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歆背著藥箱下船，渡輪上的工作人員提醒她：“下午三點開船，記得別耽擱了?。∵^時不候的?！?/br>
    “咦，不是五點嗎？”她記得上次從鳳尾島上會陵川，就是五點開船的。

    “那哪行啊，咱這兒遠，回程還得去兩個島上接人了，太晚出發(fā)的話回去天都黑了?！?/br>
    “好吧，我記住了?！绷殖届ь^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她現(xiàn)在沒有手表，其實不太清楚具體的時間，不過以前接受野外生存訓練的時候，學過怎么根據太陽的角度來確認時間，雖然不太精確，但也能猜個差不多的。

    現(xiàn)在應該已經是九點多了，下午三點就得回程的話，那留給她的時間實在是不太多了。

    那工作人員還好心告訴她：“你要是不知道時間的話，我們到時候出發(fā)前十五分鐘會鳴笛的，你注意聽著，及時趕過來就行?！?/br>
    “好的，謝謝您?。　?/br>
    應該是前不久剛下過雨，路上都是泥濘，林辰歆才沒走了一會，就感到腳底下變得沉重了許多，鞋底都沾滿了泥。

    “大哥，我打聽一下，你們這兒的衛(wèi)生站在哪里啊？”林辰歆攔住一個漁民打扮的漢子。

    “我們這兒沒有衛(wèi)生站，你是醫(yī)生？陵川來的？”

    “對，我是過來義診的，那請問大隊委在哪兒呢？”

    “你別去了，趕緊走吧，咱們這兒不需要義診。”

    “大哥，我過來這邊也是為了幫助鄉(xiāng)親們，麻煩您幫我?guī)€路吧！”

    “我說你個小姑娘家的，膽子還真不小，怎么一個人就跑來了呢，上次來的那個醫(yī)生，差點兒被萬家亮那小子砸破了腦袋你不知道?。课易屇阙s緊回去是為了你好?！?/br>
    “我新來的，您說的這事，我還真不知道，不管怎么樣，這是我的工作，要不您還是帶我找到你們領導再說吧！”

    “行吧，那你跟我來。”

    村里最大的領導就是生產隊長和支部書記，隊長領著隊員們出海打漁去了，村委辦公室里只有村支書在。

    “萬支書，這是陵川來的醫(yī)生，說是來義診的?！?/br>
    “萬支書您好，我姓林，今天過來這邊義診，能麻煩您安排一下嗎？”

    村支書態(tài)度不冷不熱的跟她握手：“林醫(yī)生啊，辛苦了辛苦了，來，先休息一下，阿龍，你去把隔壁屋子收拾一下，林醫(yī)生，你看，我們事前也沒什么準備，你稍等一下，我們這就把地方給你收拾出來?！?/br>
    林辰歆：“那個，咱們村里沒有衛(wèi)生站嗎？”

    “咳，衛(wèi)生站以前是有過一個，不過村里的衛(wèi)生員找到更好的出路，到陵川工作去了，也沒有別人肯來，這就荒廢了，現(xiàn)在那屋子都成牛棚了。”

    “那咱們村里的人要是生病了……”

    “一般小毛病扛扛就過去了，嚴重點的，有條件的就去陵川看，沒條件的就自己弄幾副草藥，能吃好就好了，要是吃不好，那也是命，沒辦法?！?/br>
    林辰歆沒想到，這居然是一個村支部書記能說出來的話：“那我們的領導干部就不想想辦法，給村民們改善一下醫(yī)療條件？”

    “嘿嘿，那也不是我們想改善就能改善得了的啊，沒錢，又沒人，你說怎么的吧！以前說是每個月上邊都會派醫(yī)生來一次義診，現(xiàn)在也好幾個月沒人來過了?！?/br>
    林辰歆沉默了一會兒，問：“剛剛有人說的萬家亮，是怎么回事?。俊?/br>
    村支書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了。

    隔壁屋子說是收拾好了，讓她過去，其實就是打掃了一下空置的屋子里的蛛網和灰塵，在屋子的中央擺上一張桌子，一條長凳，就算是給她準備好的診室了。

    林辰歆過去把東西放下，看見桌上擦得橫七豎八的灰塵道道，問人要了抹布，自己又重新擦了一遍，實在沒想到，這里跟鳳尾島完全不一樣，居然什么都沒有，好在她準備得足夠充分。

    不過準備得再好，沒有病人來也是沒用的。

    林辰歆等了一會兒，又過去找村支書：“萬支書，這義診的事，不要通知一下村民們嗎？”

    “這個時候大伙兒都上工去了，男人們都出海了，女人們也忙著補網曬魚干，哪兒有空過來啊！”

    “難道大伙兒日常就沒有個頭疼腦熱什么的？這義診可是免費的，看病拿藥都不要錢，大家來不來是他們的事，可是通知一下是應該的吧？”

    萬支書看她一眼：“林醫(yī)生，我就不怕老實跟你說吧，你們這些義診啊，都是虛的，也就是走個過場，我知道你們其實也不想來，這都是政治任務，能被派到我們這兒來的，也不會有什么大本事，反正呢，你就在這里待上半天，你完成任務了，也別給我們惹事，好吧！”

