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59節(jié)
韓明錚聽得門外有腳步聲近,片刻后門扉推開,韓昭文拄拐行入,身后跟著端盞的侍女。 他見meimei已經(jīng)坐起,略略一訝,目光掠過榻邊的銅盆,放下心來,“吐出來就好,如此才不會傷身,再將醒酒湯飲了,歇一陣就緩和了。” 韓明錚接過湯,人也開始清醒,抬手輕觸額心,微微一頓,揉去了異樣。 第83章 競雌凰 ◎十二妹真是孩子脾氣,怎么鬧上了?◎ 季昌雖不喜陸九郎,好歹是右軍的人滅了吐蕃的氣焰,壓下左軍一頭,一時心情甚愜,哼著小曲看文臣汗流滿面的蹴鞠。 榮樂公主挾怒而來,盛氣凌人,“季大人,本宮向你一求,你應(yīng)不應(yīng)!” 季昌頓覺頭疼,輕巧的打了個滑腔,“我們做臣子的,身家性命都是天家給的,公主何出此言吶?” 榮樂不顧他的回避,厲聲道,“本宮要右軍驅(qū)出陸九郎,押他到我殿內(nèi)聽差!” 季昌執(zhí)掌右軍多年,平日睥睨群臣,被她疾顏厲色的發(fā)作,心里大為不快,面上哼哈道,“公主這是為難老臣了,陸九郎的職務(wù)是陛下親封,哪是我能左右?!?/br> 榮樂大為光火,“休扯這些廢話,右軍歸你統(tǒng)領(lǐng),本宮的命令你聽是不聽!” 在場的一干大臣驚住了,丁良雖樂于看季昌的笑話,也知不妥,暗里使個眼色,身邊的小太監(jiān)一溜去了。 季昌皮笑rou不笑的道,“一邊是陛下,一邊是公主,都是主子,當(dāng)然全都要聽?!?/br> 榮樂一再咄咄逼問,沒一句正答,惱得火冒三丈,方要大罵。 李涪得了訊匆匆趕來,少見的動了氣,“十二妹這是做什么,怎能對季大人無禮!” 榮樂給他一斥,委屈得大發(fā)脾氣,“皇兄讓我找他要人,他偏推三阻四,我有什么錯!陸九郎辱我太甚,呼之不應(yīng),卻跟下賤的女人勾勾搭搭,我要宰了他!” 饒是李涪也滯了一剎,幾乎想摑這蠢m(xù)eimei一耳光,他勉強(qiáng)笑道,“我是讓你好生與季大人詢問,你發(fā)什么性子,先去內(nèi)堂歇一歇火,回頭再來賠罪。” 他讓幾個內(nèi)監(jiān)強(qiáng)行將公主扶走,而后對季昌道,“十二妹失禮了,請季大人見諒?!?/br> 季昌心底冷笑,嘴上和氣,“殿下不必客套,咱們做臣子的哪受得起,還是勸一勸榮樂公主,有委屈只管與陛下說,圣人是最心疼她的?!?/br> 李涪忍下懊惱,環(huán)顧一圈不好再說,隨公主去了。 李睿雖在別處,自有人暗遞消息,他聽得好笑又嘲諷,問起陸九郎,“你做了什么?氣得十二妹都說胡話了,枉費(fèi)皇兄一番點(diǎn)拔?!?/br> 陸九郎摸了摸鼻子,“與南曲的娘子敘了兩句話,恰好給公主瞧見了?!?/br> 李睿輕飄飄的一責(zé),“搏戲時提到的那個?你倒風(fēng)流,卻連累季大人遭秧,定是要惱了?!?/br> 陸九郎顯得玲瓏之極,“是我無狀,回頭就去向季大人請罪?!?/br> 李睿莞爾,“你這潑賴該打,我當(dāng)主人的也逃不了干系,夏將軍明日替我送份厚禮去季府?!?/br> 夏旭自是應(yīng)了。 李睿心底很滿意,抑不住唇角微揚(yáng)。陸九郎這一激極妙,既與公主撇清了干系,又讓李涪的攛動砸了自己的腳,似季昌這般舉足輕重的權(quán)宦,只要對大皇子生了不滿,就值得一慶。 不過李涪還是有些能耐,不知如何哄好了榮樂公主,一個時辰后天家嬌女出來,當(dāng)著群臣向季昌致了歉。 季昌得了顏面,心里略為舒坦,李睿冷眼旁觀,也佩服兄長這份手段。 李涪對meimei顯得疼愛又無奈,“好在季大人不計較,你去游樂吧,稍后有女子的射藝之競,只要勝出,哥哥的寶物隨你挑選?!?/br> 李睿也少不了一現(xiàn)友愛,“十二妹素愛射箭,五哥也給你加個彩頭。” 