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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飛凰引在線閱讀 - 飛凰引 第11節(jié)

飛凰引 第11節(jié)

    周元庭再度開口,“我知你絕非如童紹一般的無恥之徒,其中是否還有內(nèi)情,如果全說出來,或許可以減輕罪責。”

    鐘明終于垂下手,露出潮紅的眼眶,望來停了一剎,現(xiàn)出一抹慘然,“大人不必問了,鐘某再無他言?!?/br>
    周元庭喟嘆一聲,身后的男子大步上前,將鐘明押了出去。

    一場詢問令人心頭窒悶,周元庭方要起身,突然樓外一聲鈍重的墜響,長街迸出無數(shù)尖叫。

    周元庭心一沉,從窗口望去,街上的百姓圍成了一圈,街心躺著一個扭曲的人。

    鐘明身下的血泊漸漸淌開,茫然瞪著天空,微張的口似還想說些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軍中高官從防御使府的高樓躍身一墜,當場身亡。

    眾多百姓當街親見,引起了瘋狂的議論,有的猜他是童紹一黨,懼怕追查而自盡;有的猜是受同僚排擠,連愛姬也遭牽連,憤而尋短,就在人們爭論難休之際,一個在官員中漸已傳開,卻不為百姓所聞的消息轟卷全城。

    河西英雄韓戎秋不久將抵達城中,與天德軍會談。

    萬千百姓因封城而積下的怨氣忽然一掃而空,傳說中無與倫比的大英雄,帶領精兵驅(qū)逐蕃人,讓河西重歸漢地的傳奇,竟然要親臨天德城!全城陷入了瘋魔,茶樓與酒肆的生意暴漲,街頭巷尾無不傳述,人們喜氣洋洋,盈滿了熱切的期盼。

    最鎮(zhèn)定的大概是馮公,城中以他的宅邸最為豪奢,被定為河西人的下榻之地。城中百姓自發(fā)的灑掃除塵,更換燈籠與旗幡,大小官員也在忙碌之中,他卻在慢條斯理的烹茶。

    研茶煮沫,水澆三巡,馮公端盞輕嗅茶香,見阿策隱著燥性的模樣,淡道,“再過一日人就到了,越是要緊,越要沉得住氣?!?/br>
    韓家的兵力在裴家之上,然而大約因馮公是長輩,氣勢又大,阿策總不覺就低順起來,訥訥道,“木雷沒能除掉,終是個禍患。”

    馮公起居精致,風儀高雅,遠比毛頭小子沉穩(wěn),“那又如何,難道讓天德軍全城搜拿?”

    阿策給噎住了,馮公這才不緊不慢道,“一個人翻不起大浪,再查過猶不及,周大人能將城西之事按下去已經(jīng)不易,不可給機會讓童紹一黨大作文章。你能查出伏兵處置干凈,做的很不錯,不愧是韓家子?!?/br>
    阿策聽慣了他的冷言冷語,受夸反而意外,赧然道,“誣告是陸九郎的點子,探察是meimei的主意,夜襲是借了裴家的人,我其實沒做多少,不值一贊?!?/br>
    馮公似笑非笑,“才一夸又顯出憨直,上位者會馭人即可,還用數(shù)自己有幾分功勞?”

    阿策摸了摸頭,“不叨天之功、不掩人之善、不襲下之能,此為家父之訓?!?/br>
    馮公不予置評,轉(zhuǎn)了話頭,“既然令尊要到了,尚在杜槐府里的也該有數(shù),如此成何體統(tǒng)?!?/br>
    提起這個,阿策也覺訕訕,“全是那小無賴折騰,我這就讓meimei回來,陸九郎識破了木雷也不算無用,裴叔可否寬諒些許,不與之計較?”

    馮公隨手傾了殘茶,口氣漠然,“他算什么東西,也值得一提?”