    第31章

    林辰歆可算是明白了, 這萬支書其實根本就沒打算真的讓她在這兒開展義診，就讓她坐半天冷板凳，就算是完事兒了。

    她耐著性子：“萬支書, 我想您是誤會了，我既然來到了這里，還是想為我們的老百姓們做點兒事的, 大病重病不好說, 咱們這兒也沒有治療的條件，可是一般的小病, 我還是看得了的, 您要是不幫我通知, 那我就自己去找人了, 來都來了，總不能讓我白跑一趟不是。”

    萬支書沉著臉：“你這個女同志，怎么聽不懂話呢！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啊, 你要是自己惹出事來, 可別怪我們不幫你啊, 我可是事先跟你說清楚了的?！?/br>
    “萬支書，你作為一名村領導，說這種話太不負責任了吧！”

    “你要是想讓我負責任, 就乖乖地待在這兒, 別給我惹事！”

    “是因為萬家亮的事吧？”林辰歆問。

    “嘿，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 那我就實話告訴你吧，還真是因為萬家亮的事兒, 就因為萬家亮他兒子死了，他現(xiàn)在對你們這些醫(yī)生可是有怨氣得很, 待會你再招惹了他，我可不擔保他能做出什么事來?！?/br>
    “萬支書，您能告訴我萬家亮的兒子是怎么死的嗎？”林辰歆語氣誠懇地問。

    “唉！”萬支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啊，就是這萬家亮的小兒子，突然高燒不退，都厥過去了，他就去找了村里的神婆。

    之前破除封建迷信，在大一點的地方，那些神婆神棍什么的都不敢出來活動了，但東陽島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小地方，村民也沒有什么文化，打心底里還是相信這一套的。

    這神婆也算是懂點兒草藥，平時村里哪家的小孩有點兒什么頭疼腦熱的，也都是找她給看好的。

    那次神婆來了看到萬家亮的小兒子小臉煞白，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就說是被小鬼給擄了魂魄，得招魂，咿咿呀呀地跳了一輪，燒了符紙，讓萬家亮把符灰泡在水里給他小兒子喝下去，看能不能把這條命給搶回來。

    那天剛好是陵川軍醫(yī)院的醫(yī)生來義診，遇上了這事兒，來的是個小年輕，特別反感這種神神叨叨的事兒，做事又沖動，直接就上去把萬家亮手里的符水給打翻了。

    你說他要破除封建迷信，要是能把孩子給救回來也好啊，可偏偏那孩子也沒救回來，就這么死了。

    結果萬家亮就死活認定了他兒子是那醫(yī)生害死的，嚷嚷著要讓他償命，還想打人，是村干部們好不容易才給攔住了，把那醫(yī)生送上了船。

    到現(xiàn)在，那萬家亮那口氣可還沒消呢，揚言可別讓他再瞧見陵川來的醫(yī)生，見一個他打一個。

    說完這個故事，萬支書語重心長地對林辰歆說：“林醫(yī)生，你也明白了吧，我真不是不配合你們的工作，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林辰歆輕聲說：“可是小孩高熱驚厥，本來就很危險啊，而且那符水，也確實是救不了命的?！?/br>
    “唉，誰不知道呢，可是那萬家亮，他就是說不通啊！”

    “難道就因為這個事，以后東陽島都再不需要醫(yī)生了，讓本來可以求醫(yī)問藥的人也得不到救治嗎？”

    萬支書被她問愣住了：“我肯定也不想這樣啊，那不然你說，該怎么辦呢？”

    “我想村子里肯定也是有人思想比較開明，愿意接受外來事物的吧，要不就先從這些人開始，您讓人去通知一下他們？”

    萬支書想了想：“也行吧！”

    這時，忽然有人找上門來：“萬支書，今天來的醫(yī)生在嗎？”

    林辰歆一看，原來是今天早上跟她一同坐船過來的那個帶孩子回娘家的年輕婦女。

    她這次沒牽著孩子，倒是扶著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

    “大姐，我在呢，有什么事嗎？”

    “醫(yī)生，你看看我爸這腳，上個月不小心踩到個釘子，當時已經處理好了，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一直都不能好。”

    “爸，快點兒，把腳抬起來給醫(yī)生看看。”

    男人看林辰歆一個小姑娘，有些難為情：“有啥好看的，臭烘烘的，我都說了不用看，回頭再弄點草藥敷一下就能好了?！?/br>
    “還敷什么草藥，這都一個多月了，再不好好治一下，你這條腿就廢了，給醫(yī)生看看怎么了，又不收你錢！”

    林辰歆站起來，把自己的凳子放到男人的前面：“大伯，把腳放上來我看看。”

    男人把腳抬起來，脫掉了鞋子，一股濃重的異味傳出來，一旁的萬支書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林辰歆卻面不改色地蹲了下來，仔細地給他檢查傷處。