榮樂公主似乖巧起來,謝過兩位兄長,又向季昌與丁良道,“與平日一般的競射沒什么新鮮,我想了個玩法,借方才參與搏戲的兩軍勇士增些趣味,還請二位大人應(yīng)允?!?/br> 公主親自央求,又是無傷大雅的游戲,二人自然不會拂了面子。 李睿心下微疑,卻又沒理由阻攔,只有令陸九郎隨眾去了。 長安的貴族男女盛行游獵,女子也不乏擅射的,榮樂公主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有一箭落雙雁的事跡傳揚(yáng)。 眾多年輕貌美的淑媛束起衣袖,笑顏如花的上馬,神采奕奕動人,又有皇子臨場而觀,登時引來了大批賓客。 李??傆X得異樣,一時又琢磨不出,瞧見韓昭文心一動,將他招近身旁,宛如閑話家常,“這么多女郎下場,怎么不見令妹?” 韓昭文不知其意,回道,“她昨日受了涼,方才飲急酒生出不適,去了后院休息。” 李睿聽得一訝,這才想起來,“都是那吐蕃王子無禮,如今可要緊?” 韓昭文當(dāng)對方是關(guān)懷,客氣道,“并無大礙,歇一陣已好轉(zhuǎn)了?!?/br> 李睿正中下懷,順勢道,“既是如此,這場競藝就不能錯過了,多少人想見赤凰將軍一展身手,速速將令妹請來?!?/br> 韓昭文雖然極力謙辭,李睿別有用心,哪肯讓他推卻,笑道,“韓公子如此推拒,是令妹不屑于同長安閨秀相競,還是彩頭不夠動心?” 這話綿里藏針,不應(yīng)是不能了,韓昭文只得讓隨從去傳訊。 也不怪李睿存疑,榮樂公主所想的法子確實(shí)出奇,她竟讓一群勇士騎馬持靶奔走,眾女箭上涂彩追射,以中靶者多為勝,而勇士則以靶上箭少者為勝。 競法別出心裁,實(shí)則相當(dāng)危險,畢竟飛箭不長眼,勇士無異于活獵,面對的又是一群箭術(shù)稀松的女人,縱是許了重賞也很不情愿。 貴女們同樣猶豫,這些勇士多是有官職的,萬一失手射傷,傳出去難免受嘲。 只有榮樂公主毫不理會,上馬一聲嬌叱,奔入箭場的圍欄,當(dāng)先一箭射去,左軍一名勇士離得最近,猝不及防靶上受了一箭,趕緊驅(qū)馬逃開。 有了公主領(lǐng)頭,貴女們陸續(xù)開始張弓,箭場頓時熱鬧起來。 李睿一見場面就知不利,不好當(dāng)眾喝停,心底也急了,見韓明錚一來,顧不得對方臉色蒼白,徑直道,“十二妹愛胡鬧,還請韓將軍幫忙看顧,別讓她傷了人,回頭父皇又要責(zé)怪。” 說完他就讓人牽馬奉弓,硬將她送入了箭場。 韓明錚本來略為好轉(zhuǎn),上馬一顛又難受起來,心底全然不解,待見持靶的還有陸九郎,越發(fā)疑惑。 此時場上飛箭如雨,眾勇士極力躲閃,陸九郎馭馬如電,將靶子舞如飛盾,無一箭能射中。 榮樂公主本是要佯作失手,將陸九郎射傷來出氣,不料他在馬上英姿超群,接連劈落了數(shù)支箭,引得不少貴女投目,甚至全場為之喝彩。 她激怒非常,一股惡念陡起,當(dāng)下冷笑一聲,“射中此人有重賞!” 她專盯著陸九郎射去,眾女聽得有賞,也隨之?dāng)€射,陸九郎瞬間成了眾矢之的。 他借著馬勢奔跳,甩脫了一溜箭雨,終還是給四面繞堵,只得一個蹬里藏身,可憐的坐騎中了七八箭,哀嘶而倒。 眾女見陸九郎墜地,惶然停了手,榮樂公主卻箭勢更急,陸九郎的靶子給馬尸壓住,一時抽不出,只能空手逃竄,被她一箭追著一箭,竟是要弄死方休。 場外的觀者嘩然而議,李?;羧蛔兩?,起身厲喝,“十二妹!住手!” 一眾大臣皆為之驚訝,天家女如此驕縱兇蠻,哪個世家肯消受,無怪陛下為選駙馬而發(fā)愁。 李涪四平八穩(wěn)的端坐,失笑道,“十二妹真是孩子脾氣,怎么鬧上了?” 李睿的侍衛(wèi)奔去阻止,然而圍觀的人群堵住了圍欄,一時難以進(jìn)入。 季昌訝然挑眉,暗忖公主確實(shí)恨上了這小子,當(dāng)著這么多人,也不怕陛下震怒。 