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多，偌大的小區(qū)里面空無一人，安靜的令人心里發(fā)毛。

    雨已經(jīng)停了, 地面依舊是黑漆漆、濕漉漉的, 鞋底踩在上面還帶有粘膩的回音。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雨后慣有的土腥味。

    沈念星緊緊地湊在周凡渡身邊, 再度扯住了他的衣角，心里怕怕的，想和周凡渡說些什么，但又怕他嘲笑自己，于是她就咬住了下唇，忍了一會兒，卻沒忍住，還是開了口：“你有沒有聽過那個故事？《午夜小區(qū)》。”

    “……”

    又開始自己嚇自己了。

    周凡渡無奈又想笑。為了轉(zhuǎn)移沈念星的注意力，他只好再度問出了那個問題：“先別急著講故事，先跟我說說一個月房租到底多少錢？”

    沈念星瞬間就不害怕了，思想高度戒備著，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說漏了嘴：“一千啊，怎么啦？”

    周凡渡眉梢一挑：“真一千？沒有騙我？”

    沈念星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理直氣壯的很：“我騙你干嘛？我是那種人么？你知道你今天看病花了多少錢么？我問你要了么？”

    周凡渡：“……”

    要么說沈小多的嘴厲害呢，每次都是不出三句話就能徹底攻占道德的制高點，讓他有口難言，無話可說。

    周凡渡語塞，沈念星越發(fā)的趾高氣昂：“你要連著打三天的點滴你知道么？還要吃藥呢，三天的醫(yī)藥費是要一次性付清的，我一口氣交了將近三百塊錢，我都不打算問你要了，你竟然還懷疑我坑騙你的房租，你還是人么？多傷我的心呀！”

    周凡渡：“……”都給他說愧疚了。

    沈念星盯著他：“現(xiàn)在你還懷疑我么？”

    周凡渡只能回答：“不了?！?/br>
    沈念星：“以后還問房租的事么？”

    周凡渡長嘆一口氣：“不問了，再也不問了?！痹賳査褪遣婚L記性的狗！

    沈念星終于舒了口氣，然后，欣慰地拍了拍周凡渡的肩膀，語重心長：“臥龍，你是懂人情世故的?！?/br>
    周凡渡：“……”

    說話間，倆人不知不覺地便已經(jīng)走到了27號樓的單元樓樓洞門前。

    折騰了一晚上，他們倆也是真的累壞了，到家之后倒頭就睡。尤其是沈念星，連澡都沒去洗，換了身衣服就上了床，幾乎是腦袋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周凡渡是被飯香味給勾醒的。起床后，他直接順著香味去了廚房。

    沈念星正站在電磁爐前炒菜，身前還掛著一條粉白紅色的圍裙。

    聽聞周凡渡的腳步身后，沈念星扭臉看了他一眼，溫柔一笑：“你趕緊去洗漱吧，等我炒完這個菜咱倆就能開飯?！?/br>
    旁邊的cao作臺上還擺著一個白色的小電鍋和一個白瓷碟子，鍋里面正燉著皮蛋瘦rou粥，碟子里面放著三個剛剛煮好的雞蛋。

    緊接著，沈念星又說了一句：“你這幾天不能吃太油膩的，飲食要清淡一些，所以我就炒了個青菜，怕你吃不飽還多給你煮了一個雞蛋?！?/br>
    剎那間，周凡渡的內(nèi)心深處猛然塌陷了一大片，感動得一塌糊涂，骨頭也軟到了不行，一點骨氣也沒有了，特別想直接低頭服軟，求她和好。

    然而，就在他即將開口的那一刻，沈念星突然朝著他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了笑：“那個、我今天早上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把你的毛巾掉馬桶里了?！?/br>
    “……”

    無事獻(xiàn)殷勤，非jian即盜。

    當(dāng)頭一盆冷水潑下，周凡渡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面無表情地盯著沈念星。

    沈念星越發(fā)的心虛慌張：“但、但是我已經(jīng)給你洗干凈了！特別干凈！真的！不信你去聞聞，還帶有洗衣液的香味呢，一點兒臭味都沒有！”

    周凡渡咬了咬牙，沒再搭理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衛(wèi)生間，“砰”地一下摔上了門。

