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殘片是趁傅聞安被“殉道者”絆住腳時匆忙打撈的，打撈上的第一時間就藏匿起來，作為以后的證據(jù)。更何況各城邦之間從未有過這種證據(jù)備案的傳統(tǒng)，魏寧也沒往那方面想。

    “看樣子魏老板確實沒提交過，那，距離事發(fā)已經(jīng)過去有幾天了，您怎么證明這些殘片不是您翻新之后的產(chǎn)物呢？”

    傅聞安雙手交疊，下巴輕輕抬起，神情倨傲。

    “城邦委員會從沒有證據(jù)備案的傳統(tǒng)?！蔽豪习謇渎?。

    “魏老板的意思是因為沒有傳統(tǒng)，所以可以隨意栽贓傅某?！?/br>
    “再者，傅某很好奇，安斯圖爾的軍造向來是城邦最高機密，根據(jù)交戰(zhàn)協(xié)議，各城邦交戰(zhàn)區(qū)的戰(zhàn)后清理只允許涉事城邦進行。安斯圖爾從未與礦頭山交戰(zhàn)，魏老板從何得到歷次海戰(zhàn)的水雷殘片？”傅聞安輕輕瞇起眼。

    “執(zhí)政官該不會忘了黑市情報網(wǎng)吧？”魏老板的語氣同樣咄咄逼人。

    傅聞安聞言，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

    黑市情報網(wǎng)作為各城邦間中立的暗處機構，多年來始終未被連根拔除，起先由于侵犯情報隱私被各城邦爭相討伐。

    但在經(jīng)歷幾十年前的混戰(zhàn)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從其中得到利益，黑市情報網(wǎng)也逐漸演變?yōu)楦鞒前罟芾碚咝闹敲鞯那閳笾行模宦劜粏柸纹浒l(fā)展，甚至從中插手，企圖多分一杯羹。

    盡管傅聞安并不相信魏寧關于情報來源的說辭，但他樂于將話題往黑市情報網(wǎng)上引。

    那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魏老板臉色一沉，屏幕上的圖片再一變換，是一張印有船旗聯(lián)合會權威印章的調查報告。

    里面詳細列出許多在航道爆炸當晚，從礦頭山的港口出發(fā)、載有壟斷礦石的船只的資料，其中船旗國一欄均是安斯圖爾。

    貨船壟斷在安斯圖爾并不是鮮為人知的事，大部分行業(yè)的貨船均是由行業(yè)巨頭掌控，想要統(tǒng)一管理船只的航運方向實在輕而易舉。

    包括當晚那些因爆炸而沉沒的船只，掛著礦頭山的旗幟，從資料來看實際控股竟然是安斯圖爾。

    “傅老板，能解釋下當晚沉沒的船只明明掛著礦頭山的旗幟，船旗控股卻是安斯圖爾嗎？”魏寧又道：“您控制幾條載滿違禁品的船在您預設好的爆炸地點經(jīng)過并沉沒，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吧？”

    傅聞安鮮少地蹙起眉頭，他沒有仔細分辨報告中的內容，而是著重看了下報告末尾船旗聯(lián)合會的印章。

    船旗聯(lián)合會是管理眾城邦船只的官方備案機構，是一個完全中立的城邦間組織，但這并不意味那是鐵板一塊。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傅聞安知道這個報告是偽造的，但偽造人技術絕對高超，乍一看毫無瑕疵，實難應付。

    但這個證據(jù)還沒有確鑿到動搖根本的地步，很快，傅聞安輕笑了一下，饒有興致地看著魏寧。

    “魏老板是說我手眼通天，能在魏老板的地盤偷梁換柱，將違禁品通過魏老板的關口運送到船上，再讓船偷著出發(fā)是嗎？”傅聞安反問。

    魏寧臉色變換，隱怒出現(xiàn)在他深色的眼珠中。

    “是個很有趣的假設，我的確希望自己能有如此大的支配力，但僅憑船旗國是安斯圖爾證明不了什么，只能說明我有嫌疑，對嗎？”傅聞安指著屏幕。

    “傅老板說的很對，那么，再加上這個呢？”

    魏寧一笑，翻到了下一頁。

    下一頁，是一份暗網(wǎng)雇傭兵的協(xié)議數(shù)據(jù)，內容涵蓋了支付方要求雇傭兵所做的一切：

    從埋藏水雷開始，到設定爆炸時間實施爆炸，派遣火力壓制小隊阻撓爆炸當晚的打撈活動，并趁機追查剩余違禁品的藏匿地點，以便在日后打個措手不及，拿到確鑿視頻證據(jù)。