    只見他的腳掌紅腫化膿，幾乎已經爛了一半：“這個當時怎么處理的，踩到的釘子有沒有生銹？打破傷風針了嗎？”

    “踩的是破船上的生銹釘子，特地搖了船去隔壁島上的衛(wèi)生站找醫(yī)生處理的，打過破傷風了?！?/br>
    “如果傷口處理干凈的話，應該不會發(fā)炎到這種程度，我懷疑你傷口里面會不會有雜物沒有清理干凈，我會給你檢查一下，還有這外面的腐rou也必須要清除干凈了，可能會有點疼，能忍嗎？”

    “沒事，醫(yī)生你盡管來，我不怕疼，你別嫌棄腌臜就行?！?/br>
    “我們當醫(yī)生的就是干這個的，能有什么嫌的，不過大伯您可真能忍，都這樣了，一般人早疼得不行了，您還能自己走過來?！?/br>
    林辰歆一邊說一邊拿出了手術刀，動作極為靈巧地切開了傷口，這男人看來確實是已經疼得麻木了，竟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已經下刀了。

    等他終于感覺到疼的時候，林辰歆已經用刀尖挑出來一塊血rou模糊看不清楚是什么的東西，放進旁邊的水碗里，清洗了一下，才看得出來，那是一小塊黑色的膠皮碎片。

    “大伯，當初你踩到釘子的時候，是穿著膠鞋吧，釘子刺穿了膠鞋，把一小片膠鞋底的碎片也帶進去了，可是當時處理的時候，只把釘子弄了出來，忽略了這塊碎片，結果就造成了現(xiàn)在這個情況，現(xiàn)在我已經幫你把傷口都清理干凈了，大姐，我跟你說一下怎么換藥，這幾天最好每天都換一下藥，重新包扎一下，以免感染了?！?/br>
    “這、這個我行嗎？”

    “沒問題的，換藥很簡單，不過換藥之前一定要洗干凈手，要保證傷口的衛(wèi)生，還有這幾天傷口不要沾水，要保持干爽，還有別讓蒼蠅叮了?！弊詈筮@句話在現(xiàn)代她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這樣囑咐的，不過這兒蒼蠅和蚊蟲都很多，不得不多囑咐一句。

    “林醫(yī)生，你可真厲害，這么小一塊膠皮都能叫你給找出來，要不是你把這禍根子找著了啊，我爸這腳都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好呢！”

    “現(xiàn)在已經沒事了，只要好好養(yǎng)好了，以后啊，爬山下海，一點事都沒有，不過啊，大伯，在好透之前可千萬別急著下海，這傷口要是碰了海水，可就不容易好了?！?/br>
    “我知道，林醫(yī)生你放心，我會看好他的，磨刀不誤砍柴工，身體養(yǎng)好了，那才是本錢！”

    這大伯有個這么通透的女兒，倒是他的福氣。

    林辰歆把東西收拾好，把接下來幾天換藥要用到的藥粉和紗布都給了大伯的女兒，又給開了些消炎藥：“飯后服用，一次一片，一天三次，要記得吃。”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聲：“我看看哪個打靶鬼還敢來，害了我兒子的性命，還沒賠命呢，還想來害我們！”

    一個又高又壯的黝黑漢子，手里拿著一把魚叉，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的身邊熙熙攘攘地跟了一群人，一半是給他壯聲勢的，還有一半是試圖阻攔的，雙方相持不下，但往這邊是越來越近了。

    萬支書站在門口，雙手叉腰，氣沉丹田，大喝一聲：“萬家亮，你想干什么？”

    萬家亮氣憤地揮舞著手里的魚叉：“那陵川的狗崽子還敢來，害死我兒子的賬還沒有跟他算清楚呢！我今天非要給我兒子報仇不可！”

    萬支書雖然對著林辰歆的時候顯得很無奈，但關鍵時刻還是很有氣勢的：“胡鬧，誰害你兒子了？是你自己生病了不送醫(yī)院，耽擱了治療，怪得了誰？”

    “少廢話，要不是那狗醫(yī)生把我兒子救命的符水打了，我兒子早好了，今天誰也別攔著我，我……”

    “萬家亮，你再敢在大伙面前說一句那些封建迷信的話試試，看完敢不敢讓人把你抓起來，你這是在妖言惑眾，破壞人民群眾思想的純潔性！”

    剛剛被林辰歆治好了傷的男人也站了出來：“萬家亮，你別胡亂冤枉好人，林醫(yī)生是個好醫(yī)生，她才剛幫我治好了腿！”

    他女兒也大聲說：“就是，萬家亮你也太自私了，自家出了事，就要害得我們所有人生病受傷了都沒有醫(yī)生來給我們治嗎？你看看這都有多久咱們村里沒有醫(yī)生敢來了，好不容易林醫(yī)生來了，你還想把人嚇走？你先問問咱們父老鄉(xiāng)親們答不答應！”

    “什么醫(yī)生，都是騙子，根本就治不好病，都是騙人的。”

    被吵嚷聲吸引，前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原本冷冷清清的村委會門口的空地上，不一會兒就聚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