    阿策心頭一松,趕緊道,“裴叔勿怪,是我失言了?!?/br>
    馮公不再言語,淡抿的唇角隱著不屑,一個無足輕重的厭物罷了,根本無需在意。

    自有與之計較之人。

    第15章 落囚牢

    ◎是我不懂事,求爺饒命?!?/br>
    陸九郎從香燭鋪走出,無由打了個噴嚏,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是女人的衣飾太過輕薄。

    小七在一旁涼涼的道,“怕冷就回去,非要出來做什么?”

    哪怕他裝女人再像,懸紅的通緝?nèi)栽冢筒辉撁半U到街上溜達。陸九郎又不肯說目的,兜著剛買的香燭紙錢,宛如一個上墳的小寡婦,帶著她溜到了城僻處的墳崗。

    這里雖在城內(nèi),卻是一片荒涼的野地,遍布墳包,蕪草蔓生。

    陸九郎在一處墳前伏跪,佯作叩拜,居然從墳旁的草洞子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來一疊銀票,喜孜孜的收入懷中。

    原來他心竅極多,當初偷了陳嬌的匣子,將里頭的銀票一分為二,部分藏進了墳洞。匣子雖然沒了,這一半?yún)s很穩(wěn)當,他既得意又惋惜,“你既然打倒陳家的人救我,怎么沒將匣子一并取了,那樣我也能做個富家翁了?!?/br>
    小七當時曾拷問打手,得知了銀票的來處,聽他竟還好意思問,不屑道,“匣子是你騙的,理當物歸原主,我憑什么替你拾贓。”

    她以為陸九郎拿了銀票就要回去,沒想到他擦燃火絨,將帶來的香燭紙錢悉數(shù)焚了,不免一訝,瞧了一眼石碑,“這是誰的墓?”

    陸九郎將墓上幾根野草薅了,話語輕松,“自然是我娘,有她替我守著,銀子必不會丟?!?/br>
    這人竟將贓銀藏在親娘的墳塋,小七很是不齒,“你就不怕有人來翻掘,連帶令堂九泉之下難安?”

    陸九郎不以為意,振振有詞的道,“除了我這般聰明,誰還想得到?我娘死都死了,怕什么翻動,就算地下有知,她從來縱著我,不會在意的?!?/br>
    這種爛人連鄙夷都能當成贊賞,渾不覺得可恥,小七冷了聲音,“兩次大宴集齊了城中高官,你仍未聽見那人的聲音,難道是騙我的?”

    陸九郎叫起屈來,“我仔仔細細聽了,確然沒有,總不能胡亂指一個,好歹我還認出了木雷,是你沒將人弄死,反而挑起我的錯?”

    小七悶著一口氣不再說話,望著焚紙的煙氣裊裊。

    遠處來了兩個差役,拖了卷草席隨意一扔,連掩埋都懶。

    小七心一動,等人走了揭開草席一看,果然是蕃姬。

    傳聞蕃姬在牢中得知鐘明身亡,殉情自絕而死,杜槐還為之唏噓,吟什么紅顏報君之類的酸詩,若見到尸首面如灰泥,額角血rou模糊的窟窿,眼眶都撞裂的模樣,只怕魂都要嚇掉了。

    陸九郎膽子不小,湊過來一看非但不懼,還嗤了一聲,“這女人連宴上回話都不敢,哪來的膽子自盡,還撞成這樣,分明就是給滅了口?!?/br>
    小七將草席覆回,吩咐道,“你自己回杜府,我去辦些事?!?/br>
    陸九郎知她要去查獄中之事,閑閑的道,“依我看不如省點力氣,查出來難道又弄個高官墜樓?韓大人明日就到了,只要會談無事,犯不著多生波折?!?/br>
    小七微微一頓,沒理他抬腳走了。