    樁樁件件，清晰明了。

    就連后續(xù)傅聞安突然帶著眾代表強行闖關前往地下礦區(qū)，獲得確鑿證據(jù)，遭遇暗殺卻能全身而退，也因為這份文件變成了自導自演的一個騙局。

    協(xié)議最下方，是以安斯圖爾執(zhí)政官的權限給出的二階變形編碼。

    執(zhí)政官權限的最終呈現(xiàn)方式通常是源權限通過四次解組和重構后的編碼，每次都不一樣，但通過特殊的驗證方式能夠逆推來辨別真?zhèn)巍?/br>
    大部分城邦都是如此，主要是為了保密。

    傅聞安的視線凝在那個執(zhí)政官編碼上，他的神色怔然一瞬，心臟仿佛驟停，無以言說的空白填滿了他的思維。

    電光石火間，他的指尖變得冰冷，冷到骨節(jié)打顫，整個人如同肅穆的雕像，僵硬而孤拔。

    很快，他臉上的凝滯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荒謬的恍然、諷刺與一種釋懷般的早知如此。

    同時，他的通訊器收到兩條消息。

    一條是技術部傳來的編碼解析，是一串簡化過的坐標，對應一個位置——“零號”基地外圍的裝甲倉庫。

    另一條來自謝敏，沒有會話，只有一張暹羅貓活蹦亂跳的醫(yī)療證明。

    傅聞安的手背暴起青筋，他死死捏著通訊器，力氣之大快要將其捏碎。

    那次前往“零號”基地視察偶遇突然襲擊，果真不是偶然；謝敏身為長官帶隊前往清剿，也不是偶然。

    利用消音器傳遞定位信息，讓一個臥底不惜冒著被他的死敵發(fā)現(xiàn)的風險也要前往的理由——情報交接。

    而當傅聞安看到那串執(zhí)政官編碼時，那些千絲萬縷的端倪瞬間相連，如光點在黑暗中游走、傳遞，點亮一整片描繪著陽奉陰違、爾虞我詐的天幕。

    所有疑云被撥開，露出端倪的卻是更為荒謬的事實。

    因為整個安斯圖爾，“執(zhí)政官權限的拓印副本在執(zhí)政官城堡的金庫密室里留存”這件事，是傅聞安假借黑梟之口，向謝敏一個人傳遞的信息。

    而那個所謂的拓印副本，是傅聞安在剛剛擊敗先代執(zhí)政官上位，政權尚不穩(wěn)固時，給謝敏設置的一個、檢驗其忠誠的騙局。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拓印本。

    真正的執(zhí)政官權限僅在傅聞安一人手中。

    謝敏之所以從未懷疑過，是因為當時的拓印本，是傅聞安根據(jù)執(zhí)政官傳統(tǒng)親手放進去的。

    可傅聞安早已斬斷了傳統(tǒng)的枷鎖，收攏所有權力一人把持，為永絕后患。

    那是他所追求的暴君之道。

    “怎么，傅老板無話可說了？”魏寧冷笑道，但很快，他不再心有成竹。

    因為他看到傅聞安緩緩抬起那如同被冰霜洗過的眼睛，冷峻面容透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他向后倚靠，視線上挑，顯得面部線條刀削斧劈般深邃而富有攻擊性。

    他如同一頭兇悍暴戾的野獸，露出他骨子里的傲慢、狂妄與殺伐冷血。

    “怎么會，我們的博弈才剛剛開始?！?/br>
    與此同時，傅聞安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死死捏住了自己的通訊器。

    當謝敏成為銀時，被背叛的快感幾乎燃盡了他的理智，他不想質問，亦無從原諒。

    他輕輕舔了下上顎，舌尖擦過虎牙，隱隱有被割傷的錯覺。

    他開始懷念牙齒刺透腺體的感覺了。

    --------------------

    我來啦！

    第53章

    滑索運行的細微聲音在高空消散，雙子大廈中央的連廊下，早已布置好的定時炸彈貼著橋脊，藏在陽光的陰影中。碧空如洗，干燥的冷風帶著秋季末尾的涼意，穿過連廊?？萑~拂過特工的衣角，旋然下墜，未留下一絲痕跡。

    一襲黑衣的謝敏架著狙擊槍，他藏身于連廊的死角，四下無人，瞄準鏡中是會議房間的外側玻璃。

    魏寧的身影正緩慢移動，外側玻璃反光造成的光污染會影響視野的清晰度，但對特工的狙擊精度與判斷力并無太大的阻礙。

    謝敏機械性地彎著手指以保持靈敏度，同時等待子爵的示意。

    雙子大廈是礦頭山選定的會場，如同鐫刻著敵方姓名的深淵牢籠。他并不意外子爵對此有更多想法，又或者說，子爵必定會抓住這次機會盡可能地削弱傅聞安，但令謝敏摸不透的是傅聞安的態(tài)度。

