他仿佛做完一件大事般收回手，視線又牢牢粘回在那幢漆黑醒目的建筑上。

    倒車鏡內(nèi)，崗哨外士兵的身影逐漸變成煙灰消散時的點點黑斑，他們筆挺著身形，眼睛不眨不轉(zhuǎn)，目送著那輛車駛向堡壘大廈。

    車輛的聲音徹底消失，隊長拿起通訊器，對著對面的子爵低聲道：“他進去了。”

    堡壘總部外兩個街區(qū)的公用獻血車里，原先漆黑一片的傳感儀器突然發(fā)出滴的一聲，宛如集合哨，將在座所有特工的精神抓了起來，懸在空中，收束成一道緊繃的線。

    原先還在互相打趣以排解苦悶緊張情緒的他們迅速歸位，傳感屏幕的光點向外擴散著雷達掃動時的光尾，契合著探測的波長，如燭光不斷驅(qū)散黑暗。以光點為中心，呈扇形向外擴散，一道道簡略的地圖線出現(xiàn)在屏幕上。

    “……謝敏，觀察目標已進入戒嚴庭院，移動探測一號裝置正在工作中，預(yù)計三分鐘內(nèi)將完成第一次地圖數(shù)據(jù)接收?！苯髡J真看著圖上逐漸清晰的輪廓圖，對著加密通訊器頻道匯報道。

    他們在溪崖出發(fā)時的車上裝載了手動觸發(fā)的雷達裝置，可以規(guī)避一定的探測器，隱蔽地向外傳輸建筑信息，以便他們摸清地形。雖然先前從溪崖處得知不少內(nèi)部情報，但只能作為參考。

    零號此次前來的特工被分成數(shù)支小隊，兵分數(shù)路，陳石與徐里同一部分人潛入作戰(zhàn)，謝敏帶兵單走一路；不擅長近身作戰(zhàn)的信息人員跟隨姜琪在中央公園提供遠程支持，他們將載有移動終端臺的重型車輛偽裝成公共獻血車，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在中層地塊，這種打著公益為民旗號卻私下斂財無所事事的組織數(shù)不勝數(shù)。

    “保持接收，一旦溪崖發(fā)出警告立刻切斷傳輸路徑，以免招惹懷疑；盡快將地圖重合線與虛擬測繪數(shù)據(jù)完成，等待接下來的信息傳輸；別忘記備份給執(zhí)政官?！敝x敏語速雖快，但吐字清晰。

    “是。”姜琪腹誹備份給執(zhí)政官一事是否有些畫蛇添足，明明執(zhí)政官遠在前線鞭長莫及，但謝敏既然吩咐如此，姜琪只能照做。

    “姜琪，注意身邊環(huán)境，一旦有異動就帶人棄車逃生。”謝敏適時地補充道。

    中層地塊毫無疑問是最接近殉道者根基力量的地方，可謂群狼環(huán)伺，行差踏錯便會帶來滅頂?shù)奈C。執(zhí)政官的軍隊暫時無法越過前線深入到此處，想要形成合圍之勢至少要在切斷總部對外聯(lián)絡(luò)后的一天，急行軍過境才算是勝局已定。

    由此，謝敏的提醒不無道理，但聽在姜琪耳朵里總?cè)堑盟逦峨s陳。

    她并未直接回應(yīng)，謝敏也沒等待，而是說完就掛斷了通訊。她沉默地盯了那斷線的屏幕一會，才重新投入到任務(wù)中去。

    她仰起頭，發(fā)現(xiàn)傳輸點已經(jīng)不動了，信號倒是仍在向外擴散，顯示出的地圖范圍越來越大。她攥緊手心的汗，心和在座所有特工一樣被狠狠吊起。

    他們即將面對最殘酷無常的局面。

    溪崖停了下來。

    他透過前擋風玻璃向外看去，原先平靜拘束的神態(tài)徒然變?yōu)閴阂种谋∨畷r眉眼改換。他將車停在離總部前廊羅馬柱的前面，整輛車因急停發(fā)出刺啦的聲音，換檔和拉手剎的動作幅度更是大到明顯。

