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時候, 卻發(fā)現對面的院子大門敞開著, 不停有人搬著各種雜物進去。

    “這是？”

    沈焰告訴她：“之前郭營長一家搬走了, 這一家是新搬進來的?！?/br>
    “郭營長搬走了？搬去哪兒了？”

    “可能是不想繼續(xù)留在這個傷心地吧！”沈焰說。

    郭營長已經不是郭營長了，由于縱容家人搞封建迷信活動，他被撤了職, 一來可能因為在這兒失去了兩個孩子, 不想再待在這個傷心的地方，二來可能也是因為面子上有些過不去。

    總之他申請了調動到別的軍區(qū), 不久之后，上面批復下來, 就帶著妻子搬走了，走得悄聲沒息的。

    好多人都是好幾天不見他們家開門, 才知道他們搬走了。

    現在搬進來這家人男主人姓馮，是一位副團長，四十多歲，帶著妻子和一兒一女，還有一位八十歲的老母親一塊兒住。

    馮老太太是個熱心人，看見沈焰和林辰歆回家，還特地出門來打了聲招呼，給他們塞了把自家曬的咸干花生。

    一進家門，沈焰反手把院門鎖上，迫不及待就把人抱在懷里親了下去：“可算回到家了，想死我了?！?/br>
    不但心里想，身體的反應也很誠實地反映出了這份想念。

    所謂小別勝新婚，雖然他們也常常小別，但卻都沒有這一次的重逢來得火熱。

    要不是林辰歆堅持要先洗澡，他甚至連屋里都等不及進去。

    熱情的火焰燒遍了浴室、沙發(fā)，最后才終結在二樓的臥室。

    終于有空下來做晚飯的時候，都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只能胡亂煮了個面充饑。

    吃著吃著，不經意間目光對上，噼里啪啦一陣火光閃耀，忍不住又滾到了一處。

    真不敢想，等她去了京市念書，這日子該怎么過。

    不管怎樣，眼前的日子，還是得正常地過。

    林辰歆第二天起來，久違的腰酸背痛，但還是得去上班。

    交接班的時候，看見給患者做檢查的病床上躺了個病人：“這怎么回事？”

    “腹痛，停止排氣三天，昨天晚上送過來的，估計是腸梗阻?！?/br>
    “怎么不辦理入院？”病人看起來六十多歲的樣子，腸梗阻如果不是惡性腫瘤的話，治愈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交班的醫(yī)生無奈地苦笑：“病人家屬說不辦理入院了，待會就把人帶走了?！?/br>
    林辰歆臉色微變：“為什么？”

    交班醫(yī)生攤手：“不愿意花這個錢唄！”

    林辰歆無語，這種情況其實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不管是這個時候，或者是后世都有。

    家里的老人生病了，送來醫(yī)院轉一圈，也不進行治療，就裝模作樣地住幾天院，然后就拉回家去。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直接等死了。

    一來是不想花這個錢，二來也是覺得反正年紀也大了，不想讓老人受這個罪。

    但不往醫(yī)院送這么一遭，街坊四鄰面前說不過去，送來了，又回去了，就可以跟別人說，醫(yī)院說了，這病沒法治。

    既全了孝順的名聲，又省下了巨額的花費。

    每次醫(yī)護人員遇到這種情況，除了氣憤，就是無奈。

    “家屬呢？我跟他們談談?！绷殖届д酒饋?。

    病人家屬腦子清醒得很，直接上來就問：“這病要治的話得花多少錢？”

    林辰歆根據老人的病情，估摸著說了一個數。

    病人家屬笑了：“醫(yī)生，我們鄉(xiāng)下人，土里刨食不容易，哪里出得起這個錢啊！給他治了病，一家人都不要活了嗎？我兒子馬上就要娶媳婦了，這彩禮錢還沒湊齊呢！”

    “但這個病明明是可以治的，難道你們就眼睜睜地這樣看著？”

    “那不然還能怎么樣？再說了，這錢砸進去了，你們能保證一定能治好嗎？”

    “我不能給你們這個保證?！?/br>
    “那不就是了，萬一還是治不好，那鈔票不都打水漂了。醫(yī)生，你不用勸我們了，大道理我們都懂，可真的沒有這個能力??！”

    “我爸年紀也不小了，到了這個歲數，也算是活夠本了，還是得為年輕人著想啊！”

    林辰歆最終還是眼睜睜地看著病人的兩個兒子一起把病人抬走了。

    老人家瘦削蒼老的臉上神色麻木，目光中一片茫然。

    “林醫(yī)生，別想那么多了，咱們又不是神仙，幫不了多少人，別人想讓咱們給治病的，咱們盡力了就好。”

    林辰歆默然點頭，打疊精神，去處理別的病例。

    “醫(yī)生，快幫忙看看，我媽這是怎么了？”

    林辰歆一看，居然是昨天才見過一面的馮副團長和他的愛人，送來的病人是馮副團長的母親。

    她昨天聽沈焰說過，馮副團長是老來得子，他媽年近四十的時候才生下的他，所以現在馮副團長才四十多歲，而他的老母親已經八十多了。

    “什么情況？”林辰歆一邊幫忙讓病人躺到檢查床上一邊問。

    “早上起來就肚子痛，老人家自己悄悄吃了止痛片，后來突發(fā)嘔吐，吐了好幾次，這才匆匆忙忙送過來了?！?/br>
    “多長時間了？嘔吐物都有什么？”

    “說是早上天才蒙蒙亮就開始疼了，有四五個小時了吧，一開始吐的是早飯，后面，后面……”

