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48節(jié)
陸九郎不著痕跡的接近,話語幽微而篤定,“這樣的男人也不易得,不僅要俊俏精壯,還要得你喜歡,心中不嫌避,接受對方陪在左右——你覺得我如何?” 韓明錚方才醒覺過來,從他的指尖奪回一縷散發(fā),又窘又怒,“說什么昏話!你可知——” 陸九郎一語截住,“你是養(yǎng)女,我是韓家副將,需要避忌什么?如此韓家可以收獲一個半子,你也能在赤火營繼續(xù)領(lǐng)兵,一舉兩得,哪里不好?” 韓明錚竟給說得啞口,腦子全亂了。 陸九郎深諳不能急于求成,退了半步,“我是你一手所訓(xùn),能耐你最清楚,與你朝夕共度,彼此熟悉之極,成婚了你的生活完全不會變,與現(xiàn)在毫無不同?!?/br> 韓明錚雖然強懾心神,仍紊亂不堪,不覺道,“不可能,阿爹不會答應(yīng)的。” 陸九郎卻道,“韓大人一直不給你議親,未必沒想過,你仔細(xì)尋思,這樣是不是遠(yuǎn)勝配給一個膏粱廢物,成為韓家的外人?” 韓明錚心頭一跳,沉默了。 陸九郎聲音更低,有一種別樣的誘惑,“何況我無論情趣或體力,遠(yuǎn)勝別的男人,塔蘭都知道及時行樂,你就不想嘗一嘗快活?” 韓明錚駭然瞪住他,給他眸光的挑弄所觸,立時移開,“越說越不成樣了,閉嘴!” 陸九郎果然不再說,只是眉眼輕狂又放浪,燭火下的面孔俊美得驚人。 韓明錚如芒刺在背,霍然而走,耳根燙得通紅。 陸九郎的荒唐之言盤旋不去,韓明錚翻來覆去了一夜,全然沒睡著,饒是如此,待到天光漸亮,她還是起身去了武場。 沒想到家中的武場人聲雜亂,空前的熱鬧。原來近期嘉客紛至,肅州的觀真大師也來了,他是厚土軍數(shù)萬僧兵的領(lǐng)袖,與韓戎秋交情深厚,多年來同為反蕃大業(yè)奔走,一到沙州就被迎入韓家禮待,隨行的弟子也在韓家武場活動筋骨。 不過當(dāng)下無人習(xí)練,所有人簇圍了一個大圈,在看一場縛絞。 挑戰(zhàn)的武僧名喚弘惠,光頭深目,年輕健碩,手臂比常人大腿還粗,競武時得過縛絞的頭名。他從小練體,勇武非凡,厚土軍少有對手,曾見過陸九郎戰(zhàn)韓明錚,當(dāng)時就頗為技癢,此次在韓府遇上大喜,立即上前邀戰(zhàn)。 陸九郎昨天扯了由頭賴進(jìn)韓府的客房,就是為進(jìn)一步勸服韓明錚,沒想到人未等到,先遇上了邀斗,還是戰(zhàn)勝過史勇之人,就毫不畏懼的接了。 縛絞極易扯破衣裳,雙方一起甩開上衣,光著膀子兜轉(zhuǎn)起來。 陸九郎不如弘惠猛碩,但身形修長,胸闊背寬,似伏著無窮的力量,隨意一動就如爆發(fā),給陽光映出一層薄汗,熱氣潤騰。 韓明錚在營中見慣了光膀子的男人,嘻笑打鬧起來扒光的都有,從來無動于衷。這一次不知怎的,眼眸宛如給陸九郎的身體吸住,心忽然就跳快了。 壯碩的人通常恃力而行,靈活不足。弘惠卻是例外,柔韌而活絡(luò),精熟于絞技,陸九郎背肌一隆,架住對方的撲撞,他腰胯健實,臀肌挺翹,長腿巧妙的卸勁,即使弘惠力道沉猛,依然不落下風(fēng)。 陸九郎的臂力也極強,同樣擅長鎖扭關(guān)節(jié),二人在場上起伏翻滾,時而雙腿盤絞,時而扳胸擰頸,熱汗交疊,纏得宛如一體。 