    他匆忙下車，因無法壓抑情緒而大力摔車門，像一頭受盡委屈的憤怒至極又無可奈何的狗，朝站在門口迎接他的子爵走去，尋求庇護。

    子爵帶著若干護衛(wèi)站在門外，他手里把玩著一柄銀色女士手槍，肩上厚重的皮氅沾了星星點點褐色的痕跡，像凝固了的血點。他好整以暇地俯視著臺階下的溪崖，眼見對方被攔住，這才笑了一下，不像迎接顛沛流離的親信，眼里藏著銳利的打量與敷衍的假笑，倒像是來看鬧劇的。

    溪崖衣衫凌亂，他甚至來不及整理儀容，慌忙逃回到中層地塊卻受到如此冷待，他心有不甘的同時感到難以置信，又懼怕面前重疊交叉的槍與刀，只得懇求般地看向子爵。

    “您已經(jīng)不信任我了嗎？”溪崖神情恍惚，他仰視著臺階上高高在上的男人，眼里流露出心悸的絕望與苦澀。

    “怎么會，你是我最忠實的幕僚，我從未見有人像你這般聰明靈光，懂得揣摩，沒人比你更適合呆在我身邊?！?/br>
    子爵揉著掌心，遍布疤痕的手掌縫里殘留著血液干涸的漬跡，隨著動作撲簌簌往下掉，他睨著溪崖，語調(diào)輕快地贊賞著。

    “可你也明白，我們的生命時常懸于刀尖之上，我不得不提防來自無名之處惡毒的詛咒與報復(fù)，而我曾經(jīng)的兄弟似乎與你走得很近，就在這短短的幾天之內(nèi)?！?/br>
    子爵盯著他，如有實質(zhì)般的視線黏膩地纏在溪崖身上，冷得像某種軟體動物的粘液，附著皮rou和骨頭，再難剝離。

    “所以溪崖，你見過銀嗎？”子爵笑意森寒，問道。

    “我見過他?！毕律詈粑⒖探釉挼?。

    子爵笑出聲來，他露出神經(jīng)質(zhì)般的滿足表情，同一時間，站在臺階下的護衛(wèi)同時上膛，槍口指向溪崖，槍械咔噠的冷聲此起彼伏。溪崖神情空白了一瞬，緊接著他發(fā)病般的抖動，眼中閃著孤注一擲的冷光。

    他在重重包圍中突然暴起，向來文質(zhì)彬彬的參謀猛地撞向其中一個護衛(wèi)，他雙手握緊槍頭的刺刀，往脖子上一抵，掌心的血霎時濺落在地上。

    他忍著痛，如一頭走投無路的困獸，在一瞬間爆出令人心驚的兇悍氣勢。他死死瞪著子爵，一字一頓道：“如果您已經(jīng)不再信任我，我大可一死了之，而不是揣著秘密懷著希望死里逃生爬到您面前卻臟了您的眼睛?！?/br>
    “秘密？”子爵琢磨著這個字眼，“你這是在控訴我寒了你的心，溪崖。”

    “我絕不會對您的任何行為感到不滿，我只是希望您能重新評估我的價值，即便它只能為您拔除僅僅一枚眼中釘……我可以助您除掉銀，您不會再找到比我更好用的棋子了。”溪崖目光灼灼地看著子爵。

    子爵同樣在審視他，分析他話里有幾分真假。

    半晌，子爵出了聲：“我可以再次接受你的投誠，但你要怎么證明你的話是真是假呢？”

    “銀已經(jīng)投靠了執(zhí)政官，他在中層地塊外圍的卡米倫防線城區(qū)劃定了一塊駐扎地，是我在納文一號基地被銀擄走時偶然得知。銀并未殺我，但他察覺到了油箱外層加裝的追蹤器并將其炸毀。他在加油站遭受伏擊，我趁亂逃了出來，回到了您身邊?！?/br>
    “如果您仍舊對我有所懷疑，您可以對我實行最嚴格的看管與監(jiān)視，至于我的誠意……”

    溪崖轉(zhuǎn)頭迅速搶過護衛(wèi)腰間的手榴彈，護衛(wèi)心里一驚，又被子爵制止的眼神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