    陸九郎一撇嘴,按了按胸前的銀票走出墳崗,嬌嗲的拋了個媚眼,輕松搭上過路的牛車。

    等近了杜府他跳下車,打發(fā)了車夫,滿心還在琢磨如何向杜槐弄幾件金飾,前后忽的冒出幾個大漢,箝手勒頸的一別,將他挾上暗伏的馬車,瞬間消失在街頭。

    城中一直有傳聞陳半坊心黑手狠,宅子里藏了土牢,不知打死了幾條冤魂。陸九郎向來視為謠言,哪想到有朝一日親身領受,居然就在府內(nèi)的假山池底下。

    土牢又濕又滑,不時還有水滴落,鼠蟑爬了滿地,充斥著腐臭的濕氣,相較之下,此前呆過的石牢簡直如客棧的上房。

    陸九郎給鐵鐐銬住,只能坐在濕濘的地上,依稀瞧見對面的刑架掛著一個血糊糊的死人,通身不寒而栗。他惴惴不安的在黑暗中等,不知過了多久,陳半坊帶著兩個打手來了,大抵是近日太忙,油胖臉瘦了兩分,更透出底下的橫rou。

    陳半坊將他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獰笑道,“臭小子,當著我的面蒙過去,還真當你是個娘們,要不是有人提點,誰想到你如此滑狡,還躲去了杜大人府上?!?/br>
    陸九郎何等乖覺,立刻取了懷中的銀票獻上,“是我不懂事,求爺饒命?!?/br>
    打手接了銀票,陳半坊點算無誤,顏色稍霽,隨即神情一厲,一腳重踹過去,“這時求饒了?小賤種!平日東誑西騙也罷了,敢欺到嬌兒頭上,還調(diào)戲她房里的人!”

    陸九郎伶俐得很,見腳一起就蜷起來,只受了三分力,叫得卻十分慘,“爺息怒,我出去再弄銀子,定會重重的賠償陳家?!?/br>
    陳半坊懶得廢話,讓手下一頓暴揍。

    陸九郎結(jié)結(jié)實實受了毒打,發(fā)髻掉了,羅衫爛了,恨不能鉆地而逃,一聲聲痛喊貨真價實,眼看要被活活打死,突然似有神靈相佑,一個仆人將陳半坊喚走了。

    陸九郎渾身欲折,氣息奄奄,見一群餓鼠悉嗦著圍過來,只覺這一遭實在是不大妙。

    其實冥冥之中的神靈不是別人,恰是被陸九郎盤弄的杜槐。

    杜槐對新得的小美人興致極高,偏偏來的幾日她身上不便,不給攀折。眼看該是爽利了,又要他正式納妾才肯服侍。他自是愿意,但河西會談在即,公務繁忙,不好張羅私事。三推四阻的未能成事,他越發(fā)心癢,今日特意去買了只金鐲,就等著晚上哄好美人,享神仙之樂。

    沒想到他興沖沖的回府,佳人卻不在,好容易等回小七,才知兩人半途分道,另一個早該回來了。這下杜槐急了,唯恐美人出了意外,落入他人之手,急急喚了陳半坊,畢竟是城中的地頭蛇,很能為官員處理一些麻煩事。

    陳半坊不得不走一趟杜府,笑得面圓如佛,滿口包承,肚里暗罵蠢貨不提。

    杜槐交待完陳半坊,憂心之余還不忘尋去后院,一腔柔情的安慰小七。

    小七勉強敷衍過去,閉門時忍不住尋思,陸九郎究竟去了哪里,再要不歸,這杜府是不能留了。

    天德城數(shù)十里外有一條野溪,本來只有野物在此飲水,近期突然熱鬧非凡,只因城門封了,遠來的商旅叫苦不迭,進退兩難,不得不在溪邊歇住,守著貨物和駝馬苦等。

    水邊搭起了一座座帳篷,喧鬧又雜亂,足足聚了數(shù)千人,既有金發(fā)碧眼的胡姬,也有黝黑的胡商、僧侶與健仆。眾多商人聚在一起牢sao,揪著胡子盤算損失,就在煎熬之時,忽然傳來消息,一位大人物即將入城,停留三日后離去,到那時天德城就能出入無礙。