韓明錚一剎那想起與陸九郎曾扭成如此,整個人都麻了,那時心中唯有勝負(fù),此刻才覺出羞恥,再想到他悖亂的言語,奇異的燥熱上涌,心神徹底亂了。 弘惠迸出激吼,兩人縛斗更烈,摔絆之間大汗淋漓,花樣百出,連插襠、偷桃之類的也使出來。這些招式不堪入目,在縛絞中卻是尋常,圍觀的眾人嘩笑又喝彩,場面無比吵鬧。 韓明錚看得滋味難言,原來競武時這家伙還算克制了。 在她恍惚之際,陸九郎已給弘惠按在地上,被壓得脖筋迸綻,幾近力竭,恰對上人群中的韓明錚,他的頭腦驟然一嗡,也不知哪來的勁,竟然從絞拿掙出來,一膝頂翻弘惠,奮力鎖住了對方。 他戰(zhàn)意洶然,渾身的筋rou鼓賁而起,凝著濕汗的锃光,宛如力士怒揚,英矯強健之極,看得觀者無不屏住呼吸,弘惠被鎖得動彈不得,不得不捶地認(rèn)輸。 一場爭斗格外精彩,四下紛紛喝彩,圍上去與陸九郎攀交,他長吐一口氣,抬眼一掠,已經(jīng)不見韓明錚。 韓明錚步子匆匆,頭也沒有回,宛如在逃避什么,腦中著魔了一般,一會是陸九郎□□汗?jié)竦募缂?,強健的腰臀,縛絞時的各種姿態(tài);一會是給他貼身壓制的屈辱,他靈狡的挑弄,張狂而放浪的眸光,紊亂得難以名狀。 宋欣兒縱是大腹便便,也在幫著張羅明日的壽宴,忙得腳不沾地,黃昏時才想起兒子扔去了小姑的院里,趕緊帶著丫環(huán)來接。 她一進(jìn)院就見棲兒臟得泥猴一般,在樹下指揮螞蟻打架,還幫著行軍布陣,儼然成了個大將軍,韓明錚在一旁陪著,似有些心不在焉。 螞蟻兵交戰(zhàn)正激,棲兒哪里肯走,對著母親百般耍賴。 宋欣兒只好坐等,她知道夫君與小妹親厚,又有舍命救下棲兒之恩,越加感激,只是這位小姑不同于尋常閨閣,閑聊不知該起什么話,于是道,“阿娘今日還說,此次收的禮要給meimei選些合宜的,大約過一陣就要用上了?!?/br> 韓明錚并沒有女兒家的羞澀,只是默然。 裴家接親之事已經(jīng)傳開了,宋欣兒見她的神態(tài)就明白不情愿,安慰道,“女兒家在閨中時難免忐忑,爹娘一定會考慮周詳,meimei不必過憂?!?/br> 韓明錚靜了片刻,“嫂嫂未嫁時,對我哥哥是什么感覺?” 宋欣兒縱是嫁了,說起來仍是微赧,“我以前在宴上見過他,那時也不懂,只知是個英雄。訂了親后有了走動,有他陪伴就很歡欣,愛看他又怕看,背地里翻來翻去的想著,心里一時亂一時甜,其實就是喜歡了。” 韓明錚垂著眼,半晌道,“原來這就是喜歡,哥哥是有福氣的?!?/br> 宋欣兒洋溢著甜蜜,“女兒家所求的無非如此,姐妹們都羨慕我得了好夫婿。” 韓明錚辨不出在想什么,“哥哥當(dāng)然很好,但世間女子出嫁未必能個個琴瑟相合,如果家里選的不喜歡,或是喜歡的并非良人,又該如何?” 宋欣兒這下可答不出了,試探的一問,“meimei有喜歡的人了?” 韓明錚一頓,淡道,“我不想嫁人,想一直在營,守護(hù)河西,嫂嫂覺得可能嗎?” 宋欣兒遲疑的斟酎良久,勸道,“meimei是個有志氣的,但你這樣青春美麗,哪可能跟姑子一樣終身不嫁,那是逆了倫常,到時候世人不知怎么編排,爹娘也不會許的?!?/br> 韓明錚側(cè)頭看著庭樹,沒有再開口。 第67章 那蘭提 ◎裴家與你何仇,一再挑釁生事◎ 河西之主六十整壽,當(dāng)日天光晴朗,映得淡云異彩紛絢,似披上了一層華紗。 沙州全城給假三日,家家披紅懸燈,凈掃屋宅,街市喜氣盈盈。 