    沈念星不高興地撇了撇嘴，暗搓搓地腹誹道：不就是把你的毛巾掉進(jìn)馬桶里面了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至于生這么大的氣么？還摔門，真是個小心眼……嘁！

    周凡渡說什么都不會再用進(jìn)過馬桶的毛巾，洗完臉后直接用衛(wèi)生紙擦干了。

    等他洗漱完從衛(wèi)生間里面走出來的時候，沈念星已經(jīng)把飯菜端上桌了。

    他們倆還是一個人坐床一個人坐凳子，面對面吃飯，但是在整個吃早飯的過程中，他們倆誰都沒有和對方說一句話。

    周凡渡的病還沒有好徹底，面色中依舊透露著一副蒼白憔悴的病弱感，喉嚨更是疼癢難忍，似乎比昨晚還要嚴(yán)重了，吞咽十分困難，并且還不停地咳嗽。但他卻一直壓抑著，咳得十分克制，每次咳嗽發(fā)作時還都特意把頭偏到一邊去，用胳膊擋著。

    沈念星沒忍住說了句：“等會兒記得吃藥?！?/br>
    周凡渡也沒看她，垂著眸，言簡意賅地“嗯”了一聲。

    沈念星瞪了他一眼，懶得再理他，繼續(xù)吃自己的飯，卻故意吃得很快，吃完把筷子往碗上一架，毫不客氣地沖著周凡渡說了句：“我做飯，你刷碗！”

    周凡渡依舊垂著眸：“嗯?！?/br>
    沈念星的心里越發(fā)窩火了，氣急敗壞地說道：“不就是一條毛巾么，你至于這樣么？我今天再給你買一條新的，行了么？”

    周凡渡心里清楚，這事其實和毛巾無關(guān)，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但是，他又實在是意氣難平，只能借口毛巾來給自己內(nèi)心的失落打掩護(hù)：“不需要，我自己買就行?！?/br>
    “……”

    男人都這樣么？一生病就變矯情？還死矯情、死矯情的，跟他媽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嬌妻一樣，眼里面寫滿了：奴家心里有怨，但奴家就是不明說，奴家就是要折騰死你，直到你這個挨千刀的認(rèn)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為止。

    沈念星氣得不行，心想：我不就是不小心把你的毛巾掉進(jìn)馬桶里面了么？我有什么錯？最起碼我罪不至死吧？

    隨后，她也不再搭理周凡渡了，起身就走。然而就在她抱著頭盔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么，腳步猛然一頓。

    猶豫了一會兒，沈念星還是沒忍住回了頭，看向了周凡渡，沒好氣地問：“你今天去送外賣么？”

    周凡渡依舊沒看她：“去?！?/br>
    沈念星擰起了眉頭：“昨天晚上你發(fā)燒到四十度，今天還要頂著大太陽去送外賣？不要命了？而且你今天下午還要去醫(yī)院掛水呢，要連掛三天。”

    這是在擔(dān)心他？

    周凡渡終于看向了沈念星：“那我在家干什么呀？”

    沈念星又氣又無奈：“學(xué)習(xí)呀！你是student，主要任務(wù)肯定是study！”

    周凡渡一下子就被她這句中英文參雜的話給逗笑了。

    病美人終于開懷一笑，沈念星不禁在心里長舒了口氣：毛巾的事兒，可算是翻篇了。隨后，她又很大方地說了句：“書桌今天歸你了，你隨便用?！?/br>
    周凡渡：“我又不學(xué)習(xí)，我用書桌干嘛？”

    沈念星：“你為什么不學(xué)習(xí)？你不考研么？你這個人怎么這么不上進(jìn)？”

    周凡渡：“哥肯定能保研。”

    他神色平淡，語氣中不帶任何夸張的成分。

    一種低調(diào)的炫耀。

    沈念星突然就明白了一句話：小丑竟是我自己。

    周凡渡每學(xué)期都穩(wěn)坐專業(yè)課第一的寶座，還參加過他們學(xué)院的專題科研項目。他要是不被保研，那絕對是百分百的黑幕。

    我才是那個該委屈的人！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沈念星冷悠悠地回了句：“你怎么能夠百分百確定自己能夠被保研呢？萬一強中自有強中手呢？”