    商人們激動萬分,多位琴師彈起了胡琴,喜悅的美人隨胡樂而舞,歡欣無盡。

    幽涼的溪水映著岸上紛亂的倒影,突然泛起了微瀾,漸漸的水波越來越大,歡鬧的人們終于聽出了歌樂以外的異聲,驚疑的停了舞蹈。

    一種沉厚而雄渾的震響從西邊傳來,如一座山巒不可擋的移近,聽得心頭發(fā)緊,手腳發(fā)顫,無由的恐懼,宛如被一股莫名的威壓籠罩。

    人們惶然相覷,奔出帳篷的遮擋向遠方望去,驚駭?shù)陌l(fā)現(xiàn)荒灘騰起大片沙塵,侵吞天地一般襲來。沙塵前方是黑色的騎兵,一列列健馬昂頭并進,獵獵的長旗在風沙中展動,騎兵黑衣沉肅,似一道鐵棘般的森林,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

    一個年邁的胡商顫著胡須,沙聲低語,“是青木軍——”

    人們轟的亂了,近乎難以置信。

    一個疏勒商人滿面震驚,“河西五軍最精銳的青木軍,怎么會到這里!”

    另一個回鶻商人脫口劇叫,“天爺!難道是來攻天德城?”

    人們生出了最可怕的猜想,駭然恐極,就要沖入帳中收拾東西,唯恐成了戰(zhàn)蹄下的亡魂。就在此時,一列小隊奔騰而來,執(zhí)著天德軍的旗幟迎向那一道黑色森林。

    一個中原商人驚叫,“天德軍的人來了!”

    人們暫抑了恐慌,看著天德軍的小隊停在在河西軍的陣列前,一個鐵鐫般的男子策馬上前,“虞候薛季,奉天德軍防御使之命,在此相迎河西統(tǒng)領韓戎秋大人!”

    遠途的商隊人員極雜,來自多國,貧富不同,經(jīng)歷各異。

    然而這一剎,無論來自于闐、高昌、回鶻、西蕃、庫車,還是焉耆、葉川、伊吾、鄯善,水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靜。

    在一片威凜如長城的鐵騎深處,竟有那位傳說中的英雄。

    一剎那后,人們發(fā)出激動的叫嚷,轟然沸騰起來。

    第16章 河西使

    ◎韓大人依約攜三人入城?!?/br>
    土牢里的火把早熄了,泥頂?shù)臐B水緩慢的匯聚,終于一滴墜落,被陸九郎接住,迫不及待的舔入嘴里。

    微小的潤澤難解饑渴,水桶擱在數(shù)丈外,鐵鏈卻束得他只能干望,遲遲沒有人來送食水,陸九郎的神智都開始恍惚,竟生出一種幻覺,仿佛有腳步由遠及近,停在了面前。

    當他回過神,真有一個胖碩的女郎提著燈,神情憤憤又驚疑,正是他等待已久的陳嬌。

    本來就快熬不住了,換作常人必定爬起來拼命的央求,陸九郎反而默默的閉上眼。

    燈籠的光映出他精致蒼白的臉,長長的睫尾低黯,漂亮的唇干枯脆裂,加上額際的斑紫淤痕,宛如一塊形將破碎的美玉,令人痛惜而不忍。

    靜了半晌,陳嬌終于忍不住,“陸九郎,你一直在騙我!”

    陸九郎就等她看得心軟,更明白這一句雖是含忿質(zhì)問,實是在等一個說服的理由,他低弱了聲音,似一陣風的嘆息,“嬌兒走吧,全是我的錯。”

    陳嬌這些日子氣極,原是來痛罵薄情郎,從此不予理會,沒想到他連話也不愿多說,一時激起了無限委屈,恨恨的落淚,“我對你哪里不好,心肺都掏出來,你卻調(diào)戲賤婢,偷我的匣子,當我是個傻子?”

    陸九郎終于睜眼,幽幽的似無限憐惜,嘴唇一動,答非所問,“這里濕濁,別污了鞋?!?/br>
    他一句也不分辨,一味讓她走,陳嬌越發(fā)不愿離去,執(zhí)著的追問。

    陸九郎無奈的開口,聲音喑啞不清,陳嬌登時急了,環(huán)視發(fā)現(xiàn)水桶,提來舀了一瓢水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