韓家附近的幾條街塞得水泄不通,大門內(nèi)外人聲鼎沸,賀客衣冠似錦,唱名之聲不絕。坊間還設(shè)了五百席款待城中耆老,菜肴流水般不斷,香氣飄到數(shù)里外,人人喜笑顏開。 陸九郎買了不輕不重的賀禮送了,沒有特意往韓戎秋面前湊,大人物自有無數(shù)熱切的奉承者,不差一個叩頭。他喜愛金玉華麗之物,但知比不過滿園富貴,索性穿了件碧藍(lán)的新衫,不著一件佩飾,卻勝在神姿英拔,銀絳束得腰窄腿長,占盡風(fēng)流,引來眾多貴女投目,芳心悄然暗動。 陸九郎不理會旁人的目光,獨個在庭院內(nèi)游逛,見韓家三兄弟與賓客酬應(yīng),冷誚一抿,轉(zhuǎn)去看賀客之禮。 韓家今日的賀禮堆積如山,貴重的特辟了一處擺放,寫明贈者,大方的供賓客觀賞。客人們驚嘆簇圍,既羨慕主人,又贊送禮者的豪闊,珍奇的如西毒國的玉馬籠、夫南國的火玄珠,入水不濕的吉光裘、還有照夜璣、青螺巵、赤玉杯、犀絲簟、色如水晶的重明枕等,無不令人嘖嘖稱奇。 陸九郎方一走近,忽然聞到一股沁脾的奇香,心神為之一醒,望去發(fā)現(xiàn)了一缽花。 那花形態(tài)疏落,葉如蘭瓣,枝梢綻了朵淡紫的花,纖巧似一只活靈靈的蝴蝶,隨時將引翅飛去,香氣又如此獨異,引來了眾多欣贊。 陸九郎一聽是裴家所贈,心頭頓生不快。 人群忽然轟嚷起來,悉數(shù)往主樓涌去,原來是主人韓氏夫婦出來會客了。 陸九郎趁著左右紛亂,抬手輕巧一掐,將花收入袖中,不動聲色的隨著人潮溜了。 韓戎秋看來精神奕奕,笑顏爽朗,其實晨起腦額赤熱,頗為不適,但今朝來客無數(shù),稍有不妥就要傳遍河西,只得強打精神。 韓夫人擔(dān)憂他的身體,將女客交給媳婦應(yīng)酬,全心協(xié)助丈夫。幸好韓戎秋毅力過人,絲毫不顯異態(tài),他與貴客逐一寒喧,興致高昂的談笑,甚至一眼認(rèn)出數(shù)十年未見的西州來使,隨口道出其子的小名,感動得使者熱淚長流。 這一邊眾星捧月,那一邊的裴佑靖正與觀真大師敘話,他年少時曾蒙這位高僧教授兵法,視之如師如長,格外尊敬,特意將兒子喚近見禮。 年高德劭的觀真大師神情慈和,含笑一贊,“翩翩兒郎,如日初升。” 裴佑靖心里高興,嘴上客套,“還差得遠(yuǎn),尚需許多磨礪,不比大師門下,弘曇當(dāng)年還是小沙彌,如今已成了弘海的得力臂助。” 弘曇是觀真的關(guān)門弟子,隨在一旁合什致禮。 觀真謙遜道,“他的心性仍有不足,帶出來正好受些教訓(xùn),免了自視過高?!?/br> 裴佑靖不禁一謔,“這可難了,弘曇都奪了競武的頭名,誰還教訓(xùn)得動他?!?/br> 觀真但笑不語。 弘曇赧然,念了一聲佛號,“裴大人過譽了,小僧昨日就敗了一場,確是人外有人?!?/br> 裴佑靖見他面帶窘色,轉(zhuǎn)開了話語,“彥兒從高昌捎回了一株那蘭提花,作為壽禮送來韓府,此刻正當(dāng)盛開,大師有興趣或可一觀。” 那蘭提花與蔓珠華沙并為佛經(jīng)所載的奇花,傳聞香味濃郁,美如仙物,為天竺所獨有,深得名僧與貴族的鐘愛,中土只聞其名,極少有人得見。 觀真即使不為凡物所惑,聞之也不免動心,“當(dāng)真是傳說中的那蘭提花?” 裴佑靖捺下得意,笑道,“此花嬌貴,很費了些心思才養(yǎng)活,彥兒還不為大師引路?” 裴行彥立即帶觀真前往,誰知到了放置的漆臺,盛放的異花竟然沒了,余下半截碧枝,宛如一個空蕩蕩的嘲諷。 