    周凡渡：“那我就回家繼承家產(chǎn)?！?/br>
    沈念星：“……”

    我就不該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沈念星氣急敗壞，斬釘截鐵地說：“反正你今天不能出門！你要是敢從這個大門里面往外邁出一步，我就打斷你的腿！”

    是的，沒錯，她現(xiàn)在就是要開始玩兒強制了！

    周凡渡沉默片刻，問出了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那我怎么掙錢？”

    沈念星：“差這一天么？你一天能掙多少錢？”

    周凡渡：“怎么不差？我一天能掙二三百呢?！?/br>
    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看不上這二三百塊錢，但是今非昔比，他的信用卡被停了，再也不是闊手闊腳的大少爺了，吃穿用度全靠自己，一分錢都要掰兩半花，還要時刻提防著被沈小多坑。

    沈念星抿唇思考片刻，道：“要不這樣，我給你二百，你在家待一天?！?/br>
    周凡渡一愣：“那我不成吃軟飯的了么？”

    沈念星沒好氣：“你想的美，我是要雇你在家給我打掃衛(wèi)生，給我當(dāng)保潔！”

    周凡渡：“……”

    沈念星抱著胳膊說：“你不僅要掃地、拖地，打掃廚房和衛(wèi)生間，還要把我的床單被套全給洗了，然后搬到樓上的綠化帶里晾一天，曬曬太陽。對了，你還要在我晚上收工之前做好晚飯。工資日結(jié)，我回來是要檢查的，干不好就扣你工錢！”

    周凡渡簡直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就二百，你還要扣我的錢？”

    沈念星眉頭又是一擰：“二百塊錢還少呀？沒有懲罰哪兒來的動力？萬一你偷懶呢？我的錢不是血汗錢么？”

    周凡渡：“……”行，我說不過你。

    沈念星哼了一聲，轉(zhuǎn)頭就走，臨了還不忘了提醒一句：“記得下午去打吊針，我都交過錢了，一滴都不許浪費。”

    “……”

    沈念星走后，周凡渡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個人吃完了剩下的早餐，然后就開始按照沈雇主的要求打掃衛(wèi)生：先洗碗刷鍋收拾廚房，然后給沈念星拆洗床單被套、抱到樓上晾曬，回來后掃地、拖地，打掃衛(wèi)生間。

    等他徹底收拾好屋子里面的衛(wèi)生的時候，時間早已過了中午十二點。他本想給自己定個外賣，但是又突然想到了沈雇主的另外一條交代：做晚飯。

    打掃衛(wèi)生他還行，洗床單也勉強能上手，但是做飯真是一點都不會，他在家的時候連個雞蛋都沒煎過。

    周凡渡站在廚房里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放棄了訂外賣的想法，決定先給自己做頓午飯練練手。

    正式開始動手之前，他還特意上網(wǎng)搜了幾個美食教程，學(xué)習(xí)一下理論知識。視頻看起來還挺簡單的，好像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然而等他正式上手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做飯這事還真是一點都不簡單——

    他只是炒了個雞蛋而已，還是用電磁爐炒的，廚房都有了一種要被燒毀了的感覺，目之所及之處全是白煙，嗆人的煙氣甚至濃郁到了遮人眼目，抽油煙機根本排不出去。

    為了散煙，周凡渡干脆把家里的大門給打開了，然后又往油鍋里倒了好幾碗涼水。

    炒雞蛋變燉雞蛋。

    干脆直接煮個面條算了。

    剛才的那個雞蛋有點兒炒糊了，沸騰的水面上漂浮著一層焦黑，周凡渡也不嫌棄，直接把面條投進(jìn)了鍋里。

    還沒等面條變軟，周凡渡就聽到了門板被敲響的聲音，緊接著就聽到了來自門口的問話聲：“家里有人么？呵！什么味兒這么嗆？”

    是個男人的聲音，音色聽起來不年輕了，帶著一股歷經(jīng)歲月的深沉滄桑感。

    周凡渡趕緊把電源關(guān)了，拿著筷子沖出了廚房：“誰呀？”

    他身前還掛著沈念星今早剛穿過的那條粉白色的圍裙。