    他太勝券在握了，仿佛所有陰謀在他面前都是蒼白紙片。

    “子爵，執(zhí)政官有數(shù)量不少的精銳私軍，俘虜他并不現(xiàn)實?！敝x敏通過封控區(qū)的內線留言，很快，他收到子爵的已讀回復。

    “做好你的本職工作，銀，接下來的事與你無關?！弊泳舻?。

    謝敏吹了聲口哨，沒說話。

    “十分鐘后狙擊，不容閃失?！弊泳衾渎暦愿馈?/br>
    “明白?！敝x敏勾了下唇。

    他最后低頭看了眼通訊器，發(fā)給傅聞安的小貓醫(yī)療報告顯示已讀，卻沒收到任何來信。

    他有點不快，但這種不快迅速被久違的戰(zhàn)栗和全神貫注取代。

    “傅老板的自信真是莫名其妙?！蔽簩幠樕幊粒谘谘鄣椎碾[怒，仍舊維持著一個得體態(tài)度。

    “我想在場諸位都對這份協(xié)議的真實性存疑，那么首先，請魏老板回答一個問題：為什么號稱中立的暗網(wǎng)雇傭兵組織會違反保密協(xié)定將透露給與它毫無關系的城邦呢？”傅聞安冷聲道。

    “當暗網(wǎng)失去其賴以生存的匿名性與中立性，灰色地帶的產(chǎn)業(yè)將會成為具有傾向性的武器，并從此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魏老板展示的這份協(xié)議無論真假，都是對各城邦對其的集體默認的挑釁，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您的壟斷不僅涉及礦石產(chǎn)業(yè)，還將手伸向了疑團重重的暗網(wǎng)？”

    “魏老板，您在展示這份證據(jù)時，有想過今天您能拿出這個，明天我就能拿出您的罪證，各城邦相互攻訐，世上永無寧日嗎？到時人人自危，戰(zhàn)火迭起，您就是罪魁禍首?！?/br>
    “再者，當中立的暗網(wǎng)選擇給予礦頭山情報上的優(yōu)待，這份證據(jù)還有多少真實的可能性？”

    “傅某是否也有權利懷疑您早已與暗網(wǎng)通謀，正打著栽贓的算盤？”

    話音停頓，會議室內落針可聞。

    各城邦代表噤若寒蟬，戒備與猶疑在仿若凝固的空氣中發(fā)酵，每個人的目光都如被濃重陰影包裹的利劍，躍躍欲試地窺探著眼前這場硝煙彌漫的交鋒。

    “傅老板只會用花言巧語來混淆視聽？您的權限可鐵證如山?！蔽簩幚湫Φ?。

    傅聞安臉上的肌rou牽動，令他本就不和善的面相看起來更為凌厲，他指著屏幕。

    “語言并非我的辯駁，畢竟語言總是蒼白，只是我很好奇，您究竟為何篤定那是我的權限？”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蔽簩幊谅暤?。

    傅聞安的笑意更為詭譎，聽到這話時，他似乎頓了一下，隨后雙手交疊，犀利的視線投出。

    “那魏老板的法子著實不見得有效，既然如此，希望在傅某的證明后能令諸位打消疑慮?！?/br>
    “為保公正，安斯圖爾與礦頭山各出一名精通信息解碼的專員同時按照我的指令對魏老板證據(jù)中的編碼和《城邦聯(lián)合會宣言》首頁中的執(zhí)政官權限編碼進行解碼。諸位代表不必擔心非法獲知城邦機密，這是可以公開進行的展示?！?/br>
    緊接著，黑梟自然地提著分析器走到前面，而礦頭山那邊，也有一名專員在魏寧的示意下走了出來。

    兩位專員的屏幕同時被投放在屏幕上，一左一右，兩組編碼，對照清晰。

    “各位代表都知道，無論城邦執(zhí)政編碼形態(tài)如何變化，都會有固定的四重解碼圖案，而安斯圖爾最外層的、也是最容易被獲知的第四層解碼圖形，正是城邦旗幟，風雪羚羊之旗?！?/br>
    “現(xiàn)在，請兩位專員按照我的指令進行解碼?！备德劙驳馈?/br>
    編碼解碼的路徑包含十數(shù)個亂序矩陣的編排，適用復雜而多變的編程加密語言，但傅聞安的指令清晰簡潔，隨著屏幕上數(shù)據(jù)流的不斷解碼重組，兩個原先不一樣的編碼正逐漸向同一圖案靠攏。

    傅聞安的最后一條指令落下，屏幕上出現(xiàn)四只一模一樣的風雪羚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