    后面吐出來的是消化道的糜狀物，甚至還帶著糞便的腐臭味兒。

    林辰歆大致檢查了一下，有腹脹的情況，經過詢問，還有停止排氣排便的癥狀。

    初步考慮是腸梗阻，但也有可能是急性腹膜炎，膽囊炎或者是胰腺炎，還需要配合其他檢查手段進行檢查。

    好在病人家屬十分配合，說抽血就抽血，讓去做x光就做x光。

    最后診斷結果，極大可能是腸道腫瘤導致的腸梗阻。

    馮副團長小心翼翼地問：“醫(yī)生，那我媽這病，能治嗎？”

    林辰歆的心情有些沉重，老人家已經八十三歲高齡了，在這個時代，能活到這個壽數，已經是很少見的了。

    老人家身體各方面機能衰弱，如果真的是惡性腫瘤，選擇手術治療，很大可能，她根本就不能從手術臺上下來。

    最后的治療結果是人財兩空。

    但如果選擇保守治療，只要腸梗阻的病因沒有真正解除，無論什么治療方式，營養(yǎng)支持還是灌腸通便，都只是隔靴搔癢，起不到真正的作用。

    林辰歆把情況如實告訴了馮副團長夫婦，并且心理上已經預設了他們的選擇——回家。

    如果他們做出這個選擇也是十分正常且可以理解的，病人已經八十三歲了，實在沒有必要冒著極大的風險去挨這一刀。

    馮副團長夫妻倆商量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語氣堅定：“要治，不管要花多少錢，砸鍋賣鐵也要治?！?/br>
    “我媽雖然年紀大了，可身體一直硬朗得很，她昨天才高高興興地說，要活到一百歲，抱過重孫子才能走呢！”

    “只要有一點希望，我們都要去嘗試?！?/br>
    作為醫(yī)生，最怕遇上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病患家屬。

    一種是早上那一類型的，病人明明還有救治的希望，但家屬就是不愿意治，而病人自己也沒有選擇權，只能聽天由命。

    遇上這種情況，醫(yī)生是無奈又心疼。

    還有一種就是現在馮副團長這種，哪怕只有一點希望也要緊緊抓住，砸鍋賣鐵都要治的，不是說這樣不好，遇上這樣的家屬，醫(yī)生也很感動，也會拼盡全力去救治病人。

    可在治愈的希望實在太過渺茫，大家都知道很大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時候，醫(yī)護人員們最怕面對的，是病人家屬失望的眼神。

    而且還有可能因為家屬付出太多了，無法接受失敗的結果，大鬧起來，造成醫(yī)療糾紛。

    但不管怎么樣，第二種病人家屬，總比第一種完全不努力就直接放棄的要好得多。

    林辰歆也愿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治馮老太太，但有些東西還是必須要跟病人家屬說清楚的。

    現在老太太的病情極大可能是惡性腫瘤引起的腸梗阻，如果手術之后發(fā)現確實是這樣的情況，那就需要將病變后面半截的腸道全部切掉，然后將正常腸道與腹壁連接，做成一個“人工□□”。

    就算手術成功，老太太以后的日子，都要帶著這個“人工□□”生活了。

    而且，就算一切順利，腸道截斷之后，剩下的一部分腸道對營養(yǎng)的吸收不足，容易造成營養(yǎng)不良，對老太太手術后的身體恢復也是非常不利的。

    “你們再好好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做這個手術?！?/br>
    在這期間，馮副團長也聯系上了在別處的他大哥和大姐，大哥和大姐雖然沒有辦法立刻趕過來，但都在電話里表示，只要有希望，就一定要治，不管花多少錢，他們都會一起承擔。

    為了不耽誤時間，他們把決定權全權交給了馮副團長，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不顧一切都要給他們的母親治病。

    周圍的醫(yī)護人員和病患家屬聽說了之后，都覺得有點不太能理解，何必呢，都這么大年紀了，有必要這么折騰嗎？

    甚至還有人偏激地說，他們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孝心，讓老人受罪。

    老實說，這個手術，就連林辰歆自己也不太想做。

    但在又一次給老人家做檢查的時候，忽然一只枯瘦的手掌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衣袖：“醫(yī)生，我這病還能治嗎？”

    老人的眼中充滿了求生的希冀，就是這個眼神，讓她深深地震撼了，是啊，這是一條生命，不管她的年紀有多大，不管疾病有多嚴重，她都有求生的權利。

    誰也沒有資格對她說，你反正也活不長了，干脆就不活了吧！

    林辰歆反手握住了老人的手，目光堅定：“能治。”

    這時，馮副團長夫妻倆也決定了，不管有多大的風險，他們都愿意承擔，這個手術，一定要做。

    既然這樣，那剩下的就只有全力以赴了。

    一張一張的知情同意書擺在馮副團長的面前，上面的每一句話，都讓人觸目驚心。

    馮副團長拿著筆的手一直在顫抖，但他還是堅定地，一筆一劃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進入手術室，林辰歆又變成了那個冷靜、沉穩(wěn)的醫(yī)生，在她的心里，再沒有了利益得失，沒有值不值得，她只知道，進到這里，疾病就是她唯一的敵人。

    她要做的，就是打敗疾病，挽救生命。

    病人把生命托付在了她的手上，她就必須要全力以赴。

    鋒利的手術刀順利地劃開腹腔，林辰歆一愣，病人腹膜光滑，比她想象中的情況要好得多。

    探查到腸梗阻的地方，她更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惡性腫瘤，只是股疝，僅僅只是股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