丁良卻輕摩扶手,隱含期待,自語般戲笑,“蒼狼要是死于婦人之手,那可是有趣了?!?/br> 榮樂公主根本不理旁人,秀目閃著戾光,追著陸九郎攢射,他一旦還手就是犯上,只能極力轉(zhuǎn)避,場面險之又險,看得全場驚心。 場中的貴女與勇士全給嚇住了,沒想到一個游戲竟成了逐殺,又不敢上前勸阻。 榮樂公主越迫越近,箭似連珠襲來,陸九郎連呼吸的空隙都沒有,拼盡全力閃躲,終有一下未能逃過,衣擺給釘在地上,身形頓滯。 全場無不屏息,榮樂公主立時追發(fā),看要將他一箭穿胸,斜刺一矢如鬼神橫來,凌空截中箭身,折落了奪命一擊。 這一矢可謂驚人,觀者轟然沸騰,榮樂公主勃然大怒,厲目望去。 十余丈外,一個男裝女郎單手持弓,正是河西的赤凰將軍,她神氣靜淡,不卑不亢,“受五皇子之托,請公主暫息雷霆?!?/br> 榮樂公主銀牙恨咬,擎弓一箭射去,料定對方不敢還手,果然韓家女驅(qū)馬向后退避。 榮樂不再理會,提箭射向陸九郎,不料又一矢飛來,再一次截箭攔阻。 公主氣得怒火狂沸,接連激射韓家女,迫得對方不停的退避。 眼見對方退至數(shù)百步外,箭矢遠(yuǎn)不能及,榮樂公主再度張弓射向陸九郎。 沒想到遠(yuǎn)方飛矢如電,第三次擊箭而折。 一擊還可算是僥幸,距離如此遙遠(yuǎn),依然精準(zhǔn)之極,幾乎近于神跡。 全場靜滯一剎,呼聲雷動,無不為之驚贊。 第84章 芥羽風(fēng) ◎他如今倒霉給我救了,避嫌還來不及呢。◎ 一場游宴引發(fā)了朝野沸議,連天子也為之驚動,重斥了榮樂公主,將她禁足一月;李涪作為兄長一道受了責(zé)罵;陸九郎得了撫慰,宮中還賞賜了韓明錚。 恩賞固然榮耀,韓昭文送走內(nèi)監(jiān)卻禁不住一嘆,此行本就不易,他極力避免卷入朝中的暗斗,如今不但得罪了大皇子與榮樂公主,還莫名給視為五皇子一黨,官司來得實(shí)在冤枉。 司湛還無法明白其中的險惡,只覺與榮有焉,“全城都在盛贊將軍箭術(shù)通神,就該讓他們知道將軍的厲害!” 韓昭文哭笑不得,揮退他走入屋內(nèi),將御賜之物供在黃綾緞上。 韓明錚沉靜的跟來,“是我處置失當(dāng),給二哥添了麻煩?!?/br> 韓昭文搖了搖頭,“五皇子定要你上場,當(dāng)時的情形也不能不從。” 韓明錚知他必有后話,默然而聽。 韓昭文果然接著說道,“但你遏一箭也罷了,陸九郎得了喘息,自能有所應(yīng)對,侍衛(wèi)也將入場阻攔,為何連封公主三箭,反而成了炫弄太過,惹得她記恨。你素來有分寸,不該想不到?!?/br> 韓明錚凝著地面,沒有言語。 韓昭文如何猜不出,嘆道,“陸九郎慣會利用女人,榮樂公主對他恨惱至此,不外是受了激,這一出未嘗不是他弄巧成拙,自作自受,你何必為之氣惱?!?/br> 韓明錚只道,“即使如此,他的擢升是戰(zhàn)場掙的,不是攀附裙帶而來,壓著他不能還手,當(dāng)眾射殺也太折辱了?!?/br> 韓昭文心如明鏡,“誰叫他一個寒門得罪了天家貴胄,這人既然背棄而去,一切的生死榮辱與我們無關(guān),你不該再為他而牽動。” 韓明錚也不辯解,“二哥教訓(xùn)的對,是我錯了?!?/br> 韓昭文語重心長的告誡,“別當(dāng)他還玉是好心,要不是他故意折騰,你會受醉酒的苦頭?以后絕不可再有往來,避免引起朝中的誤解。” 封疆一方本就易引天子疑忌,萬一誤會韓家將心腹舊部送到五皇子身邊,那就干系大了。 韓明錚只覺好笑,淡道,“二哥放心,他野心勃勃,比誰都清楚這些,想往上爬就不會與韓家沾連,如今倒霉給我救了,避嫌還來不及呢?!?/br> 她說得輕謔,語氣也平靜,韓昭文卻不知怎的生出心疼來,沒有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