那蘭提花貴逾黃金,裴行彥小心翼翼的從高昌攜回,只活下來這么一缽,才出了片刻風(fēng)頭就給人掐了,幾近要氣瘋了。 觀真大師抑下失望,仔細(xì)看過枝葉,靜佇片刻,嘆道,“阿彌陀佛,或許是老衲與之無緣,不過能觀其葉形,得嗅余香,也要感謝裴少主。” 一言提醒了裴行彥,他恨恨道,“大師稍待,我定要將竊花之人尋出來,絕不輕饒!” 他箭術(shù)小成后喜愛行獵,豢養(yǎng)了一批黃犬,這次恰好攜了一頭,叫人牽來嗅過空盆,放出去在園中搜尋,滿園貴客給黃犬所擾,不解其中緣故,紛紛投目而視。 觀真勸道,“裴少主不必如此,今日高朋滿座,不合驚動,主人家自會有所處置?!?/br> 裴行彥怒火正熾,哪聽得進(jìn)去,追著黃犬一路而去。 黃犬左奔右走,最后對著園角一個青年狂吠,那人一腳飛起,擦著狗鼻子而過,黃犬悚而恐縮,伏地低低的嗚叫。 裴行彥瞧得大怒,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又是你!” 陸九郎掐了花,就等著看裴家人氣急敗壞,沒想到裴行彥竟然在韓府放狗搜人,溜出園子已來不及,只有裝作不知,“我當(dāng)哪來的野狗亂撲,原來是裴少主?!?/br> 裴行彥嗅到他身上的異香,怒不可遏,“裴家與你何仇,一再挑釁生事,我定要取你狗命!” 他拔拳就打,哪是陸九郎的對手,一擊就給攥住手腕,半分前進(jìn)不得。 陸九郎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裴少主是不是忘了這是何地,當(dāng)可以隨便撒野?” 四周賓客給驚動,圍聚而來,觀真見得不妥,吩咐徒弟將二人分開。 弘曇也覺愕然,不禁一問,“真是你偷了花?” 觀真見青年俊郎英挺,卓然出眾,身上帶著異香,必是竊花之人,卻又如此大膽張揚,不由擰起眉,“弘曇,你識得此人?” 弘曇難得逢了對手,本來頗為欣賞,誰料對方犯了大錯,定是要倒霉了,惋惜道,“回師父,他就是陸九郎。” 陸九郎這個名字,如今已相當(dāng)震耳,前有競武大會一釁驚人,后有兩救韓七將軍的傳奇,觀真聽聞徒弟敗在他手上,也不覺出奇,此刻打量,忽然有種極淡的眼熟,又想不起何處見過。 裴行彥此來賀壽,并無護(hù)衛(wèi)隨身,弘曇又如一堵墻隔在中間,他只能怒罵,“人憎狗嫌的雜種,妓子生的賤物,凈用些陰私手段,渾不知恥!” 陸九郎在堂子里長大,惡毒的話聽過無數(shù),哪會動氣,反而挑弄道,“裴少主怎么只動嘴?別躲在后頭,上來試一試身手,看誰才是陰私的雜種、不知恥的賤物?!?/br> 裴行彥怒得青筋迸跳,不顧一切要沖上去,給弘曇硬生生擋下。 觀真暗暗搖頭,裴少主固然行事魯莽,沖動易激,陸九郎竊寶還挑釁,同樣不是善類,他知這人與韓家關(guān)聯(lián)頗深,不欲事情鬧大,合什道,“今日是韓大人的壽辰,不可擾了正場,裴少主請隨老衲而行?!?/br> 觀真轉(zhuǎn)身向正堂行去,弘曇半請半扯,強行將裴行彥帶走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比較瘦,明天早晚各一更(顫抖的表示也瘦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